下一章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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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契努力地伸出自己的手掌,卻什麼也沒抓住,掌中握住的只有一片虛無。
無論是她的髮絲、她的衣角都在急速逃離自己,甚至連最後留給自己的都只有一句不完整的呼喊。
他不敢往下看,但他的腦中卻忍不住開始描繪那一片深沈的紅色之中,自己的妹妹躺在其中破碎的姿態。
亞契像個孩子似地趴在愛斯妲肩上哭了起來,他全身無力地癱在愛斯妲的懷中,他所能做的只能緊緊地抓著愛斯妲腰際的衣擺。
愛斯妲的手輕輕地撫過自己的頭髮,柔軟的指尖顫抖著,她口中喃喃念著在那幾個晚上自己用來安撫哭泣的她時所用的詞彙,而在亞契被輕柔地撫摸過的髮絲上,沾上了一滴溼潤。
愛斯妲也在哭著,她緩緩地將臉頰靠在自己的頭上,一面溫柔地撫摸著懷中泣不成聲的亞契,一面帶著哭過的聲音柔聲對自己說話。
「噓……沒事了,已經沒事了,我在這裡。」愛斯妲微微顫抖的鼻音,好像那一年哭著從他身邊被拉走、奮力向自己伸出手呼救的妹妹。
亞契微微抬起頭,在一片模糊的視野之中,愛斯妲棕色的大眼也閃著淚光,她無聲地凝視著自己,只是一直不斷地用她那雙曾經繡過手帕給他的手撫過自己的髮絲。
亞契的腦中一片空白,無法思考,他只看見自己伸出手,同樣輕柔的摸上愛斯妲棕色的長髮,他的手從肩膀移到脖頸,然後溫柔地握住了她的後腦勺,柔軟的棕色長髮從他的指縫流洩而下。
他將少女濕潤的臉孔向自己的方向拉近,同時自己的身體也更向她靠了過去,他直直望進少女充滿水霧的、如受驚過的小動物般的棕色眼睛,那雙眼睛在她自己受到危險時也曾這樣哭過,亞契靜靜地端詳著她,然後將自己的嘴附蓋在少女吐著蒸熱氣息的唇上。
他感覺到少女的身體細細顫抖了一下,接著少女原本環抱著自己背部的手向上游移,然後圈住了他的脖子,抱緊了他。
愛斯妲的鼻尖磨蹭著自己的臉頰,長長的睫毛擦過他的頭髮,亞契忍不住更加用力的擁抱她,他好害怕,害怕要是在這一天又失去了她,他想要確認少女此時此刻正存在在他的懷中,不是影子,也不是自己的幻想。
兩人的唇瓣分了開來,剛剛哭泣著交換過氣息的兩人用力地喘了起來,愛斯妲奮力地將頭埋進自己的胸膛,亞契則以擁抱作為答覆,像是要與她化為一體一般緊緊地擁住她。
心痛的感覺在亞契心中蒸騰著,好熱、好痛。
亞契從愛斯妲的背後抬起頭來,眼前的景象卻仿若地獄。
安傑羅高大的形體佇立在牆邊,他的左眼眶下緣墜下了一顆淚珠,劃過了平常連一絲表情都不曾露出的臉上。
他那雙向來木然的眼神在與亞契的目光交會時閃過了一絲複雜,然後迅速地別過頭去。
查爾希站在原地,手上握著那把釀成大禍的斧頭,他緩緩轉過頭去,凝視那位從來不曾表露情緒的隊長。
安傑羅在自責嗎?
如果沒有他伸手幫查爾希奪過斧頭,艾莉就不會重心不穩、從樓上墜落,然後……。
可是這一切、這一切都要怪自己啊。
要是自己不要把那個外地男子逼入絕境的話,那個女孩也不會這麼激動地衝向前來。
查爾希最引以為傲的聰明,如今卻成為了將那個女孩推入深淵的幫兇,自己原本以為能夠幫上亞契的忙,要是那兩個孩子能夠幸福的話怎樣都好,但是……。
查爾希的頭劇烈的痛了起來,他拋下斧頭、癱坐在地,不管自己怎麼搓揉,疼痛都未曾消減。
好痛、好討厭、好絕望、糟透了、你糟透了、查爾希你糟透了!
腦中迴盪著自我否定的語句,劇痛迫使查爾希悶哼了起來,接著,他便再也忍受不住胸中悶塞的聲響,查爾希發出語焉不詳的嘶吼聲,像是拋棄了男人尊嚴地痛哭起來,他抱著自己的頭不斷抽搐著,淚水無法抑制地滑過臉頰,仿佛遭受酷寒侵襲一般,上下排牙齒打顫了起來。
安傑羅的思緒仿佛墜入深海沈眠一般,在聽見查爾希的哭吼後才緩緩地回過神來,他朝著癱坐在地、崩潰大哭的查爾希走了過去,臉上除了那條淚痕之外,看不出絲毫情緒。
「站起來。」他走過去,站在查爾希面前冷冷地說。
查爾希微微抬起頭,以往總是在他面前展露一種莫名的傲氣與倔強的查爾希,如今卻哭得像是個在森林裡迷失的孩子,對自己過於完美的要求讓他變得更加脆弱,宛若玻璃珠的淡藍色雙眼中充斥的都是破碎的情感。
「站起來,副隊長。」安傑羅在語氣中加重了語調。
查爾希顫抖著站起身來,他不敢直視安傑羅的雙眼,低著頭、咬著下唇,眼淚無聲的滑過他的臉頰,他像是覺得很冷一般環抱著自己的雙手。
安傑羅又朝查爾希走了兩步,查爾希則用力的將頭轉向別的方向,他輕輕地說:「看著我。」
這次查爾希沒有讓他發號第二次施令,直接抬起頭看著他,查爾希已經完全失去了反抗的意志,無神的雙眼空洞地盯著安傑羅的臉。
安傑羅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懂了沒有?」他的聲音輕得像是有風吹過,「肩膀上背負起責任的感覺?」
查爾希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凝視著那雙黑得深沈的雙眼,這一次,他沒有表露出任何厭惡,只是從長長的睫毛上又墜下了一顆淚珠,滑過他蒼白的臉上。
艾莉在自己的面前死去了。
漢斯的大腦拒絕接受這一件事實,但是哭泣的聲音將自己從一片茫然之中拉回現世,自己就站在欄杆旁邊,可是他不忍心去看一樓中庭中的景象。
艾莉的哥哥在那名棕髮少女的懷中哭泣,看到這個景象,漢斯的心中油然升起了一種複雜。
自己與那名少年共享了艾莉各一半的歲月,然而,不知道是自己太過冷血,還是他拼命說服自己這一切都不是真的,漢斯一滴淚也流不出來,在他的心中只充塞著滿滿的、滿滿的悵惘。
少女不是鳥兒,在放出牢籠之後就墜入黑暗,如果自己從來沒有想過將艾莉還給少年的念頭的話,現在艾莉是不是還在對自己微笑?
那個金髮男子大聲號泣,全身像是落入水中一般不斷顫抖,那把斧頭落在他的腳邊,靜靜地躺在地板上。
他沒有資格哭,沒有,連自己都哭不出來的此刻,他在哭些什麼?
明明就是他把我的艾莉、我的茹絲奪走的。
還給我,還給我,還給我!
漢斯踉踉蹌蹌地向正在聽那名黑髮男子的金髮男子走了過去,然後撿起了那個屬於自己的東西。
這個東西不能再讓給他們了,他後退了幾步,緊緊地將斧頭揣在懷裡。
漢斯心中的悲傷宛如瓶子中溢滿的液體,淹沒了內心深處絕望的坑洞,他像是想起什麼一樣,舉起了斧頭,朝金髮男子砍了過去。
在斧頭的刃面接觸到查爾希之前,安傑羅錯開身子,用力抓住了男子的手腕。
外地男子發出一聲嗚咽,斧頭從他手中滑落,安傑羅在自己的手被砍到之前及時接住了它。
男子的表情明顯地在自己接過斧頭時起了變化,安傑羅默默地看著他,仿佛在思考怎麼做比較好一般,接著,安傑羅便走向男子的面前。
「給你吧。」安傑羅說,他捉住男子的手、攤開,然後將斧頭的握柄塞入他手中。
那名外地男子似乎有點反應不過來,只是木然地望著手中的斧頭,他像是擁抱嬰兒一般珍重地將斧頭抱在懷中、伸手觸摸過斧頭上每一個精細的雕刻圖案,他臉上的表情像是得到了某種解脫一般意外的安詳。
接著,他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將斧頭平舉在胸前,然後在斧頭鋒利的刃部上劃破了自己的手指,鮮血滴在毀朽的木頭地板上,滲了進去。
「喂!你!」安傑羅吼著,他將查爾希推到自己身後,查爾希的背部撞向了牆,頹然碟坐在地上,亞契和愛斯妲也已經在自己沒注意到的時候退到了牆邊。
男子淒慘地笑了起來,他笑得渾身發顫,斗篷帽子落到了身後,一頭白得發亮的頭髮散亂的垂在面前,他笑著笑著卻開始哭了起來,安傑羅想要朝他靠近,卻被男子揮著斧頭阻擋。
男子在一陣慘笑過後,在少女墜樓的欄杆處,向後仰倒了下去。
在這一陣騷動之後,安傑羅和查爾希馬上就被旅館主人指認了出來。
安傑羅認為被昔日的隊友逮捕的感覺非常奇怪,他的心裡覺得好像在某處空了一塊。
查爾希依然處於混亂之中,即便他的眼神已經逐漸從空洞中恢復以往的銳利,他還拒絕說話,只是緊緊地用斗篷包住自己的身體。
兩人在神父的證詞辯護之下,被證明為清白,安傑羅所做的事乃是不得已之舉,在幾週的休假之後,兩人雙雙回歸了原本的崗位。
而查爾希看到安傑羅時臉上的表情,總歸是溫潤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