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彼岸的陽光
槍帆兵日記補
10月9日補記
這天下午，我們依照作戰長的指示，
把所有食物、飲水和用品都準備好了。
但奇怪的是，他要我們只先搬一部分東西到小艇。
「那其他的東西呢？還很多食物，還有燈具等等……」
我擦著汗水問作戰長。
「我想我需要的東西都搬上小艇了，剩下的就留給你們了。」
作戰長流露出怪異的笑容。那種感覺似曾相識……
「什麼意思，不是大家要一起搭小艇離開嗎？」
阿錦警覺地問，手緩緩接近腰間的手槍。
「不。」作戰長快一步掏出槍瞄準阿錦，
讓我和阿城也嚇了一跳。
「我不是作戰長，很抱歉，你們沒有殺了我。」
「Faces？」我不敢相信。
「不過既然都讓你們準備好逃生的東西，
我並不打算殺你們，除非你們亂來。
飛機庫裡頭有一個本來是為我和我的金屬殼準備的緊急用
橡皮救生筏，你們可以用它來逃生尋求救援。」
我想到確實是有一個相當大的橡皮筏，當時和蛋一起放在飛機庫。
「那你為何不殺我們？」阿錦冷靜地問著。
「我需要有人讓大家知道這裡發生的一切事情，
藉由你們目擊我可怕的罪行，讓軍方高層知道他們犯的大錯，
別想用個船難就掩飾過去。
我要讓他們知道，他們是我罪孽的共犯，
要讓他們停止所有先端國防研究中心可怕的研究……
我知道你們恨我，但是我很快就要死了，恨我沒有意義。
請把這些恨轉移到那些還想拿我的母細胞進行實驗的人們吧！」
Faces講完，收起手槍，就毫無顧忌地轉身走向小艇。
阿錦在Faces轉身以後，趕緊用剛剛來不及拔出的手槍對準牠……
「不。」阿城拍著阿錦肩膀阻止他。
「不要開槍，要是這次再沒殺死牠，我們一定就會被殺了……」
「唉！」阿錦放下槍。
「是啊，儘管牠是罪大惡極的怪物，
牠放了我們一馬，我們也就饒牠一次吧！
而且我相信牠說的都是真的，
也確信牠一定很快會被抓到和殺掉。
我們能做的，真的只有好好活下來，
作為這件事情的見證者給上面一個警惕。」我看著飛機庫。
「先來想想如何逃生比較要緊吧！」
馬達聲響起，Faces乘著救生小艇，緩緩駛離軍艦，
在斜陽下化為一個剪影……
「你們說的也對，先確定我們能逃脫這裡，能活下來最重要。」
阿錦收起手槍。「不過牠究竟要獨自航向哪呢？」
「誰知道。」我看著越來越小的剪影，
遠方天空似乎有一縷快被風吹散的青煙？
充好氣以後，橡皮救生筏顯得相當堅固而舒適，
應該足以讓我們做長時間的航行。
我們在夕陽落下前，成功地藉由橡皮筏離開了982……
軍艦老舊的外殼從外面看起來是毫無生氣的死硬灰色金屬。
我默默為上面無數犧牲的弟兄禱告，
彷彿是在面對一個巨大海葬的鐵棺默哀，
願他們能航向另一個更好的世界。
漸漸地，隨著越來越長的兩道浪痕，
我們和軍艦越來越遠。快沉落海天交際的夕陽，
海面上留下了最後耀眼的嫣紅……
我的日記本忘在982上頭，實在讓人遺憾，
只得在這白紙上重新紀錄。
但幸好除此之外，我們的裝備和存糧算是相當齊全。
隨著羅盤和地圖，我們緩緩駛向陸地的方向。
「阿錦，我之前有問過你，要是死在船上，你有何想法。」
我迎著海風，在夜色越來越幽暗以前把燈架起來，打開。
同時問著阿錦：「那現在我想問你，要是我們活下來了，
你有何想法？」
「我不會再碰動物實驗了，也別想我再當海軍！」
「哈哈！」阿城難得放下嚴肅的外表笑著說：
「希望我們以後還敢坐船啊。」
「我想至少退伍以後一年內，我不會想接近海邊了，
離越遠越好……」阿錦說完也放聲大笑。
我們接著三人輪流拿望遠鏡尋找遠方是否有燈火。
不知為何，儘管前方的黑暗還藏著許多變數，
我們這次都相信一定可以很快獲救，回到陸地上。
※
迎著蒼勁腥鹹的海風，瞭望著無垠的灰藍大海，
數點船隻點綴其中。
987艦長一步步悠哉地走在登山步道上，一面可以望著太平洋。
這是蘇澳港最吸引人的散步去處。
靠港的每天晚餐前，艦長都會特地來這走一趟，
欣賞風光同時也讓頭腦可以安靜地思考。
即使海風凜冽的十二月也不間斷。
突然迎面走來一個熟悉的身影，
很快的艦長就從他深刻的輪廓和肩上的兩顆星星知道對方的身分。
「指揮官好！」艦長敬禮。
「啊，是你啊！好久不見了，最近都還好嗎？」
指揮官親切地問著。畢竟他們交情匪淺。
「船艦上一切安好。」
「啊，看到你就想到兩個月前T291的事情。
你那邊不是有一份自己的紀錄嗎？我想跟你拿一下。」
指揮官突然提起。回憶又突然湧進艦長的腦海。
「好，明天我拿去艦令部給你……」
「我們直接約這裡好了，我最近也想爬爬山，
不然肚子越來越大了。」指揮官說完開朗地笑著。
「不過怎麼又需要這些資料了呢？
不是聽說調查都已經終結了嗎？」艦長挑眉疑惑地問著。
「我並不是要拿這些資料來調查，而是拿來銷燬……
上面已經指示說這一切也儘可能的完全隱藏……什麼事都沒發生。」
指揮官微笑的眼神略顯滄桑。
「啊，原來是這樣。早就料到了，不過還是覺得有點遺憾。」
艦長搖搖頭。「對了，後來在橡皮救生筏上面找到的政戰士、
槍帆兵和醫務兵他們後來都還好吧？」
「他們都很好啊，那時Faces留了大部分的食物給他們，
讓他們在軍醫院休養一段時間，主要只是避免消息外流，
還有緩和他們心理上的壓力……
之後我就讓他們提前退伍，回家過自己的生活了，
唯一條件是關於這事件什麼都不許說。」
「那就好，真沒想到那怪物在最後一刻竟然沒有趕盡殺絕，
留了活口。應該不是良心發現吧！」艦長疑惑地苦笑。
「誰知道，畢竟牠已經成了碎片了……」
指揮官的濃眉大眼緩緩飄向遠方。
「那後來Elsa應該已經痊癒了吧？」艦長接著問。
「是啊，她是在兩個禮拜前出院的。
她醒來以後，調查的人員問過她許多問題，
不過幾乎都和筆記中的一樣。」
「所以後來Faces的確是有乘救生艇跟她碰面嗎？」
「有，她有提到。Elsa說剛剛開始Faces來找她時，
心情也是很緊張和複雜。但是當982上人都死光以後，
兩人彼此都不再有殺死對方的必要。
所以彼此不會再面對自己情感的矛盾，所以很和平地聊了一下。
接著Faces留下了食物後，就說他還有最後一件事要做，
就離開了……事後看起來，應該就是他想殺Duke吧！」
指揮官望著遼闊湛藍的海洋思考著。
「大概就是這樣，她也不願意講很多細節，對她也是個陰影吧！
後來健康狀況良好，就順利出院了。
聽說Elsa一出院就辦了手續離開先端國防研究中心，
也離開了軍方。據說很快就出國離開傷心地，
至今也不知去向。不過……」
「嗯？」這欲言又止更是讓艦長相當好奇。
「關於她的離開還有個有趣的說法……」帶著皺紋的嘴角上揚。
「喔，是什麼呢？」
「在醫院觀察和多次檢查的結果，意外發現她懷孕了！
為了照顧小孩所以才離職，甚至離開國內，
只是想讓後代有更好的環境。」指揮官的視線仍在海上。
「我還以為Elsa單身呢！」訝異爬上艦長秀氣的臉龐。
「她的確是沒有結婚，但是這年頭，先有小孩也不稀奇啊。
我們也不會過問她的男朋友或是男女關係。」
「可是我在想，她既然會自願當代理孕母，
應該就是短期沒有要生自己的小孩吧！
雖然也難說，總之實在讓人有點錯愕……」
艦長越思考，臉色變得越怪異。「等等，她懷孕多久了？」
「在她出院前檢查的結果，大約剛有身孕一到兩個月。
換算起來……我會假設是她在出這趟任務之前有美妙的一夜。」
粗眉毛下的眼神此刻顯得幾分狡黠。
「我倒是有另一個想法……雖然有點詭異……可是……」
艦長慌張地說著。
「噓……」指揮官注視著艦長，示意他不要再說。
「一切事情都結束了，而且與我們無關……」
然後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
艦長一開始有點疑惑，不過後來也跟著露出笑容：「是！」
兩人望向海洋，如此無限寬廣延伸，
那是能包容天地萬事萬物的慈悲胸懷，
所以能創造出無窮的生機。
在隔著海洋以外的遠方，Elsa是否與她的孩子很幸福地生活呢？
※
「Gary，吃午餐囉！」
密蘇里州的陽光燦爛的灑在草地上，反射一片亮眼的綠，
寬廣的庭院儼然像是一片碧海。一個身著棒球裝的小男孩，
跑向被陽光染得耀眼的白色洋房。
「咚、咚、咚！」沉重腳步聲敲擊著木質地板。
一頭卷髮、膚色黝黑、輪廓鮮明的小孩渾身髒兮兮地跑過客廳。
手上還拿著棒球手套和球。
「站住！」被聲音嚇到，小孩停下腳步，一臉無辜害怕地回頭。
「你為什麼變成Ryan的模樣？剛剛又去幹了什麼壞事？」
穿著圍裙，長髮挽在後腦杓的Elsa生氣地問著。
「沒有……這個……」小孩眼神閃爍，害怕地說：
「剛剛和Ryan玩球，他不小心丟球打破別人家的玻璃……
本來就是他丟的，可是他又跑掉。
球又是我的，我一定要去撿，只好變成Ryan的樣子去撿，
人家會罵Ryan才不會罵我。本來就該是如此……」
「即使是如此，也不可以再隨便變身了，聽見了嗎？
這次原諒你，下次就罰一頓飯！」
「是……」
「快來吃飯吧，東西都涼了……」
Elsa打開桌上的鍋子，裡面是香噴噴的肉湯。
飢餓的Gary 很快就把湯吸完。
然後慢慢變回原來白皙俊俏的東方人模樣。
Elsa看著，不禁露出笑容。
能夠變回原來的樣子，這是連Faces都沒有的能力……
Faces原來的樣子？自從他第一次變身以後，
沒有人會記得，大家只是興奮地要他變成一個接一個的樣貌。
Elsa想著：或許他其實是有變回來的能力，
只是就連他自己也早已經忘記原來的樣子了。
「呵呵……」Gary開心地摸著圓滾滾的肚皮，
靠在椅背上，一雙從過高椅子上懸空的腳晃呀晃……
然後悄悄地伸長直到碰到了地上。
「媽，對了，待會我們學校的班導Owen老師會來家庭訪問喔！」
陽光從挑高的窗戶照射進來，
桌上還有幾道可口的菜餚是Elsa為自己準備的。
一面夾著菜，她一面看著Gary說：
「嗯，下個月我們又差不多要再換一間學校了喔，
不然會有人發現你長大的速度比別人快……」
「又來了……」Gary嘟著嘴。「才剛和幾個朋友比較熟而已。」
「你要忍耐一下，等你長大變成人以後，就不用一直換學校了。」
Elsa溫柔地微笑著。「乖！」
「媽，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妳喔！」
「什麼呢？」
「為什麼我那麼奇怪，我真的是怪物嗎？」Gary很認真地問著。
「當然不是怪物。你是個不平凡的孩子，
所以很多事要特別注意，一定要遵守我敎你的規矩……
不要在外展現你的特異之處，還有千萬不能傷害任何人……」
「這妳都講到爛了啦！」Gary調皮地說：
「那我還要問，為什麼我沒有爸爸，我爸爸是誰？」
「你有爸爸啊，但是在你出生前就死了。
你的不平凡遺傳自他……可是你比他優秀得多……」
Elsa的思緒飄到一年前，那件事情……
當時救生艇在海洋中飄蕩，信號煙已經消逝無蹤，
夜幕也降臨了。面對一片黑暗的Elsa虛弱地靠著船沿，
思索著如何才能盡快獲救。
悄悄地黑暗中突然有一艘救生艇接近……她立刻警覺地站起身。
「Elsa，是妳嗎？」對方高喊著。
「作戰長？」Elsa看著船上的人。「不，你是Faces吧！」
隨即拔出槍對準對方腦袋。
「你既然都知道了，我也毋須隱瞞了……」
Faces把救生艇靠上Elsa的救生艇，然後用麻繩把兩艘船繫在一起。
「不過不用擔心，我不會傷害妳的。」
「是啊，那982上面呢？還有多少人活下來呢？」
槍管依舊穩穩對著Faces。
「三個，我讓他們上為我的殼準備的橡皮救生筏離開了，
我相信他們能獲救的。其他全部死光了……」
Faces不畏槍管，走上Elsa的救生艇。
「那你來找我是做什麼呢？」
「我知道我的命運，我生為實驗品本就該受苦、該死……
我也瞭解我的罪孽，殺了那麼多人，絕對不可能不死。
但是，我還是奢望一個機會，一個重新做人的機會。
我希望可以至少讓我的細胞，有一些能夠安然活下去，
像人一樣自由地活下去，而不是在實驗室受苦，被扭曲……
妳覺得這樣很過分嗎？」
「你殺了大家……太瘋狂了！太可怕了！
你這樣要我如何才能原諒你？你知道你讓我也背負了多少罪孽嗎？
我應該要對你又恨又懼，或許應該立刻開槍的……」
Faces急切而沉重地說：「我的確該死，我不求活，
但我要我後代自由地活著，不要背負我的命運與罪惡。
但是目前能幫忙的，只有妳了……」
「這太瘋狂、太荒謬了……」Elsa神情哀怨地用力搖搖頭，
想把煩亂的思緒甩掉。
「……妳願意嗎？」
沁涼晚風吹拂著，無際的黑暗像是隔絕了整個世界。
「唉！」Elsa深深嘆了一口氣，放下槍。
「這實在很荒唐……但是為何我就是無法拒絕呢？
畢竟你的一切罪惡我都有份，我也很痛苦……
或許這是唯一能幫你，也是唯一能讓我贖罪的方法吧！
我覺得我瘋了……不過，要怎麼做呢？」
「我可以設法用妳會最喜歡的方式……」Faces雙手握住Elsa的雙肩，
凝視著她澄澈的雙眸。「我不知道還能如何感謝妳……」
「就讓我忘記一切痛苦吧！」Elsa主動將唇貼上Faces，
她也暗自慶幸作戰長的容貌和身材都相當不錯。
以海與天為縟蓆，救生艇隨著波浪搖擺。
這樣的瘋狂或許也是痛苦最好的解脫。
之後Faces留下了全部食物和一半的水給Elsa。
離去前說：「妳一定要努力活下來，到被發現為止……
為了妳自己也為了我後代……
而我勢必得死，但是還有一件事情是我最後要完成的。」
Elsa沒有過問，
只是看著他的身影隨救生艇慢慢隱沒在泛著魚肚白的海天交際……
「媽，妳在想什麼？」Gary的聲音將她喚回現實。
「妳自己都還沒吃完……」
「啊，沒什麼。只是想起一些往事……」
Elsa注視著小孩調皮的臉蛋。
「Gary ，你是媽媽的最愛，一定要好好的活著，
而且要做很好的人、做偉大的事情、幫助很多人！
這樣媽媽才會覺得很光榮、很開心。」
「好啊，既然我是不平凡的人。
一定可以可以比別人做更多事，做更棒的事情！」
Gary驕傲地說著。
陽光從窗外照耀室內，帶著讚許微笑的Elsa，眼眶隱約閃爍著。
「叮咚！」門鈴聲響起。
「啊，一定是Owen老師來了。我去開門！」
Gary蹦蹦跳跳地跑到門口。
Elsa趕緊照了鏡子整理一下儀容。這是她第一次見到班導師，
聽Gary說他是很年輕、人很好的生物老師，平常很照顧Gary……
「老師請進！媽媽在裡面……」
Elsa走到門口，親切微笑接待客人。
「媽，他就是Owen老師，很帥吧！」Gary興奮地叫著。
「啊！」Elsa看到Owen以後嚇了一跳，但並不是因為他很帥……
「妳是……Elsa？」Owen難以置信地睜大雙眼。
「政戰士？」
她印象中有一個士兵說過，
政戰士阿錦是在美國唸生物碩士畢業……
還沒關上的門外，燦爛的陽光似乎惡作劇般地笑著說：
密蘇里州是美國離海最遠的州之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