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左小腿骨折,輕微腦震盪,多處擦傷,需要住院療養。
大概是做好被撞的準備,有了防備,傷勢比我預期來得輕。
路口警方監視器,曾存仁車子的行車記錄器,均顯示是我違規衝撞車輛。
釐清責任後,爸媽登門向曾存仁道歉,願意賠償一切損失。
照當初協定,曾存仁一毛不取,親自到醫院探病,當著爸媽的面邀請我到事務所短期工讀
,若是表現優異,會聘用我當專職員工。
劍人標籤如同更生人,工作機會少、領域限縮,想進入稍具規模的企業簡直是痴心妄想。
除了是公益律師,擁有一家中型律師事務所,曾存仁更精於投資,眼光精準以低價買下許
多頻臨破產的公司,重整,再上市,委由專業經理人管理,自己退居幕後,影響力遍及各
種產業。
跟著他,得到賞識,等於是就業保證,一般人也會對我另眼相看。
如果不是腿上還打著石膏,媽會要我立刻上班。把握天掉下的禮物。
出院後,在我杵著柺杖,帶傷上課、考期末考時,貝娣言詞辯論庭結束,法官判決她進入
劍庫接受感化教育,指定曾存仁擔任她的監護人,定期向法院提出報告。
暑假第一天,我穿著媽買的西裝,正式到事務所報到。
老闆是劍人,敢來上班的員工,對我們這種人的接受度高,疏鬆平常教導分派我工作。
做了四天的庶務,只見到曾存仁兩次,一進事務所,便被秘書纏住,處理堆成小山的業務
。
見當事人,和法務長、律師們開會,趕著出庭,錄影,接受採訪,縱然忙得不可開交,他
還是抽空和我談了半小時的話。
「跟她提過你的事,她願意見你。」
帶給我夢寐以求的好消息。
「下次探視是一個禮拜後,利用這段時間好好考慮清楚,想跟做是截然不同的兩件事,殺
了人,就回不去原來的生活。」
曾存仁勸我別往不歸路走。
堅持了那麼久,我也不願意功虧一簣。
想掐死佔據腦子,那個殺氣騰騰的自己,手腳卻不受控制,被反客為主。
「律師,你就沒想過殺人嗎?」
我問曾存仁。
「時時刻刻,解開手銬,三秒鐘我就能挖出你的眼睛。」
曾存仁用要撐斷手銬的力道,雙手往外拉,鋸齒緊緊咬住手腕,一般人早就露出痛苦表情
,他面無表情地承受,展現高人一等的忍耐力。
我往後退了半步,手架在胸前,擺出防衛姿勢。
「騙你的,從以前到現在,我想做的只有一件事,推翻不合理的體制,徹底改變這個世界
。」
曾存仁微笑說。
「革命是最危險的思想,他們把為列為第九級這一點非常客觀公平。」
他和為了逞一己慾望的劍人,分屬在不同層次。
我遠不及他。
「放縱很容易,承擔放縱的後果很難,想想愛你的爸媽,他們不是為了幫你鞠躬道歉才生
下你。」
曾存仁不厭其煩勸著。
這些我何嘗不懂,可道德責難越深,慾念的反作用就越強,我像是染了毒的癮君子,身不
由己走向懸崖。
「真有這個心,你一開始就不該答應我。」
我賭氣說。
「每個人的作風不一樣,我尊重你的自我選擇權。」
曾存仁雙臂併攏,張開手心,舉高,輕拍我的肩膀後,要我出去做事。
一星期眨眼即至,我剛起床,媽上樓告訴我,曾存仁專程到家裡來接我上班。
媽邀請他和我們共進早餐,拍了一張合照,照片裡的我皮笑肉不笑,對家人的罪惡感影響
了心情,證明我仍有猶豫。
「還要去嗎?」
一切都在曾存仁預料中,車子開動前,他給我反悔的機會。
「在這裡放棄了,我怕我會隨便找個人就砍。」
毀滅的意念充斥大腦,沒得到抒解,終有一天會失控。
「我要看著她,當面做一個了斷。」
把道德責任和本我放在同一個天平上,秤一秤孰輕孰重,爸媽的愛贏了,我就能徹底死心
。
他接受,遵照承諾載我到久違的劍庫。
曾經我以受感化人的身份,被送到這塊佔地遼闊,宛若教堂的白色建築體裡。
青少年劍人的返庫率高達五成,離庫時,教導員酸溜溜跟我說的那聲再見,刺耳地,在我
腦中留下深刻印象。
叛逆地不想被人看扁,賭氣的少年毫無前科回來了。
該抬頭挺胸的人,心虛不敢正視教導員,因為前來的目的不單純,極有可能,我會在這裡
殺死一個女孩,當場被內含強大鎮靜劑的針彈射擊,癱軟倒地。
「會面時間是兩個小時,有金屬物品請現在交出,一但查獲攜帶管制物品,將會取消探視
權。」
教導員對著我說。
我驚醒,唯唯諾諾地點頭。
「我違規過嗎?」
曾存仁跳出來解圍。
「照規定得跑一遍流程。」
他的名譽佳,教導員以禮相待。
「她人在餐廳。」
告知貝娣目前所在。
「庫長在嗎?我有事要找他。」
曾存仁另有去處。
教導員通報長官時,他對我說:
「跟貝娣說,她父親後天會來,有什麼需要的列張清單交給你,我會負責轉交。」
找庫長是藉口,製造我和貝娣獨處的機會,同時免責。
他到行政大樓四樓首長辦公室,我通過重重門戶到達用餐區。
餐廳男女共用,貝娣穿著粉紅色囚衣,獨自坐在長桌上吃蕃茄通心粉,擁抱凡俗的庇護這
本書就擱在餐盤旁,每吃一口,她就翻動一頁,不論在法庭、劍庫,便利貼始終不離開手
腕,隱諱所屬的級數。
這裡的食物差強人意,她會吃得津津有味,八成是因為書的關係。
能榮獲諾貝爾文學獎的代表作,一定得言之有物,富有寓意,作品十之八九說教意味濃厚
,用字艱澀,因為它是劍人制度的起源,地位有如聖經般崇高,劍庫列為必讀經典,每個
人都得交出讀書心得,庫方會評分,列為刑期減免重要考量。
為了早點離開,我反覆看了七八遍,完成一篇文情並茂的作文,拿到高分,謹止於此,書
並沒有像他們所說,會對我的人生產生重大影響。
「嘴巴不會痛嗎?」
我坐在貝娣對面,關切她臉上傷勢。
「你是誰?」
貝娣默唸目前讀到的頁數,輕輕闔上書,用腫脹瘀青的左眼看我,右眼戴著眼罩,下嘴唇
有撕裂傷,說明她的臉部最近受到過重創。
以為她會像是刺蝟,豎起尖刺防備我這位不速之客,卻沒感受到敵意。不設防對待陌生人
,不管在外頭或是在劍庫裡都不是理智的行為。
「我是曾律師事務所的工讀生。」
她問我答。
率真的她,突然拿起書遮住臉,讓我對著看了無數次的封面說話。
「律師不守信用,他明明答應,帶你來之前會先跟我說。」
隔著書本抱怨曾存仁,悄悄地把書往左移,眼罩才剛出現,又快速往右拉,露出受傷的左
眼。
「忘了右邊看不見。」
嘻嘻地笑,不把嬌嫩臉蛋上的創傷當作一回事。
「你喜歡我?」
僅用臊紅的半邊臉問我,
「正確來說是愛。」
等得太久,我懶得迂迴,單刀直入表白愛意。
貝娣噗嗤笑了出來,打開書,把臉埋在書頁裡。
唐突的示愛,任誰都會把它看笑話看。
「很可笑對不對?」
想來是被她看輕了,我羞愧地說。
「不會。」
她忍住笑,再次蓋上書本,恬靜地說。
「第一次有男生對我這麼說,很尷尬。」
正經八百地對我說,臉漲得更紅了。
「五而已,你狠得下心嗎?」
眼光移到我的手腕上問。
她知道我傳達的愛裡並不單純,混雜濃濃的殺意,質疑我能否能貫徹意志。
「一個猶豫你就會被我殺掉。」
傷痕累累,只剩一邊視力的女孩,單眼散發出的凶光仍叫人無法直視。
我卻像是看見鑽石發出的璀璨光芒,受到吸引移不開視線,含情脈脈地凝望,恨不得鑽進
她的眼睛裡。
「妳好美。」
我拜倒在她的無窮無盡,一無所懼的強大殺性裡。
「犯規,這樣我哪捨得殺你。」
情竇初開的少女,無法招架來自於男性的恭維。
「我寧可死在妳的手上。」
殺人我本就不如她經驗豐富,又有親情這道無形的枷鎖加身,真動起手,我難以取勝。
成為受害者,爸媽就無須受社會責難,只是讓貝娣背負罪名,心中會過意不去。
「傻瓜,我只殺那些,死了也沒人會替他難過的混蛋,你比較有利。」
她重申原則,不會對我下殺手。
宛如漣漪不斷在我心中蕩漾的笑,忽然凍住。
「快點走,他從緊閉室出來了。」
神色凝重驅趕我。
我回頭看,看見一張熟悉臉孔,當我還在劍庫時,那位年過二十,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等
級八的可怕劍人,眼神痴狂地,握著一塊邊緣磨利的餐盤朝我們走近。
以前的他瘦如骷髏,我們偷偷叫他死神,現在又少了一支左耳,看起來更陰森恐怖。
「鐘立元你要幹什麼?」
哨音響起,站在牆角的教導員喝叱他,不准他再靠近。
他充耳不聞,直衝著貝娣來。
「妳的臉是他弄的?」
我起身全神戒備,背對著貝娣問。
「差一點被他掐死,不過他也賠上一隻耳朵。」
貝娣和他起了紛爭,險些喪命。
應該是幻聽,我聽見一條鋼索繃斷,彈裂聲,血液洶湧奔入大腦,世界縮小到,僅看得見
鐘立元一人。
看著他走來,感覺到身體被外力拉扯,失去平衡往旁邊倒,我順勢抓住他的手,利用體重
將他推往地面。
為了擺脫我,他揮動餐盤砸中我的額頭,我居然不覺得痛,相準他僅剩的右耳咬,有過切
膚之痛,他很快地甩開我,卻因此將武器脫手,我狗爬地搶到餐盤,看也不看,翻身往外
一劃,在他的臉上切開一個口子,傷口從左眉一路斜切到左邊下巴,血如陣雨傾降,受到
血腥味激勵,我再次嘗試往他的右耳咬。
要所有人記住,欺負貝娣,會付出怎樣的代價。
十秒就好,我會讓他成為無耳人,但我還是吐了出來,因為後腦受到撞擊,貝娣用那本磚
頭書狠狠敲了我一下。
「那個不好吃,亂吃東西,休想吻我。」
她很在意氣味,也咬下過一塊,人肉令她做噁,禁止我咀嚼。
........................................
因為眼睛不適更新慢了,請多見諒。
喜歡故事,請給我多一點支持。
獨自自費出版書上市:http://goo.gl/S1wg2Z
詳情: http://blog.roodo.com/facetoleft/archives/44122236.html
臉書:https://www.facebook.com/facetolef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