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我開門囉?」蓮把手放到門把上,問我。
他所指的是一扇刷成紫色的木門,上頭沒有任何裝飾,只貼了一張海報,上頭寫著:
愛薇卡の占卜工房
各式占卜/一問/300~100000元(視案件)
東西掉了嗎?不知道哪個好嗎?需要人生諮詢嗎?
不管有任何疑難雜症,愛薇卡都能幫助您唷!
※千萬不能讓愛薇卡不開心唷
看見最後一行註解,我的臉上浮現三條線。但目前不是對海報表示意見的時候,便讓蓮轉
開了門把。
掛在門內側的銀鈴隨著蓮的開門動作搖晃碰撞,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我今天是為了陪蓮才來這家店。雖人我們是異性,蓮卻是我的好哥們,彼此會把各種心事
向對方傾訴。例如他說最近在追一個女孩子,不知道該不該向她表明心意。沒錯,這正是
他找上這裡的目的。
進到室內,發現裡頭空間比想像中還壅擠,但一進這就感受到一種難易言喻的神祕氛圍,
受這股氣氛吸引的我不自覺打量了一圈房間。
四面的牆粉刷成青綠色,左邊的牆上嵌著樹枝狀的不規則牆架,每一條分枝都會有水平的
部分,這些水平的架上分別擺著盆栽、蠟燭、畫框、匕首等物品。牆角豎立著一支掛衣架
,上面沒有掛東西。正對面的牆則擺放了幾個桃花心木製的櫥櫃,飄散出濃烈的原木香,
除了一個開放式櫃子裡擺著茶具,其餘的不知道裝了什麼東西。在櫥櫃左邊有一道掛著紫
色門簾的入口,似乎是通往內室。
至於櫥櫃前面,也就是在中央貼著右邊牆面的位置擺放了一張桃花心木桌,除了疊在邊緣
的幾本舊舊的棕色硬皮書跟一顆用紫布蓋住的水晶球外,上面擺了一隻駭人的手,仔細一
看才發覺那是檯燈,由半張開的假手如蓮座般托著燈泡。
再來我看向身後的牆,扣掉門所在的那一塊,以彩繪玻璃作裝飾,剛才從外面看時還以為
是普通的玻璃,整面玻璃形成一隻彩色蜘蛛的圖案。盯著看好像會被牠吃掉,因此我趕緊
轉身回去。
不過,最吸引人的不是店的裝潢或氛圍,而是坐在木桌後方的店主本身。她原本使用著羽
毛筆在小張的白紙上畫東畫西,一聽見鈴鐺聲就抬起頭。在那頂超大的法師帽底下的是一
張稚嫩的臉蛋,臉頰相當紅潤,配合著微微張開的嘴唇,兩顆斗大眼睛注視著我們這裡,
一連眨了好幾下。
「好可愛……」萬萬沒想到占卜師是位看起來十歲初頭的女孩,我忍不住發出驚嘆。她那
紊亂的劉海看起來就沒有整理,後髮也是隨意披散在肩後,但完全不減那分可愛。
對了,儘管我知道這位女巫是占卜師,但出自她的外型,就讓我稱呼她女巫吧。
「客人,您今天是來?」女巫不理會我的感想直接對蓮發問。看來她好像一眼就知道誰是
她的客人。
蓮遲疑了一下開口:「那個……我想請妳幫我占卜,一個問題。」
「那麼您有偏好什麼樣的占卜方式嗎?」女巫放下了羽毛筆,接著批哩啪啦說了一串:「
水晶球察占、茶占卜、塔羅牌、靈擺、盧恩石、靈數……任君挑選,如果無法決定的話就
由我替客人決定喔。」
「我上次跟朋友來是用塔羅牌占卜,可以用它嗎?」蓮問,感覺得出語調伴隨著些許的緊
張與興奮。
蓮會想來尋求這位女巫的指引,聽說就是上次陪朋友來算塔羅的感覺神準。好像也是因為
這樣,他稍微對塔羅作了一點研究,在今天啟程之前替我惡補了這方面的知識。
女巫起身,這時我才看見她身上批著一件全罩斗篷,走到了有簾子的內門前,把簾子用手
掀開後朝我們露出非常淺的微笑:「客人,這邊請。」
內室比外面更狹小且非常昏暗,只有非常微弱的光從簾子的縫隙射進。不過在我們一進去
之後,頭頂上就傳來橘色亮光,抬頭一看發現又是一隻倒掛的假手,讓我嚇了一跳。
但多虧了光線,我看見了這裡的陳列。中央擺了一組金屬製桌椅,桌上鋪著一張鑲金邊的
紫色占卜布,布的中間織有白色五芒星。圍繞桌邊的是三張背花椅,椅背的花紋是鏤空玫
瑰。
我和蓮坐上靠外面的那兩張椅子。由於我又坐在外側,因此我的離門口較近。女巫讓
我們坐下之後,自己坐進了裡面那一邊的椅子上。角落還有另一個古典小圓桌,上面放了
好幾個同樣顏色的紫束口袋。
「客人,您們可以叫我愛薇卡。」她稍稍整頓了下垂的帽尖,繼續說:「也許您們已經事
先打聽過,我的收費非常低廉,只是有一個原則,我不喜歡有人讓我不開心。您們可以遵
守嗎?」
我和蓮都答應了,但逐漸覺得這位女孩不如外表討喜。
關於占卜師的這個原則,蓮在我們出發之前就已經提醒過。記得他當時還一臉故作神秘:
「……記得千萬不能讓占卜師不開心喔。」
我當下浮現的念頭是不解。這是表示占卜師大人的脾氣不佳嗎?即便如此好了,哪怕是這
個以客至上的大服務業時代,澳洲觀光客也不是三天兩頭會專程搭飛機來訪,有需要這樣
特地強調?難道不怕這樣一強調之後,反而嚇跑客人或吸引無聊人士找碴?這也是為什麼
剛才看見註解的時候會覺得窘迫的原因。
愛薇卡的聲音讓我回到現實。「那我們開始占卜吧。」
她的臉正對我們,但手往旁邊的小圓桌一伸,看也不看就把其中一個束口袋拿到桌上。緊
接著她從裡面拿出一副牌盒,放到桌上,牌背朝上。那副牌比愛薇卡的手掌攤開還要大一
截,無法一手掌握。
我知道那就是塔羅牌,但那副牌遠超過我對它的想像。純黑的牌背上裝飾了無數的星星,
這些星星有大有小,不乏從紅、白、橘、青等顏色。假使我沒有眼花,這些星星毫無疑問
在發光,讓這些牌頓時像一張張的星空般美麗。不,無疑就是星空,偶爾會有幾顆調皮的
流星劃過純黑的底,激發出耀眼的光之絲線,不禁讓人想要不斷注視下去。
在我看入迷之際,愛薇卡已經開始講話:「……客人,您的問題是?」
蓮咬著拇指好一會才說:「……我想知道該不該跟喜歡的女生告白。」
蓮會這樣問是有原因的,讓我轉述他先前作過的功課:占卜跟算命有一處根本上的不同,
占卜是問題導向,所以問的不能像是「戀愛運」這種籠統的問題,那偏向算命的範疇。比
方說占星術,可以直接從天體當時的運行配合本人的本命星盤計算出最近的戀愛運。
「客人的問題非常具體,不用再修正了。這個問題需要在解答後收五百元的鐘點費,您同
意嗎?」愛薇卡問,在得到蓮的同意後繼續說:「好的,請您照我這樣洗牌,洗好之後把
它堆成一堆。」
只見愛薇卡把一疊牌撥散到桌上,然後開始像麻將洗牌那樣撥亂順序,不過她的動作非常
輕,似乎是不想弄傷牌,而且過程中不會把整張牌拿起來。
洗了一陣子之後愛薇卡把牌海推到蓮前面,後者開始依樣畫葫蘆。在他們洗牌的時候,隨
著分散的牌背,宛若整個桌上都成了迷你銀河,我巴不得這副牌永遠都不要收起來。
輪到蓮洗牌時,愛薇卡問了有關蓮跟告白對象的一些問題。令人意外地,蓮透露給占卜師
的訊息比透露給我的還多,照理說人類不會對陌生人透露過多私密情報,此乃占卜師的優
點嗎?
如果是不懂占卜的外行人,會以為占卜師這樣做是在套話,所以占卜不過是從那些話擷取
內容的一種騙術。但這是很大的誤解,占卜師並沒有讀心術,可以什麼都不用問就知道問
卜者的所有資訊。以塔羅來舉例,占卜師單純是依據抽出的牌配合問卜者的資訊觀察現況
,並預測可能的未來,再提供問卜者建議去改善問題,如果做得好有可能改變命運,這才
是西方占卜的特色──這一段知識也是從蓮那裡的現學現賣。
『所以,真正的超能力者是靈媒那一種,占卜師跟一般的正常人沒有什麼兩樣。』蓮還特
地這樣加註。
蓮將牌洗好後,小心翼翼地在桌上堆成一疊,他中途曾想把牌拿起,卻被愛薇卡急忙阻止
。下一步,愛薇卡叫蓮在桌上隨意切牌分牌,然後再堆回一疊。切完牌之後,愛薇卡牌組
收回排,自己也切了一次牌。
接著她開始發牌。我觀察了好一會才看懂她發牌的方式,每連數了很多張牌之後,他會把
那些牌收到一邊,再把下一張牌放到桌子的中央處。這個動作反覆多次,不過我算不出她
到底一次數幾張牌。
愛薇卡似乎是注意到我疑惑的目光,開口解釋:「客人,塔羅牌共有七十八張,我現在需
要七張,所以每隔十一張牌就挑出一張。」
原來如此……七乘以十一是七十七,差不多可以把牌平均分完。
愛薇卡很熟練地完成這個步驟。現在桌子中央有七張牌,其中六張圍成六角形,然後第七
張牌放在正中間──全都牌背朝上。
補充一下,剛才她發牌的時候,是以正三角形(123)→倒三角形(456)→正中間
(7)這個順序去發,不論正倒三角形皆是順時針,看來連順序也非常講究。畫成圖大致
長這樣:
1
5 6
7
3 2
4
「請問這是要……?」由於對這個形狀著迷,而且蓮沒有跟我提到這個,在愛薇卡的手要
翻牌的時候,我忍不住發問。
「客人,這個叫作六芒星牌陣,是塔羅牌的基本牌陣之一。我認為客人的問題用這個就能
夠解答了。」愛薇卡說,然後瞪了我一眼。「還有我會一一解釋,所以麻煩請您下次不要
打斷我,否則我會不開心。」
被這麼一瞪,我倒抽一口氣,連忙道歉。
愛薇卡開始把牌打開。直到此刻才看見令人期待的正面,然而一看見牌面我就下意識發出
驚呼。相較於那些星空般的牌背,牌的正面只能用四個字形容。
──其醜無比。
蓮之前描述過,塔羅牌的牌面堪稱一幅幅色豔繽紛的藝術畫,但我現在只看見一張張的黑
白構圖。這還不打緊,可那些畫簡直有如鬼畫符,一條條歪七扭八的純黑線像是隨意分布
在上面一樣。五歲小孩的塗鴉乃至於畢卡索的抽象畫也不至於如此歪曲,史前時代的洞窟
壁畫都比這易懂。這樣真的有辦法占卜嗎?
「請問客人,您對我的牌有意見嗎?」愛薇卡皺起眉頭斜視我。
一面訝異自己竟然直接把感想寫在臉上,一面連忙搖手說:「沒、沒有。我只是在想……
這麼漂亮的牌是誰設計的啊?」
聽見我這麼說,愛薇卡摸摸鼻子。「那是我畫的唷。」
沒想到這樣就呼攏過去了,我暗自鬆了一口氣。她雖然看起來沒有很高興,可是語氣聽起
來是驕傲的,只是我絲毫無法理解那般撇龍畫鳳到底有什好自豪,但我決定絕不講真心話
,不想再看見剛才那令人不舒服的眼神。
「客人,那我要開始解牌了。」愛薇卡低下頭看著桌面。
她好像只花了幾秒掃過牌面就導出結論,重新抬頭看著蓮。我在佩服之餘留意到一個異狀
,中間的牌仍是牌背朝上的狀態,似乎是還沒有打算翻開。
雖然心懷疑問,但想起愛薇卡剛才說的話,我便決定不開口詢問。
愛薇卡開始講解:「客人,您的牌非常有意思,明明是問戀愛,卻一張聖杯牌都沒出現,
這表示您的問題核心跟感情關係不大。」
塔羅牌中共有權杖、寶劍、聖杯、金幣四種花色,而聖杯似乎跟感情有最密切的關係。若
不是蓮先前有教我,現在可能已經跟不上她的話。但哪怕聽懂了這一段,光看那些牌我還
是分不出來哪張是什麼花色,不得不佩服她竟然有辦法看懂牌面。
「哇,真的是這樣,沒想到妳一看就知道啊。」只是蓮看起來不以為意,他的眼睛頓時發
出光芒。一語道中啊。
愛薇卡聽見誇獎,用鼻子哼了幾聲,但表情沒有太大的變化。「……這張牌代表現在(2
),這張則代表環境(5),分別抽到權杖七跟寶劍二,光看上面的圖案您應該也猜得到
,您恐怕是和女生周遭的人有爭奪或爭執的情況,而女生本身不知道該如何抉擇。」
我伸長脖子湊近看她用手比的那兩張牌。照理說數字應該會像撲克牌那樣獨立標示出來,
但在這兩張牌上我壓根兒找不到可能標有數字的地方,更甭提讀出「七」或「二」這兩個
字了。
但蓮似乎認為愛薇卡說得很準,管不了牌長得如何,拼命點頭。「是他的前男友,最近好
像回來找她。」
愛薇卡又哼了一聲,再朝桌面伸出手指。「而這張代表應對策略(4)的寶劍五,表示您
只要不計代價爭取的話應該可以贏得勝利。您看,這張牌是未來的情況(3),您抽到了
聖杯一,意思是您將會有一段新的感情。」
聽見這番話,我下意識歪起頭,她剛才明明說……
「不對,等一下。」在我疑惑之際,蓮已經將手指向那張牌。「妳剛剛不是說我沒有抽到
聖杯牌嗎?怎麼現在冒出一張聖杯一?」
蓮跟我發現了同樣的問題。
突然間,愛薇卡的眼神變得異常銳利。「請問客人,您是在質疑我看錯了嗎?」
如果說她解牌時的語氣是不帶情感的理性,那麼現在就是冰冷。
「欸?不,只是──」只見蓮欲言又止,接著伴隨著苦笑搔了搔頭。「抱歉,當我沒說,
請繼續。」
原來不是看錯,所以說原本就有這張牌囉?但愛薇卡的那番話似乎藏有邏輯上的陷阱,我
的意思是,如果我們同意『看錯了』這個說法,表示我們在指責她看錯,反之如果不同意
,就表示她沒看錯。問題是就算她沒看錯,她現在的解釋顯然還是跟一開始說的『一張聖
杯牌都沒出現』矛盾,也就是說她藉由讓我們否定『看錯了』的說法,來迴避掉根本的問
題。
不管我怎麼覺得蹊蹺,愛薇卡已經恢復平常的表情,用手指向另一張牌。「這張代表態度
(6),戰車,是您唯一抽到的大牌,所以特別重要,表示您的態度會左右未來的結果,
您必須堅持到底。」
蓮點點頭,若有所思的注視著牌面,他方才道歉後就不知怎地面色有些凝重。
而愛薇卡的解說使我想起蓮的解釋:大牌指的是二十二張大阿爾克納牌,與聖杯、寶劍等
小牌不同,有自己的獨特名字與意涵。話雖如此,我也看不出這張「剛睡醒的亂髮」到底
是怎麼分辨出來的。
因為蓮沒有表示意見,所以愛薇卡繼續說:「至於這張牌是死神,不過您不用慌張,死神
並非不吉利的意思,它的位置在過去,我想應該是指您最近才結束一個重要的階段,您是
剛換工作或畢業不久嗎?」
聽見愛薇卡的解釋,我猜想蓮應該會覺得她說中了。他幾個月前才換工作,因而認識了那
女生。問題是……
蓮果然沒有露出興奮的表情,眉頭鎖得更深了。「不對,妳原本不是這樣講的。妳明明說
我只抽中一張大牌,為什麼又憑空多出一張死──啊,啊啊……!」
蓮突然看著牌面發出尖叫,我不禁跟著往那裡看。只是除了凌亂不堪的塗鴉,並沒有發現
什麼異常。再度望向蓮,他張開的嘴巴還是沒闔上,我按捺不住問他到底看見了什麼。
他的聲音在顫抖。「牌、牌的圖案突然變了……」
我也不得不對著牌瞪大眼睛,這種事怎麼可能發生?「你騙人……看錯了吧?」
但蓮強調自己絕對沒有看錯,有些激動地想和愛薇卡爭論。
結果愛薇卡回:「這位客人說得沒錯,肯定是客人您眼花了。」
「可是──」
「客人!」愛薇卡瞬間大聲打斷他,接著用食指嚴厲地指向他。「不要讓我說第二次,是
您看錯了,莫非您懷疑我看錯?警告客人,您已經漸漸讓我不開心了喔。」
蓮這時像受驚的小鳥一樣停止啁啾,一連道歉了數次。我看見他的額頭已經充滿冷汗。
可是他應該沒接受愛薇卡的說法。就算剛剛真的是蓮看錯好了,明明是在質疑死神這張大
阿爾克納牌為什麼會出現,愛薇卡又用了同一招邏輯陷阱有意無意躲過了問題關鍵。
而且什麼叫作『警告您,我漸漸不開心了喔。』,開心就開心,不開心就不開心,『漸漸
』不開心的意思彷彿是在跟人宣布她等等一定會不開心一樣……
這樣一想,與其說女巫不喜歡有人讓她不開心,根本是她有意無意在讓人這麼做。等等,
莫非這就是她的目的?一種不祥的預感悄悄在內心萌芽。
在我偷偷打量愛薇卡的時候,她的視線正好和我的相接。她似乎上揚了嘴角,但我也不確
定,唯一確定的是她的瞳孔瞬間放大,人的瞳孔不可能放那麼大,但她現在有如黑暗中的
貓一般,用一種刺人的目光盯我。
我不禁感到背脊發涼,別開視線。這場占卜已經不重要了,只求蓮別惹到對方就好。
「最後是這張牌。」
等到愛薇卡把手伸向中間那張牌時,我才想起還有一張未揭曉的牌。牌翻到正面之後,我
唯一的感想卻是問號。那張牌比起其他牌都還要乾淨,可能是所有牌裡面最正常的一張。
因為,上面什麼都沒有,毫無反應生得一張白白胖胖的牌。
「它代表這次占卜的結論喔。」愛薇卡若無其事地說。「這張的話很明顯,應該就不必解
釋了。」
經她這麼一說,我更加困惑了。前面的牌奇形怪狀就算了,我也沒聽說塔羅有空白牌,我
們不是在收費占卜嗎,為什麼要開這種惡劣的玩笑?
蓮的反應比我更大。「妳在耍我嗎?」
我心想不妙,正想要阻止蓮,但愛薇卡搶先拍桌並大聲吼道:「客人,您這句話是什麼意
思!」
不、不要……!
可惜蓮聽不見我的內心話,愛薇卡的態度更加激怒了他,他不甘示弱的反駁:「是我要問
妳吧,妳從剛才就只是在胡謅不是?後面講的一直跟前面矛盾,這個江湖郎中!」
顯然蓮是真的火了,他應該已經壓抑很久了,明明提醒我很多次絕不能讓女巫不開心,反
而自己失控……「蓮,你別不開心,我們走吧。」我拉住蓮肩膀,想強硬拖他離開,久留
這裡不妙。
「不准走!」
在我拉著蓮要走出小房間時,愛薇卡吼道,聲音頓時從小房間傳出,響徹整個店面。
我隨即被這個聲音嚇得無法多走一步,然後我發現蓮也跟我一樣。不是不敢走,而是無法
走──她的聲音就像言靈術一樣。這時我才徹底意識到,自己竟誤闖女巫賽倫位在的海上
礁岩了。
我們不得不回過頭,發現愛薇卡從位子上站了起來。
「客人,請跟我道歉。」她對蓮說。「您剛才說的最後一句話已經讓我不開心了,不道歉
的話絕不原諒您。」
我偷偷瞄了蓮一眼,他雖然正注視愛薇卡,眼球卻不安定地胡亂飄移。不只如此,我的身
體感受到他在顫抖。從頭到腳。
「對對對、對、對不起。」蓮好不容易才擠出這句話,他的聲音已經開始哽咽。
蓮恐怕比我還要害怕,我知道這並非出自他比我膽小的關係,而是由於他比我還要清楚,
愛薇卡有多可怕。
我起了後悔自己陪蓮來到這家店的念頭。
所幸愛薇卡貌似接受了蓮的道歉,坐回位子。「客人,占卜還沒有結束。」
謝天謝地……我們勉強回到座位上,這次我坐裡面,蓮坐外面。
愛薇卡將那張空白的牌推到我們面前。「客人,這張牌會根據前面六張牌顯示結果,所以
才說不用解釋。」她的語氣恢復平靜,好比剛才什麼事都沒發生。
原來是因為這樣才空白,看來只是我們過剩的想像力在作祟,只是她剛才為何要表現得像
是不想解釋?難不成她真的是打算……
「客人,請摸著牌。」愛薇卡的話打斷我的思緒。
蓮遲疑了一下,才把手指放到牌上。愛薇卡要他仔細觀察牌,儘管覺得不安,我也跟著照
做。
原本空無一物的牌面上浮現了一條條的黑線,那些黑線就跟其他牌的筆畫一樣。而黑線就
像有生命的蚯蚓一樣扭來扭去,不時改變著位置甚至是大小。這是一種魔術嗎?
蚯蚓起初看似沒有規律地在蠕動,但似乎紛紛找到了歸宿,開始往特定的方向移動,最後
形成了一個形狀。不同於先前那些意識流,這次的形狀清清楚楚地呈現在畫面上,一個字
。
『死』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我意識過來之前,蓮就一邊尖叫一邊衝出了小房間。隨後外頭傳來鈴鐺聲與重重的關門
聲。
蓮的反應讓我傻愣在原地,居然就這樣拋下我,再怎麼害怕也不該這樣……但說實在我能
體會他的心情,這占卜師從頭到尾都在耍人兼嚇人,我也無法再待下去了,便向她告辭並
起身。
「客人,您以為您是陪您的朋友來的嗎?」
在我跨出小房門之前,原先毫無反應的愛薇卡冷不防發聲。
我轉身。「什麼意思?」
她抬頭看向我,露出一抹淺笑。「您的朋友剛才激怒了我,現在又這樣跑掉,您覺得我會
就這樣善罷甘休嗎?」
「可、可是那是他的錯,又、又不是我。」我連忙反駁。
從頭到尾本來就不關我的事,如果蓮剛才沒落荒而逃就算了,但既然背叛了我,把錯推到
他身上當然沒什麼問題。
愛薇卡噗哧笑了一聲。「前提是那是您的朋友。」
「什麼?」
她露出潔白無暇的牙齒。「客人,您難道不覺得奇怪嗎?您的朋友應該明明交代過您絕對
不能讓我不開心,怎麼自己在那邊發火呢?」
我現在才恍然大悟,她並不是不會笑。她不僅會笑,而且笑得非常真誠──倘若不是在這
種詭異的狀況下。而她剛才之所以不笑,只有一個原因可以解釋。
──她在忍笑。
「是、是這樣沒錯,可是那是妳──」
到了這一步,她已經無法再制止自己的笑容了,上揚的嘴型彷彿新月一般彎。「客人,您
還沒聽懂嗎?您應該知道,您的朋友曾經陪朋友來過我這家店吧?」
「那又──難道說……!」
她的上半身越過桌子,以那對偌大的眼眸直視我,眼珠子咕嚕咕嚕地轉,好近……「客人
,您想得沒錯,您朋友的朋友不是您朋友的朋友,『他』是我的夥伴。」
我有若被雷擊一般豁然開朗。
本來以為自己是陪蓮來占卜,但我陪的根本不是蓮,而是某個「不知名物」,不知名物假
冒成蓮的模樣,或者是佔據了蓮的身體,目的是為了引誘我來到這家店。
而我所認識的蓮,當初一定也是像這樣陪他朋友來到這家店。只可惜他的朋友也是不知名
物假冒的。
也就是說,讓愛薇卡不開心的人,從頭到尾都是那個不知名物。一切只不過是一場戲。
「那、那蓮現在,在哪……」
只見愛薇卡撿起剛才那張『死』塔羅牌,一臉得意。「請問客人,您知道這張牌的筆畫是
用什麼作的嗎?」
我想自己現在的臉色應該是一片慘白吧。「該不會……」
「是的客人,每一條黑色,都是一條靈魂喔,都是之前的客人忘在店裡的。」
把靈魂講的跟雨傘一樣……我已經無法再忍受看見她,起身就要離開──
「不准走。」
雖然這次不是用吼的,但一聽見這聲音,我的雙腳仍立即失去力氣,一屁股跌坐回椅子上
。
「不、不要……拜託……饒我一命……」
我開始啜泣,並向愛薇卡求饒,同時心底萬分後悔不趁她還沒不開心的時候離開。我恐懼
地看著她,不知為何她的表情又消失了,面對那張撲克臉,我不知道她在想什麼。明明第
一眼看見她時也是如今這副表情,當時竟然會覺得她可愛,真是看走眼了我……
結果,她說的話令我出乎意料。「客人,不然我們來玩個遊戲吧。」
她第一次露出悲傷的表情,那看起來像是一種同情。
「什、什麼……?」我不敢置信地問她。
愛薇卡緩緩從牌堆裡挑出三張牌,並將正面攤給我看。「這裡有三張牌,只要妳能選出中
間的這張星星牌,我就放過您。」
我看著那三張牌,分不出來……要不是她說中間那張是星星,我根本看不出個端倪,現在
只能死命記住這張牌的樣子。可是……為什麼是星星呢?
愛薇卡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疑問。「客人,星星牌的意思是希望,如果您能抽中希望,那代
表您還有未來喔。」
也不等我回應,愛薇卡就把牌放到背後洗牌,接著背面朝下再次朝我遞出。我在內心暗自
祈禱自己等等認得出那張牌,這樣至少能夠確定不會被騙。
她露出微笑,這笑容是到目前為止最露骨的一個,兩邊的弧度都彎到了蘋果肌的位置。「
客人,來選一張吧。」
我忐忑不安地看著這三張牌背……沒辦法了,將手指移到了左邊那張上面,想看看愛薇卡
的反應。
令人意外地,她還真的有反應,她露出了悲傷的表情;我改將手指移到右邊那張,她還是
露出了悲傷的表情。最後,我把手指移到中間那張──
小丑般的詭譎笑容再次顯現。
這是在叫我抽中間這張嗎?但這有可能是陷阱……
「客人您放心吧,我不會騙您的。」她收起笑容說道。
聽見這話,我決定抽出中間那張。這並不代表我相信她,而是我也別無他法了……我用雙
手緊緊握住那張牌,然後在將牌翻到正面前閉上了眼,做了一個深呼吸並暗自祈禱後才睜
開眼。上面的殘體圖雖然照理無法解讀,但我剛才死命記住了星星牌的輪廓,所以一眼就
認出這張牌──
是我要的星星牌。
我重新感受到一股希望,興奮地歡呼:「我抽到了,是星星牌!」然後把牌獻給愛薇卡看
。
她只瞄了一眼,就側起頸子。「客人,確定您抽到的是星星牌嗎?」
「對啊,我絕對沒認錯!」
「可是客人……」她將手上的其中一張攤給我看。「星星牌在我這裡耶。」
她說得沒錯,我也認得那張牌。就是星星牌。
「怎麼可能……妳看我的也──」我趕緊看向自己手上的那張牌。
這次我完全認不得自己手上的黑色蚯蚓。
「怎、怎麼會這樣……」我的思緒一片混亂,不能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這不可能……
你騙人……」
「您說我騙人?」
「不是,我那句話不是針對妳,只是──」
「胡說八道,客人您讓我不開心了!」
「聽我說,妳誤會──」我亟欲解釋,我只是表示無法置信,並不是特意要罵人。
但愛薇卡已經聽不進我的說詞。「您太過分了!我要懲罰您,這場遊戲算您輸了!」
一切為時已晚。
*
在愛薇卡的店裡,我看見「我」正站在愛薇卡面前。由於我是從下往上仰看,因此看見的
是兩人的下巴,而愛薇卡是坐著,所以離我近一些。
愛薇卡隔著桌子對「我」說:「小香,那就請妳幫我帶那個小佳過來。」
「遵命。」那個「我」,也就是小香(的軀殼)回應。
小佳是我的朋友。
「記得要跟她講,千萬不能讓我不開心唷。」愛薇卡提醒她,面帶微笑。「要不然沒提醒
他們,到時候不就會怪我有一點點殘忍嗎?」
豈止是一點點,我心想。
「了解。」小香點了頭之後,從我的視野中消失。沒過幾秒鈴鐺聲與關門聲傳了過來。
小香離開後,愛薇卡從桃花心木桌上撿起了我。正確來說是撿起一整副牌,只是我是在最
上面的一張,所以才看得見她們。
「魂魂們,你們下次不要再擅自亂變牌了喔,我重畫很辛苦耶。」她開始移動,因此我眼
前的景色開始迅速變化。
正如同愛薇卡所說,包含聖杯一、死神,她已經重畫了那幾張在占卜中任性改變的牌。我
也被她畫進了其中一牌裡面,變成一條蚯蚓,在我身邊有許多同伴在蠕動。牌裡面就像透
明的土壤一樣可以讓我們四處鑽動,不至於沒有活動空間,也不會餓死。
愛薇卡帶著我們進入了內室。同樣地,一進入房內頭上的燈就亮了,一隻駭人的假手正對
著我。
「……還有啊,每次我給人家機會抽星星牌的時候,你們就會害他,簡直辜負我的好心,
就這麼想拖別人下水?真是的,看來最愛讓我不開心的是你們欸。」她繼續自言自語道。
與此同時,她把我們塞進牌盒,並放進了束口袋裡,而我的視野在放入牌盒的時候就已陷
入一片黑色。最後,我聽見了愛薇卡的腳步聲逐漸遠離,傳來鈴鐺的聲響。
在寧靜中,我一邊注視眼前的黑暗一邊心想,下一個倒楣鬼上門的時候,要如何害死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