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洞 05 怪人
【2014年5月26日 上午，四哥家】
花俏淺色襯衫，腳踏著雷根鞋與穿著窄版韓系軍綠卡其褲，眼戴酒紅色墨鏡。過份年
輕的臉龐與看似老練的動作成為極具衝擊的畫面。實際這名男子應該不到三十歲吧，他的
臉龐看不出任何受過歲月摧殘的痕跡。
身旁冶艷的女子像是助手提著一卡皮箱，大紅口紅不像是出門逛街的妝，四月天依然
穿著大衣，也許非常怕冷。皮箱上頭貼滿了各式各樣象徵意義的貼紙，他們進門後開始四
處張望，四哥與我在旁緊張地看著他們，兩杯微酸熱咖啡已經放在工作桌上。
「你好。」他四周晃了一圈之後，朝我們走來過來，伸手示意。
「戴文傑先生嗎？」四哥的眼神比當時我們在視訊上看見他崩潰的樣子還要慌張，這使得
我也陷入了恐慌之中。
「你見過我？」戴文傑的敏銳度似乎就像是與生俱來的，當他說完後，四哥的臉像是垮了
一樣。
「桃園的古宅，我跟我女友曾經…」
「嚇你的，袁先生來著嘛。」戴文傑嘴角上揚，像是成功騙到獵物一樣：「別太在意我的
外表。說說你們的困擾吧。」他回應。
由於四哥還在恐慌的心情中無法平復，解說由我主導，我從我跟阿撇發現奇異的缺角
筆記本開始描述、接著日記內容、發現筆記本的時機、到四哥收到的包裹、簡單的資料整
理、直到白煙支解小李的影片，都完整敘述給戴先生聽。我發現他的思路非常清晰，很多
時候我還沒解釋，他已經猜測到事件方向。他看完白煙影片之後，轉身跟助手耳語了一陣
，接著他們就地打開皮箱。
「你們要做什麼？」助理將皮箱打開，裡頭安置著我從未看過的儀器，顯示面板上的數據
就像是天書一樣。
「我們先得測試一下這棟大樓的空間節點。」他有說跟沒說一樣。彷彿這件事像是稀鬆平
常的事。
「這是空間迴路測試。」剛剛在旁沈默的四哥突然開口，看來四哥曾經接觸過戴文傑，非
常清楚他們的程序。
「什麼意思？」阿撇很緊張地看著戴文傑他們。
「袁先生很瞭解我們呢。噓，這種事情還是由我們說明會比較好。」戴文傑將一個耳戴式
儀器掛在耳際，四處走著：「如果只講結果很簡單。」他轉身看著我們繼續說：「簡而言
之就是確認『那種東西』的足跡。」
「真的還假的？」理工背景出身的阿撇似乎對於這神棍式行為無法接受，實際上我也是。
「嗯…我不希望現在解釋這一些，畢竟你們還不算我的客戶。」戴文傑與助手相望，他們
專注地盯著顯示面板上的數字跳躍著，放任我們在這裡成為一團迷霧中的因子。
我趕緊拉了四哥到一旁。
「他真的是戴先生嗎？」我問。
「我不確定。」四哥推著他的黑框眼鏡，但局面並不會因此好轉，我對四哥剛剛一直到現
在的恐慌非常好奇。
「什麼意思？」
「媽的，他就像是換了一張臉一樣，但是說話的口氣都一樣。」他用氣音很小聲地說。
「這怎麼可能？」我深呼一口氣，試著平靜下來，我盡量不要引起戴先生的注意，阿撇正
在專注看著皮箱內設備，也好，這大嘴巴的傢伙不要知道太多才好。
「真的。我非常確定。」
「那你剛剛說的空間迴路是怎樣？」我問。
「雖然他曾經解釋過，但真的太複雜了。我只記得跟一些粒子相關的物理，還有重力、以
及潛意識等等。」
「你們付了多少錢？」
「那天晚上花了我五十萬。」我可以從四哥的眼神看見那一百二十萬的沈重。
「幹，五十萬。」我不小心驚呼。
「你小聲一點，我也不想。」
「你是碰到什麼狀況，需要五十萬買心安。」即使現在看到這些神棍道具，我還是不相信
這類人物的真實性。
「你若是看到茶杯在天空飛、牆上的東西隨意震下、永遠不會停下的天花板腳步聲就不會
這樣說了。」
「那他到底有貨還是沒貨。」
「當然是有貨，但是他真的太怪了。」四哥緊張地說：
「我有時懷疑他到底是不是人。畢竟…」但四哥說到一半時，戴文傑站起身。
「好吧。我可以進行評估了。」戴文傑將墨鏡摘下，走向工作桌，拿起咖啡杯。
「所以，你覺得我們該怎麼做？」四哥似乎為了消除自己的恐懼，搶先發問。
「先就你們最困擾的影片好了，我認為應該是刻意拍攝出來的。」戴文傑喝了一口咖啡，
似乎不太喜歡四哥的品味。
「真的嗎？」
「將影片送給專業一點的人士就可以確認了，你們做的音源分析實際上忽略了一個部份，
就是聲音的純度。」
「純度？」阿撇搔頭。
「簡單來說，聲音的音源都是由轉錄的方式完成的。」
「轉錄？」我問。
「有點類似播放過去的聲音吧？我猜是卡式錄音帶。」戴文傑往高腳椅上坐。
「我不懂，這是怎麼回事。」四哥說。
「你只要仔細聆聽公園的背景聲與白煙竄起後的人聲，就可以分辨出差異了。公園背景的
雜訊聲反而較為清晰，而白煙竄起之後，人聲一旦出現了，可以明顯聽出雜訊聲的顆粒狀
竟然比人聲還要清晰。他的作法應該是用錄音機在攝影機旁進行播放。不得不說作者影片
後製與特效的手法的確內行，至少在這種解析度底下看起來沒有刻意斷接處，但最後還是
敗給了最簡單的聲音。」戴文傑分析。
「原來如此。」四哥衝到筆電旁開始重複播放那一段畫面，的確，當戴文傑說明過後，我
們似乎真的能感受到一些細緻的差異。
「不過這不代表比較樂觀。」當我們專注聆聽人聲與背景雜訊聲的差異時，戴文傑將咖啡
喝完。
「什麼意思。」我問。
「你們瞭解鬼魂嗎？」
「我們？」我跟阿撇以及四哥對望一眼。
「你們喜歡怎麼稱呼，飄？魔神仔？鬼？」
「應該沒有人能夠瞭解那種東西吧？」四哥回應。
「透過錄影以及錄音方式所記錄的鬼影，將近90%都是偽裝的，就像你們看到的這部短片
一樣。」
「90%？」我不知道這個數字怎麼來的，但是我也是相信這個說法，畢竟現在後製的軟體
相當全面。
「鬼魂能夠與人類溝通的媒介就是這裡。」戴文傑指的指自己的腦袋。
「大腦？」阿撇說。
「一旦干擾神經訊號的傳遞，就像製造出足夠的幻影，就是俗稱的『鬼檔牆』。」
「這有根據嗎？」阿撇質疑。
「有根據？你是理工背景出生的人吧。」戴文傑猜測。
「呃…」阿撇幾乎與戴文傑不常有直接對話，因此當戴文傑猜到時，他的眉心已經告知對
方答案了。
「通常具有理工背景的人在內心都會有一種『直覺逃避症』。科學的確是如此，提出假設
，假說、學說，進而找到實驗佐證。如果套用我們所在的世界的確合理。」戴文傑說：「
但是有時候你不能否認或許連『觀測者』本質上都有問題。如果你所在世界的物理是經由
一場誤會繁衍的結果，你還能確保所謂的科學論證具有客觀性嗎？」
「不是，這跟你說的…」阿撇試著反駁。
「哼，你想說有什麼關係吧。這就說給你聽，可惜以下言論沒辦法發表成論文，這種東西
可能只能當作一笑置之的故事而已。」
「大多數鬼魂可以刺激大腦神經訊號的活動，但不僅僅限於你所能看到的現象而已，昏厥
、變得瘋癲、人格轉變只是你看到的結果。實際他能潛入的或許就是你的潛意識。」
「這…這也太…」阿撇眉頭深鎖。顯然在場的人都不能接受戴文傑的說明。
「我要說明的是，大多數鬼魂能做到的事就是產生幻象，其實只是控制大腦的迴路。因此
藉由拍攝、錄音手法記錄出來的，大多數能看到的『現象』都不具備真實性。」
「你意思是那些幻覺只會讓被害者看到，沒辦法成為多個人、甚至機器記錄下來。」我試
著咀嚼戴文傑想說的。
「很好，但別忘了我說的另外10%。」
「什麼意思？」我跟四哥似乎聽出了戴文傑的弦外之音。
「單一一個鬼魂，要能夠控制多個大腦的確難度很高，不過過去的例子中也是有非常高超
的魔神仔。但大多數來說，『群體』共生的鬼魂才能作到空間性現象。」
「你指白煙真的存在？」我問。
「這我不能判定。但就聲音而言，就影片而言，這是作者想表達出來的感覺。或許這是他
過去曾經碰過的現象，他只是加以將腦中所看到的一切敘述給你們聽好了。」戴文傑起身
要助理收起皮箱。
「等等，你要走了？」我驚訝地問。
「是啊。」
「不是，我們還沒釐清…」
「我不是私家偵探啊，先生。」戴文傑詭異地笑了一下。
「不是，可是…」
「你們所在地所殘留的空間足跡相當常態，沒有刻意徘徊的『足跡』。至少就現在而言還
相當安全。」
「沒錯，但是…」
「找到那個作者就好了。」他說。
「作者？」
「他想傳達些什麼吧，至少就那部影片而言。」
「不是，就因為我們一頭霧水才找你…」
「哦，先生。我再說一次，我不是偵探。」戴文傑用雙手示意要我別說下去。
「就是因為這些超自然現象才找你啊，不然我們自己處理就可以了。」阿撇回應。
「大話別說的太早，大肚腩先生。」戴文傑諷刺地搖搖手指。
「什麼！你說什麼！」阿撇想衝上去揍戴文傑，我跟四哥制止了他。
「你們根本不知道你們面對什麼。」他冷冷地說。
「你他媽的這神棍！」阿撇回應。
「好吧，你們瞭解重力嗎？」戴文傑用一種無奈的表情看著我們。
「這問題是什麼意思？」我說。
「重力為什麼比電磁力、核力小得那麼多你們知道嗎？」
「不是，這跟我們討論的有什麼關係？」我納悶地看著他。
「相當有關係呢，先生。各大學說眾說紛紜，以現今我們能理解的說法，或許是大多數重
力都分佈於其他高等維度中。」戴文傑扯到高等維度時，我的納悶完全突破了上限，我想
追隨阿撇的腳步。
「不是，這個…」
「鬼魂可堪比重力呢。」
「什麼？」我跟阿撇像是凝結一樣，愣愣地看著他。
「一個存在高等維度的精神意念，換做另外一種角度描述，他們比我們更接近進化呢。」
「這…這到底…」
「人類總是非常無知呢，只會傻傻地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如同你們一樣。我們有時無
法理解鬼魂的執念與選擇，就像是你們總看到電影、小說裡面寫的描述，好吧，又是一個
含冤而死而轉化的厲鬼。換個角度想，你們有想過自己吃下畜生的肉體與制約那些畜生時
，是否有站在他們的角度思考過呢？」戴文傑緩緩走過來，每一句都像是核彈級的毀滅。
「沒有嘛，對不對。紅酒配牛肉，多開心。反過來說也一樣呢，無知人類配美好世界，多
好。」戴文傑說完就對助理示意。他們往大門走去。
「對了。忘了提醒你們。」戴文傑走到玄關時，突然轉過身：「既然鬼魂能夠影響大腦，
能夠支配也不是太難的事情。那麼再以『人』的身份執行一些事情，總來得比隨時製造超
距力破壞事件來得低調。」雖然我不是非常理解戴文傑說的，但我大概可以猜測到他的言
下之意。
「等你們找到『他』時再說吧。」他誠懇地微笑。
他扣上大門，消失在我們眼前。
留下一頭霧水的我們。
「四哥，你是認真的嗎？這根本就是神棍啊。」阿撇仍然沒有息怒。
「不，他是真的有法子的人，至少我親眼看過。」
「不是，這些理論也…」阿撇想要說下去時，我制止了他。
「所以他剛剛講的事情你也聽過？」我問。
「對啊，但我是真的聽不懂啦。」四哥露出『這是真的』的表情。也許他是因為深陷於戴
文傑改變的樣貌，因此無法專注思考。
「所以呢？我們現在該怎麼辦？」阿撇看著那一整桌的資料發愁。
頃刻，我瞥見桌上的名片，
我趕緊掏了掏口袋。
沒錯，
當時我打電話，就順手把名片放進口袋了。
「只能先找到阿喜吧。」我拾起桌上的名片看著他們。
「怎麼了？」阿撇對我突然專注又領悟的表情感到狐疑。
「那傢伙肯定知道些什麼。」我將名片遞給他們。
也許我們都太專注於發現影片中的聲音差異處，
原來當時他就準備好了一切。
名片背面有一行潦草的字跡，
寫著：
『一口價　一百萬』
好吧，或許纏上我們的比桃園古宅的傢伙困難兩倍，
我只能這麼想。
雖說如此，四哥疑惑的神情與那一句：
『我有時懷疑他到底是不是人。』
使我心頭的不安，安逸地發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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