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惠靠在世凱胸前,兩人佇立在X山的次峰途中,某處崖邊平台,靜候日出。
雖然不是峰頂或知名觀日景點,卻是他們在登山活動中初識彼此,同看日出的地點。
淡青色的天空漸被抹紅,灰灰雲絮暈染七彩,
背後綻放起萬道金光,滂礡宣告太陽即將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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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金黃色的陽光灑到臉上,彷彿沐浴在金黃色的幸福能量,
世凱拿出準備好的求婚戒指,輕拍站在前面的芳惠。
芳惠回頭,看見鑲坎著鑽石,正輝映日出的戒指,
她背著光,看不清她表情,只見激動顫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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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 密林 樹葉
陽光刺眼
冷 累 好累 你好累 真的好累
....放鬆........放鬆...............放・鬆・
「世凱!」
芳惠的聲音將世凱拉回現實,他不知道自己仰望著密林枝梢出神多久,
回神稍作喘息,整理思緒,提醒自己冷靜。
濃蔭山林、茫茫野徑,
一路地勢陡斜顛簸,幾無平地,草木錯橫、舉步維艱。
世凱攙扶著跛足的芳惠,劈草闢路。
眼前的濃膩翠綠,淡淡煙嵐,稀落鳥獸怪鳴,晃若迷境。
斷續的莫名既視感,讓他感到抽離暈眩,
山裡的路大同小異,世凱不覺意外。
讓他緊張的是不時失焦的注意力,讓他擔心自己的體力到了極限,
但為了保護芳惠,即時回到山屋,他必須挺住。
「對不起...不該來的,不該回來的....」芳惠不斷懊悔,白霧隨話語陣陣呵出。
「不要多想,妳聲音都沒力氣了,節省點力氣不要說話。」
世凱安慰芳惠,內心也不斷提醒自己堅定意志。
他們已經這樣走走停停約數個小時,兩人都已疲憊不堪。
尤其世凱,攙扶著芳惠同時開路,耗費比平常更大的體力。
「不用擔心,一會兒就回到正路上,趕晚上回山屋。」世凱說。
他並不是憑空安慰,因為芳惠跌落的地方,離正路不遠,
只是負傷後無法上切回原路,於是對照地圖後決定繞道,
簡單吃完口糧後出發至今。
「世凱...對不起...」芳惠沒來由啜泣起來,疲勞讓她臉色蒼白。
「是我不小心,你回去求援不用擔心我...。」芳惠重複同樣的幾句台詞。
世凱觀察她的體溫偏低,精神狀況不佳,早不認真搭理她的胡言亂語。
「我們先休息一下!」 世凱果斷做了決定,因為自己也非常疲累。
兩人找到一塊勉強容身的平台,一起癱坐喘息。
「活該!如你所願的浪漫了吧!」
....放鬆........放鬆...............放・鬆・
又出神了。
世凱心中懊惱,趕忙搓揉身體與臉部,收斂心神。
「這個時候可不能累倒。」他在心裡提醒自己。
「世凱,你沒聽到那個聲音嗎?」芳惠忽然抓著世凱手臂,張望四周說道。
但這裡除了零落的嘔唲鳥鳴,世凱並沒聽到什麼。
「你仔細聽聽看!」
雖然芳惠的聲音有氣無力,但依舊透露出恐慌,抓著世凱的手越發緊扣。
世凱將芳惠攬進懷裡安撫:
「我知道,別怕!我在...妳聽聽我的聲音,靜下來聽我的聲音!」
他避免反駁而衍生為爭論,因為他推測芳惠可能有點疲勞幻覺。
「不是的!我...我不相信他說的....。 」芳惠把臉埋在世凱胸前啜泣,似要歇斯底里。
轟隆~~~~~~~~
遠方驚雷打斷他們,世凱遠遠看見一團烏雲壓境,大感不妙。
暴雨將至!
「該死的氣象!」世凱兀自咒罵失準的預報,打起精神拉芳惠起身,趕忙尋找避雨處。
煙嵐漸盛,這片迷境像活了起來,化身張牙五爪的白色巨獸,要將人大口吞食。
「回不去了!」
....放鬆........放鬆...............放・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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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凱在陡坡間找到個約1.5米寬、1米深、1米多高的矮洞,
用盡身上可用的裝備與周遭樹叢枝葉,藉著凹洞迅速搭起簡陋的避難小屋。
不過五分鐘的時間,山林變色,瞬間籠罩在灰色霧幕之間,
雷聲乍響,暴雨旋即肆虐。
他們趕在暴雨前鑽入屋內,掩上充作房門的雨衣,將垂地的下擺反折,壓上石頭。
帳外暴雨轟隆,風吹著帳門噗噗作響,
好在運氣不錯,這裏地勢較高,水不會灌入。
位置也不在風勢上,小屋還不至於被吹散。
天色已然昏暗,山林狂躁顫動著,
屋內幾無光線,兩人各自靠著背包對坐,只能隱約看見彼此的輪廓。
氣溫驟降,凍得他們全身發僵,不時搓揉手掌手臂、擦臉吸鼻涕。
芳惠不時低聲啜泣,擾得世凱得壓抑煩躁的情緒,強作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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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的求婚
讓她如願 回去
我要 說
山難
賭上性命 我要 搜救人員
「面對自己吧!」
....放鬆........放鬆...............放・鬆・
「啊~~~~~~」世凱放聲吼叫,想驅趕越來越強烈的莫名雜念,
當然也嚇了芳惠一跳。
他的吼叫雖讓芳惠停止低吟,卻也只是無語望著世凱。
「呵~不好意思,轉換氣氛,ㄎㄎㄎ!」
世凱故作搞笑掩飾失神,同時試著轉移芳惠注意力。
「妳先睡一下吧!我們輪流休息二十分鐘。」
他費了點工夫,安慰芳惠小憩片刻,將手錶鬧鈴設定二十分鐘後,靜靜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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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外風聲呼呼,帳門亂無節奏地噗噗作響,一陣一陣,
噗~~~噗~~噗~噗噗~
噗~噗~~~
噗、噗、噗
噗、噗、噗
世凱心想,風怎麼能吹出像敲門的節奏來?
澎、澎、澎
澎、澎、澎
他驚覺真的有人在拍帳門。
「騙子!」帳外的男人低聲說道,他覺得聲音很熟悉。
「你這個騙子,太扯了?浪漫又重情義啊~嘻嘻! 」外面的語氣陰陽怪氣。
「幻覺!山魅!」世凱心裡驚呼,「躲在恐懼的縫隙,侵蝕人心!」
這是他平常對山魅的解讀,但其實根本沒遇過。
「狗屁,又再欺騙自己!」男人訕笑說著,「幻覺好了,沒關係我是幻覺,嘻嘻...」
「白痴,芳惠有說要嫁你嗎?你還在做夢吶!嘻嘻嘻...」
世凱聽清楚了,那是自己的聲音,
他聽見自己在外面嘲諷訕笑著,但是驚愕得不知怎麼答話。
「你不會忘記芳惠拒絕你了吧?情聖!」
門外的自己說完ㄎㄎㄎ笑個不停,那是自己看喜劇片時總是發出的笑聲。
世凱盯著門屏息不知所措,握緊的雙拳手心裡正冒著汗。
「哼!」門外的自己從鼻子發出哼氣聲冷笑,「原來你真心相信自己編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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枉費 竟然
讓她 不讓她
賭上性命
落谷
等待 救贖
「嗶-嗶、嗶-嗶,好戲上場了笨蛋!」
....放鬆........放鬆...............
「嗶-嗶、嗶-嗶」手錶鬧鈴拉世凱回神,他已經一身冷汗,
轉頭看芳惠,她早醒過來,神情恢復平靜,正睜大圓眼看著自己。
「對不起,我好多了。」她平靜地說。
世凱又感到一陣莫名既視感,或是忘卻感?
像做了一場夢,夢裡的自己曾經堅持著莫名的什麼規則或事物,
但醒來後卻一點印象也沒有,
不知道自己曾記得什麼、更不知道忘記了什麼。
黑暗中看不清楚芳惠的表情,她自顧自說著:
「我總算清醒多了,一路上也想了好多,我不該拒絕你的求婚...。」
世凱的頭脹痛,同時感到無力暈眩,低頭用力閉著雙眼,
在混亂中,漸被一片金光籠罩,墮入回憶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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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金黃色的陽光灑到臉上,他們沐浴在金黃色的幸福能量中,
世凱拿出準備好的求婚戒指,輕拍站在前面的芳惠。
芳惠回頭,看見鑲坎著鑽石,正輝映日出的戒指,
她背著光,看不清她表情,只見激動顫抖的身影....。
熟悉的身影卻如巨石般壓迫....。
「對不起!我覺得還不是時候,我們等你把病養好...。」
搆不著芳惠的身影.,世凱往黑暗墜落,
世界迴旋著,芳惠的剪影也迴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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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世凱差點傾倒身子,一手撐地才止住暈眩,回到現實,
另一手摀著快炸裂的腦袋,門外的自己又開始低語:
「你・殺・了・她,想起來了嗎?」他一字字慢慢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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否定我
不能 回不去
一段故事
意外
獨活
....放鬆........放鬆...............放・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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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的事!」世凱吼叫
芳惠聽若未聞,只是移動身子扶起世凱。
「對不起,害你妄想病發,是我沒想清楚,因為我太高興又太害怕了...。」
說著又開始啜泣。
「這一路我想了好多,雖然只是一段路,原來你願意為我那樣付出...。」
芳惠一邊擦拭眼淚,滿是欣慰地笑著說。
「妄想症嘛!你是作家,想像力本來就該豐富啊!呵呵~」
她俏皮地用手指在世凱頭上打個爆栗,眼眶泛著幸福的淚光,無限嬌羞。
「我會陪你把病看好的。」芳惠說著。
世凱聽在心裡暖烘烘的,但依舊無力、氣喘吁吁,
分不清是疲累或是過度激動。
「呵.....呵.....妳有聽見嗎...呵....呵....外面的聲音?」
世凱上氣不接下氣問道。
門外的自己又開始碎念,他用字正腔圓、正經八百,模仿記者主播的口吻:
「知名作家三年前因山難失去未婚妻,飽受災難壓力症候群困擾,求助精神科醫師,
過程疑似醫師誤判,催眠回溯過程誘發妄想症宿疾,精神迷失,陷入昏迷...
拍電影,噗ㄘ!ㄎㄎㄎ...。」
他用自己討論正事時,質疑問題的語氣:
「這婊子當年怕你腦子有病拒絕你,你這自我感覺良好的變態竟然把人家推下去,
裝死等救援,真不愧是推理作家,完全犯罪,結果原來你連自己也騙了...ㄎㄎㄎ。 」
他用逗趣又挑釁的語氣:
「你忘記你正在催眠了嗎?想醒過來嗎?
醫生已經發現你的故事喔,
還是留下來陪我們吧!ㄎㄎㄎ...。」
世凱又喊叫:「走開!」,他急欲驅趕那股聲音。
芳惠非常淡然,只是將世凱的頭攬進自己懷裡,緊緊抱著,柔聲安慰道:
「我知道,別怕!我在...你聽聽我的聲音,靜下來聽我的聲音!」
她避免反駁而衍生為爭論,因為她推測世凱可能有點疲勞幻覺。
「不是的,我不相信他說的...。」世凱慌恐喊叫。
「幻覺!山魅!」芳惠正經地說,「躲在恐懼的縫隙,侵蝕人心!」
她用半開玩笑的語氣,試著讓世凱感到輕鬆。
世凱的喘息漸漸放慢。
芳惠將他抱得更緊,世凱覺得好溫暖...好溫暖,心情漸漸平靜。
「不要擔心好嗎?」芳惠抱得更緊些,緩緩說道:
「我・願・意!」
世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情緒終於平復,甚至逐漸轉為雀躍,
她答應了,她願意成為我的妻子,世凱感動地哭了起來。
「芳惠,對不起,我會保護你...我一定會好好保護你!」
他的臉埋在芳惠的懷裡,像個撒嬌的孩子放聲哭泣。
「我們會過得很幸福,我會好好照顧妳!」他哭喊。
芳惠用臉摩挲著世凱的頭髮,嬌柔地說道:
「會的,我們會的!你不用擔心,但是先休息一下...,妳累壞了。」
她的鼻息輕撫世凱的靈魂,一字一句溫暖到心靈;
他依偎有如賴在溫暖被窩,此刻只想卸下所有防衛,盡情沈睡。
「我們不趕路了,我們在這裡很好,搜救人員應該會來的...」
芳惠呢喃著,在世凱頭上輕輕一吻。
門外的自己說的是不是真的?
或祂只是躲藏在恐懼縫隙中的山魅?
受拒絕打擊與過度疲勞,而復發的妄想症狀?
也許拼湊起那些記憶碎片可以找到答案,
但世凱已經毫不在意,因為目前這樣很好。
「會的........會的...。」世凱在沉睡前喃喃自語,
「就像上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