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峰醒了！」我聽到熟悉的聲音這樣叫著，抬頭看，是阿姑。一時間許多人都走進
房間，圍在我身旁，後壁嬸、阿來伯、阿來嬸、雜七雜八的厝邊隔壁都來了，我看到了他
們臉上都帶著驚恐，倒是阿姑先哭了起來。
「你怎麼會在古厝婆那邊？你知道你做了什麼？」阿來伯先說。他的口氣鎮定得並不
尋常，並隱隱帶著怒意，讓我不知道怎麼回應。我才想起昏迷前，我掐著古厝阿嬤的脖子
，要置他於死地……
「阿岳呢？有找到阿岳嗎？」我顫顫地問。
所有人面面相覷，並不說話。
「古厝阿嬤呢？她死了……？」我又問。
阿來伯點點頭，氣氛一時間凝住了。
「先讓他休息啦，他才剛清醒。有事再慢慢問也不遲。」阿姑說，走到我床邊牽起我
的手，「你有什麼代誌，不要隱瞞，這邊幾十年厝邊了，都會幫你。你先好好休息。」
阿來伯吆喝大家先出去，一時間房間的人都走光了，只餘下阿姑、阿來伯與我兩人。
「這是哪裡？」我問。
「阿來伯他小弟家，設神壇的，在這裡有神明保護你，不用怕。」
我看了看四周，一個陌生的地方，空氣中瀰漫著濃濃的線香味，這股味道讓我覺得身
體更加不舒服。我看了阿來伯，他的臉色鐵青，表情非常怪異，我感到一陣暈眩，又十分
疲累，旋即沉沉睡去。
我並沒有睡得很沉，還隱約聽到阿姑跟阿來伯談話的聲音，內容聽不仔細，但我仍聽
見他們提到阿圓的名字。
我睡到晚飯時候才醒，阿姑端了粥進來。她臉色蒼白，讓我訥訥的，不敢多說什麼。
我慢慢地吃完粥後，她才說話了。
「你躺了兩天。這兩天阿岳我們四處尋過了，都尋不著，後來去報案，警察那邊也在
找，有消息會通知我們。」阿姑頓了一下，嘆了口氣：「還沒讓你阿嬤知道。你們阿嬤帶
大的，她知道一定很傷心。」
我覺得腦中一片空白，反而覺得有點不像現實，我問：「古厝裡找過了？竹林後的舊
厝找過了？溪邊找過了？」
「整個村莊都要翻過來了，也沒找到。到底是一個人，沒有消失不見的道理，就算死
了，也要找到個屍體來。」
「我不相信阿岳死了。」我說。
「我也不相信。」
阿姑說完，沉默了很久，才皺著眉頭，又說：
「古厝阿嬤已經死了，庄裡的人協議埋起來，這件事不會傳出去。她老來一人，無親
無伴，死了也沒人發現。」阿姑說。
我覺得一陣噁心，肚裡翻湧，幾乎要把粥都吐了出來。
阿姑看著我，表情凝重，問：
「你為什麼要殺古厝阿嬤？」
我不知從何說起，覺得眼前天旋地轉，阿姑沉默了一會兒，說：「有件事情要你先知
道，你跟我來。」
阿姑領著我，走到合院後面，一個看起來比前面合院還古老的磚造建築物前，磚屋已
經斑駁，看得出非常有年紀了。阿姑推開那扇漆著暗紅色、鑲著兩個鐵環的大門，走進屋
裡。
我往前看，一張古式木床，上面貼滿黃澄澄的符咒，木窗櫺照進的夕陽下，金黃異常
。木床上面還坐著一個女孩，她文風不動，對於我們進門毫無反應，定睛一看，那是雙眼
木然如陷入兩個窟窿，肌膚憔悴，瘦成嶙峋模樣，幾乎不成人形的阿圓。
看到阿圓的樣子，我的暈嘔感又強烈地湧了上來，我轉過頭去看阿姑，她的神色鐵青
，也正看著我。
「你知道嗎？阿炳死後，阿圓就變這樣子，誰叫也不應，失神去了。那天阿圓來找你
，我也看到了，那個人是誰？」阿姑顫顫地問。
我眼見無法再瞞，一五一十說出，從阿圓帶我們去竹林後面舊厝開始，還有古厝裡面
的阿炳，掐死古厝阿嬤時身旁的那些聲音。阿姑越聽臉色越綠，支持不住，倒在地上。
我蹲下去要把她攙扶起來，回房裡休息，忽然間，聽到了一個聲音。
「你做得很好…。」
我回頭往那張木床看去，阿圓仍一動也不動地坐在那裡，但我看見在她發黑的臉上，
竟微微地，抹起了一股歪斜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