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那晚之後,整整三天,辛余沒和長公主碰上面。
他睡在軍營,與軍士們共食共飲,留下王犯專責保護長公主。
第四天,辛余請長公主到城門上一聚。
「那不是關將軍的軍旗嗎?」
長公主看見旗幟飄揚,認出旗主是誰。
「開門。」
不需要再透過盧總兵,辛余一呼百諾,軍士們人人信服。
「夫人看看這是什麼?」
辛余交了一件東西給長公主。
「這是關將軍的郡守金令,將軍何時到手?」
長公主手持調動一郡大軍的符令問。
「拼酒拼到一半,夫人不是先進房休息,就在那時我向關尚借的,十郡郡令皆以黃金鑄造
,一面是令,另一面是各郡郡名,不翻過來看,難以辨識是真是假。」
那晚,辛余用關尚的令牌,混充是槐山郡郡令,矇騙了在場武官。
「萬一他們要求將軍交出郡令查看呢?」
長公主縮著聲音說。
「我和夫人就只能做一對同命鴛鴦,客死異鄉。」
辛余笑著說。
「報,秦歌郡增軍已全數進城,現待將軍校閱。」
盧總兵畢恭畢敬對辛余說。
「請率兵的將軍過來一趟,我有話對他說。」
辛余以郡守身份指揮調度。
不久,軍靴踏塵聲起,一名軍官上城門拜見辛余。
「屬下張漢參見將軍。」
「張提調請起,一路辛苦。」
辛余慰問遠道而來的援軍。
「為了避開李穿耳目,不得已繞道而行,晚了半天才到,請將軍見諒。」
張漢的致歉中,透露辛余和關尚早有預謀。
「看張提調和諸位兄弟一身泥污,想必這三天不眠不休地急行軍,等安頓下來,我一定好
好犒賞各位。」
身為一國大將,辛余深黯帶兵帶心的道理。
「怎能因為區區路程誤了大事。」
張漢仍覺得有愧。
「來了多少人?」
辛余切入正題。
「五千,全是信得過的人,調動太多人怕那邊會察覺。」
張漢回報人數,他口中的那邊正是鵬帝。
「永平郡、當扈郡各發兵一萬,不日將會抵達。」
響應辛余的郡守共有三人。
「奉如、處臨兩郡呢?」
辛余問。
「目前按兵不動,關將軍要將軍別期待太深,他們是牆頭草,日後是敵是友難料。」
張漢轉達關尚意思。
「局勢未穩之前,只要他們保持觀望,別搗蛋,我們就有勝算。」
這也在辛余預料中。
「夫人可否借郡令一用?」
辛余討回長公主手中金令。
「王犯火速把郡令交還給關尚關將軍,片刻不能耽誤。」
辛余交付王犯重要任務。
兩人又耳語說了些話,王犯領命單騎出城。
「儘快讓弟兄們入營整編,洗個澡,待會兒會有酒和肉讓他們吃個飽,但不能鬆懈,晚點
還有活要幹。」
辛余的將令一道接一道。
殺了牛真取而代之只是序曲,正戲才要上演。
「趁還有閒暇,給夫人看點有趣的玩意。」
辛余說完,屈指作哨,那是鷹手用來喚鷹的技巧,每個人使用的長短、頻率各有不同,我
正在學。
回應哨聲是一陣破空鷹唳,唳聲之後,遠處樹搖,沙沙地枝錯聲裡,有無數鳥鳴振翅聲,
飛逃中並向同伴示警。
在宮裡待了一陣子,常往御鷹府跑,對鷹隼有了一些瞭解,但飛向長公主的鷹種,所引起
的風壓是我不曾聽過。
像是一把名刀切過般地銳利,空氣被切開,擾亂,花了一會兒周圍才恢復平靜,可見這隻
鷹的體型之巨大。
「影亂,見見你的主母。」
辛余向長公主介紹新寵。
「牛真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折損六十餘人才逮到這傢伙,搞得兵士們怨聲載道,也要送到
皇城巴結皇上,誰知牠桀傲難馴,差點把一個營翻得底朝天。」
為了躲過周圍耳目,辛余仍稱鵬帝為皇上。
言語中滿是驕傲,想是以能馴服影亂為榮。
「碧眼金雕非萬丈峽谷不居,本就難尋,比鷹大上三倍,以狼、蟒為食的奇獸,凶殘、力
大更難教化,因為牠,我可吃了不少苦頭。」
憐愛之情淺顯可見。
「恭喜將軍獲得神物,雖說是僭越本分,羿婧仍要問一句,將軍下一步打算怎麼做?」
長公主不是希有國人,又不像我和采兒有段特殊因緣,對養鷹馴鷹並無興趣。
「擁兵自重,雄踞一方,找回名義,勤王護駕。」
辛余將心中的藍圖公諸在長公主面前。
短短十六字波及、改變許多人的命運。
首當其衝就是我眼前的大皇子。
「該妳下了。」
我們正在下棋,盤面僵持著,大皇子反守為攻中,全然不知自己將會受辛余單方面行動影
響。
等辛余站穩腳步,就會舉起大旗,以擁護大皇子為名討伐鵬帝。
被夾在兩股勢力之中,大皇子處境堪慮。
心不在棋盤上,我隨意移動棋子。
這一著剛好送子給大皇子,他瞪了心不在焉的我一眼。
「在想什麼?」
大皇子不計較輸贏,既然我已無心,索性和我聊起天。
「幫我拿點點心,泡一壺天露茶。」
糕點易得,天露茶是貢茶,除了萬世殿、長生宮兩處隨時常備,其他宮想要得到御需處請
領,一去一回得要好一會兒。
每回我要支開婢女,就用這個法子,屢試不爽。
「秀哥,你要想過當皇上嗎?」
大皇子本名是仰人秀,他特准我直呼其名。
大皇子神色緊張,回頭張望,彷彿聽到駭人聽聞的事般地惶恐。
「說過多少次,有些話提都不能提。」
能在宮裡安穩度日,大皇子有其求生之道,四個字,戒慎恐懼。
「你是眾望所歸,說不定哪天父皇會改立你為太子。」
辛余要的名分,在大皇子成為太子的一瞬間將不復存在,鵬帝便可兵不刃血化解危機。
當然這得視辛余能不能造成威脅,我卻有種篤定的感覺,辛余絕非鵬帝口中有勇無謀的莽
夫。
他能拿下槐山郡,靠得不是武力,固然是藝高人膽大,但先前精密的佈算,利用聖旨、郡
令,接連欺敵,捉住渙亂的軍心,憑藉自身威名,一口氣控制住情勢,再引進友軍底定大
局,才是真正致勝關鍵,由此可見他是不折不扣謀略家。
「妳可知道我並非父皇親生?」
大皇子自曝身世。
我也是輾轉從長公主的耳中得知。
「紙還是包不住火。」
我的淡定,讓大皇子誤以為宮中謠言仍未止。
「那妳必然知曉母后並不喜歡我。」
這我倒是自己發覺,大皇子日日到長生宮請安,從沒見過他停留,皇后只會留太子說話,
大小賞賜全往東宮送,身為義女的我收到的餽贈遠比大皇子來得多。
「母后並非心甘情願生下我。」
補上這一塊,劇本便完整
叔嫂合謀,聯手串奪皇位,辛余這個忠臣忍辱負重,認賊為王,就待時機成熟迎大皇子復
位。
傳揚出去,世人都會說,辛余是忠義之人,反得正當有理。
若非鵬帝先起疑,辛余還能欺瞞個幾年,這回看似將計就計,實為見招拆招,被迫將時程
提早。
他敢大聲說不會背離希有國,只因希有國是舊主畢生心血。
「人生際遇很難說,說不定哪一天母后會回心轉意。」
不能明說,我繞了一圈暗示。
「我不求大位,唯希望母親能正視這個敬她愛她的孩兒。」
大皇子渴望母愛,遠超過皇位,這是辛余所沒料到,將來的重大致命傷。
「越說心越煩,我出去轉轉,剛剛的話就當作沒聽過。」
大皇子一貫地逃避,但願他的腳程夠快,追趕而來的命運,可是海嘯般地撲天蓋地。
這一晚長公主站在郡守府的長廊上,耳力所及全是兵士整齊劃一的行進聲。
牛真的財產被充公,士兵們進進出出將金銀財寶搬出郡守府。
長公主想去看辛余,被郡守府的下人攔住,說整個郡宣布宵禁,沒有將軍許可,任何人不
得在市街上行走。
夜肅殺地令人膽寒,長公主一夜未眠,等到清晨辛余才回房。
「這是那邊給牛真的旨意。」
他將從牛真胸裡搜走的聖旨交給長公主。
長公主打開看了。
「天眷萬世,鵬皇詔曰,槐山郡郡守牛真赤膽忠義,為國之棟梁,社稷之福,縱為人所陷
,仍不改其心,矢志效忠於朕,故特賜此旨作為表彰。」
旨末罕見寫下擬旨的年月日,顯示此旨後於辛余所持的聖旨。
「此道聖旨一出,將軍便無立足之地。」
長公主客觀地說。
「古有明訓,先下手為強。」
辛余把握住先機。
「他錯在所託非人,牛真對我恨之入骨,擺出一個龍門陣要殺殺我的威風,他若是告知眾
將官這是一場測試,又對我以禮相待,我只能鼻子摸摸地打道回皇城,到那時我的親信和
舊部已全被調走,縱然軍銜再高,手中無可用之兵,就只是一個擺飾。」
疑人不用,即便辛余不反,鵬帝都會架空他。
「賈千道收買五位郡守之前,他們便和我有了協議,厚植羽翼,養精蓄銳,他日裡應外合
,拱大皇子上位。」
辛余預謀多時。
「軍資、糧草、兵丁不足,這場仗難打。」
自信的臉孔難得露出焦慮。
「再過兩、三天,那邊便會發現不對,想到嘯鳴郡的八萬大軍就讓我頭疼。」
辛余消沉地說。
「為防備龍單國,槐山郡有十萬駐軍不是?」
不能出門,長公主改找下人打探。
「這十萬人可是隨時會將矛頭指向我。」
至今還蒙在鼓裡的士兵,一但知悉實情,後果不堪設想。
「婧兒卻看不出將軍有擔憂的樣子。」
在長公主眼裡,辛余胸有成竹。
「戰場是用來踐踏的,人踩過來,踩回去就得了,我怕的是那邊給我安的兩把架脖刀。」
辛余的顧慮在遠方。
「將軍擔心在皇城的辛毘、辛糖。」
鵬帝之所以放辛余出皇城,正是因為有人質在手。
「不帶親信,一來是要鬆懈那邊的戒心,另外就是要給他們留一條活路。」
辛余將留在皇城的舊部當作伏兵,保護他的親人。
「但願這條路仍暢通無阻。」
血親被人攢在手裡,辛余寢食難安。
「另一把刀是?」
長公主問。
「心在天邊,近在眼前的妳。」
辛余掀開鵬帝的底牌。
「將軍何時知道?」
明人面前不做暗事,辛余何等聰明,在他面前裝傻是自取其辱。
「他不是不納後宮,是皇后不准,我十幾歲就跟著他,沒人比我更清楚他有多貪權好色,
這樣的人不會白白將妳送給我。」
辛余摸清鵬帝的為人。
「要讓一個充滿仇恨的人聽話太容易了,他答應要替妳復國對吧?」
切中長公主的弱點。
「妳做了一個好交易,論信用,他言出必行,而赤凶對他的霸業是一大阻礙,你們利益一
致,如果我沒反,最遲五年內,妳就能光復故土,慰妳父皇及族人在天之靈。」
就事論事,辛余沒因為個人好惡貶損鵬帝。
「將軍既知婧兒心願,就不該帶我來此,更不該反。」
希有國頭號戰將舉起叛旗,內亂對國力耗損極大,鵬帝的承諾當場打了折扣。
「是我自私了。」
辛余承擔長公主的指責。
「給妳的短刀還帶著嗎?」
辛余輕聲問。
「他是否還說,必要時,由妳動手了斷我。」
我聽到人往床榻躺下的聲音。
這原是管霓雙的任務,她不受寵,近不了辛余的身,殺人差事便到了長公主肩上。
「往心窩插一刀,等那邊過來收拾殘局,雖然會亂上一陣子,依他的本事兩三年就能恢復
國力,別再有像我這樣的意外,少則八年、多則十五年,妳便能帶著妹妹回歸故土。」
辛余竟自願就戮。
「我要睡了,最近沒睡過一天安穩覺,還是自己的床上舒服。」
打了個大哈欠後,再無辛余的聲音。
原以為他不過是嘴上說說,我卻在兩刻鐘後,聽見男人鼾聲。
「別中計,他可能只是假睡。」
我在羽和宮叫出聲來,宮女早已習慣我自說自話,但基於職責必須過來探望。
「不是說了,我沒叫人,妳們不准進來。」
時日一久,我也感染王族的威嚴,能夠對人頤指氣使。
婢女畏縮地退走時,長公主將利刃抽離刀鞘。
從沒殺過人的長公主,需要多少時間揮下這一刀呢?
半個時辰吧,我猜。
我是個不適合賭博的人,因為每猜必錯。
整整三個時辰,直到辛余睡飽清醒,長公主都沒使過刀。
「無須安內,就看著妳的夫君如何攘外,然後再決定,誰是妳足以託付一生的男人。」
辛余氣力飽滿地說。
「先告訴妳也無妨,是我。」
說這話的人,是我生平所僅見最霸道的人。
我卻無法對他嗤之以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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