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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殭屍(上)
出處:台灣鬼故事奇談
出版者:輔新書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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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查家集方圓三十里地以內,你若提起查家集上的查七奶奶,
那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
查七奶奶生得慈眉善目,一團和氣,不僅外表,她的心肝可也
是慈善的,諸凡修橋補路、救濟窮人甚麼的,都會有她的份。
古話說得好,「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但這兩句話,在查七
奶奶身上可並不靈驗。說作好行善,恐怕世上誰也沒有她作得多,
但她卻未得到善報,非但此也,到頭來她連善終都沒有得到。
唉!有人嘆氣了,看來老天爺有時也有照顧不過來的事,查七
奶奶可不就是一個例子?
查七奶奶無兒無女,到頭來成為一個孤老婆子,那是使人想不
到的,後來的事更是令人感到意外。
查七爺死得早,自那年查七奶奶就開始一個人過日子,家鄉又
不作興收養女,雖有好心人想自動去侍候侍候她,但又怕落個「圖
謀產業」的嫌疑,鄉下人,毛病多,避諱也多,別以為查七爺還有
六個哥哥,「七」是他的名,可不是他的排行。
查七奶奶就這麼一個人過了二十來年,直到......。那年,查
七奶奶七十七歲了。年紀雖已不小,人倒是蠻朗健的。
查七奶奶隔壁住著一個外姓人--劉大嬸,人都那麼稱呼她。
她有一個兒子在省城裡讀洋學堂,兒子回家總要和媽聊些外面的見
聞,因此劉大嬸的見聞也就比那些從未走出查家集一步的娘兒們要
廣得多。
劉大嬸既住在查七奶奶貼隔壁,自然就不時走過去陪七奶奶說
說話兒,藉以為她老人家解解悶。
查七奶奶也愛聽外面的新鮮事,因此對劉大嬸也就歡迎不迭,
她是所有進出查七奶奶家裡最多的一個人。
這天,晚飯後,劉大嬸又摸到查七奶奶的院子裡來了。天已黑
盡了,七奶奶屋裡竟然沒有上燈,黑沉沉的。
劉大嬸人在院子裡,卻已先嚷了起來:「七奶奶,妳老人家也
真是的,修橋補路大把洋錢妳都捨得花,卻偏偏這二兩燈油錢也要
省省。」
劉大嬸口裡說著話,腳下已邁進了堂屋,查七奶奶沒有回話,
可不是,人老了,耳朵也背啦!
屋裡雖黑,但劉大嬸卻摸熟了,她一面往睡屋裡走,一面又提
高了聲音:「七奶奶,妳倒是聽著了沒有?燈也不點上,妳老人家
吃過飯沒有?」
真有點怪!屋裡還是沒有回聲。劉大嬸站在睡屋門口停頓了一
下,她覺得那屋內彷彿有點陰沉沉的味道,想著想著,她身上不由
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劉大嬸咳了一聲,壯壯膽,心裡告訴自己,快別胡思亂想了,
人老容易睏盹,許是歪在炕上睡著了。
她這樣一想,立刻壯了膽,腳也就跨進了睡屋。才跨了兩步,
腳下忽然絆著一樣東西,那東西說軟不軟,說硬不硬,劉大嬸蹲下
去一摸,那是一隻鞋子。
不對呀,鞋子掉在地上,怎會鞋尖兒朝上豎起來呢?她再順著
鞋尖往下一摸,鞋子原來是穿在人腳上的,劉大嬸立即摸到兩條冷
冰冰硬梆梆的腿。
她渾身像是被電擊猛地一震,也不知哪來的氣力,大叫一聲,
連滾帶爬地跑出查七奶奶的院落。
劉大嬸像被駭傻了,也像被駭瘋了,放開喉嚨大叫起來:「你
們大家來呀!這裡死了人啦!查七奶奶......。」
喊到這裡,一口痰堵住了她的喉嚨,頭一歪,劉大嬸就癱瘓在
查七奶奶院子門口的地下了。這一喊,立刻驚動了左鄰右舍的人,
三五成群,打著燈籠火把,連奔帶跑的湧進了查七奶奶的屋子。
......。
查七奶奶死了!查家集上的人,不管是外姓的還是本姓的,無
不惋惜地一嘆,這樣一個好老太婆,卻死得......。
誰也想不到查七奶奶會被一副門板壓死,那屋門年久失修,榫
頭都磨掉了,查七奶奶開門的時候,榫頭滑脫,門板倒了下來,鄉
下屋子的門板都是又厚又重的,查七奶奶年紀又大,被那麼重的門
板一壓,當然受不了啦!
* * *
所謂人多好辦事,查七奶奶平日裡人緣又好,所以鄰居都很熱
心,再說,查家的族人也不能袖手旁觀,不多一會,靈堂就布置好
了。至於查七奶奶的財產,包括箱籠、田契、房契甚麼的,早有村
長地保和查姓的族長封了起來。
查七奶奶的靈堂就設在堂屋裡面,屍體也就躺在那塊殺人「兇
手」門板上,門板用兩條長凳架著。
供桌上設著白紙寫的靈位,點著一盞長明燈,不知是誰還端了
一碗水飯放在桌上,供桌上還放了一盆雪梨,那是查家集的特產,
那時剛好是雪梨收成的初冬,十只雪梨在盤子裡擺成一個圓圈。
查七奶奶面上覆著一張白紙,上面壓著一些錫箔。一切都像樣
了,就只缺少了孝子孝女的嚎啕哭聲。
雖然有許多娘兒們忍不住在淌眼淚,但卻又不便哭出聲來,否
則名不正言不順地,可就失了體統了。
死人得有人守靈是有許多道理的,但最主要還是防那些貓鼠,
萬一有隻從死人身上竄過,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找誰守靈呢?查七奶奶又沒個一子半女的。
雖有許多娘兒們,願意陪伴查七奶奶在世上的最後一段時刻,
但她們卻有所顧忌,因為女人屬陰,剛陽之氣太弱,說不定會起屍
變,何況查七奶奶又是「凶」死不是善終的。
那只得找男人了,但找誰呢?
村長和地保一商量,決定花錢僱,用查七奶奶的錢替查七奶奶
辦事,她是不會心疼的。其實,就算花她的錢去辦人家的事,她也
沒有心疼過。
事情就這樣決定了。
僱來守靈的兩個男人,一個叫馬二,二十幾歲的壯小子,生來
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兇相,平常替人打打短工,逢年過節,就替村
上的人殺殺豬,宰宰羊。這小子幹活很行,就是不好好幹,他若一
抱上酒壺,或者一摸上骨牌,你就是出十兩金子僱他挑一擔水,他
也不會理你。
另一人是個半樁小伙子劉旺,家裡只有四十多歲的瞎眼寡母,
平日也是靠打短工過活的,有這種不花力氣就可賺錢的差事,他是
挺樂意的。不過,替死人守靈他還是頭一遭,心裡多少有些膽寒。
夜一深,幫閑的人都各自回家,靈堂裡只剩下這一大一小兩個
男人。
馬二坐在地上一個草墊子上,手裡抱著酒壺,喝了一大口,用
手背擦拭了一下酒漬,沖著劉旺噘了噘嘴。
「劉旺,你怕不怕?」說著,他打個酒嗝。「來,喝上一口,
熱辣辣的,倒可以壯壯膽。」
劉旺生澀地一笑說:「說句良心話,要教我一個人守在這兒,
我可真沒那個膽!我在黑夜裡守過莊稼,守死人可說是『大姑娘生
孩子』......」
「頭一回,是不?」馬二接口說。「來,聽我的,喝一口,準
沒錯!」
半樁小子哪裡喝過酒?可是人家不嫌手痠將那大酒壺舉得老高
的,這番好意豈能抹煞?於是,劉旺將嘴湊在壺嘴子上喝了一口,
熱辣辣地下了喉,又熱辣辣從肚裡往上冒,想是那酒太烈,害得劉
旺齜牙咧嘴地做了半天怪樣子。
「馬二叔!」劉旺也學馬二的樣子用手背擦了擦嘴邊的酒漬。
「說實話,你可曾守過靈堂?」
「見得多啦!」馬二大言不慚地說。
「那我可就壯膽了!」
「有你馬二叔在,小子!放心吧!」馬二說著,又「咕嘟、咕
嘟」地灌下好幾口燒刀子。
馬二閉上了眼,上身靠在板壁上,是在養神吧!
劉旺怔怔地望著那盞長明燈,燈上的火苗是一片慘綠慘綠的顏
色,一幌一幌的火影,映在牆上,就像是幢幢鬼影。劉旺面上熱熱
的,背脊上卻是寒涼的,莫非門縫裡刮進來一陣北風?
說到風,這靈堂內可真起了一陣陰風。這陰風來得煞是古怪,
不是從門窗的縫隙裡鑽進來的,卻是無端從平地捲起的一陣怪
風。
那陣陰風將死人面上蓋的白紙吹得鼓鼓脹,就像是死人出大氣
吹的一樣。也許是紙上面的錫箔壓得太輕,刷地一聲紙響,紙上面
那疊錫箔往旁邊一歪,白紙掀起一角,露出查七奶奶那張癟癟的嘴
來。
劉旺看得汗毛林立,眼角一瞅馬二,他,在那裡養神哩!
「二叔!」
「嗯?」
驀在這時,查七奶奶一隻手從門板上滑了下來,在空中晃呀晃
地,有幾次差點碰到盛雪梨的盆子,莫非她要嚐嚐新上市的雪梨?
突然,那隻懸空的手又顫動了兩下!劉旺一顆心,差點跳出胸
腔外面來了,牙齒作對兒打顫。
「二叔!你不能睡啊!我好像覺得有些不對勁。」
「有啥不對勁的?」馬二仍然閉著眼睛。「早知你越喝酒膽子
越小,那口酒就不該讓你糟蹋了!」
「真的,二叔!」
「高粱是蒸的,燒刀子是煮的。」馬二閉著眼睛背酒經。「真
窩囊!就算查七奶奶多口氣,又能怎樣?」
「二叔,你睜開眼睛看看嘛!」
「看啥?」馬二睜開了眼。「兩個大活人,要是看不住一個死
人,那咱們算是活回頭了。」劉旺呶了呶嘴,馬二也看見那隻瘦骨
嶙峋在半空中晃悠悠的手了。他摸了摸頭頂,那兒好像有點發麻,
嘻嘻一笑沖著死人說:「七奶奶,馬二是給妳老人家守靈來的,妳
可別嚇著我。」
劉旺看得很真,那隻懸空的手又顫動了兩下。他不由朝馬二翻
了翻眼皮。
說馬二喝醉酒在亂墳堆上睡過覺,那可是真的;若說他這當口
一絲兒也不膽寒,那可是假的。雖是有點膽寒,在劉旺面前可也得
裝裝面子,否則豈不弱了名頭?再說,多一個劉旺在旁邊,雖說是
個半樁小子,卻使他壯幾分膽。
馬二向那乾癟癟活像雞爪子的枯手瞅了一眼,醉眼迷離地說:
「劉旺!你以為你二叔怕了?那你可錯了,瞧你二叔的。」
馬二嘴裡說著,身子晃悠悠地站了起來走過去,拉起那隻冷冰
冰的手,塞進被單裡去,還拍了拍死人的手說:「夜深風大,七奶
奶妳可別著了涼!」
劉旺眼睛鼓得像銅鈴,這一瞬間,他可將馬二佩服得到了家。
馬二將油燈剔旺,又回到原位坐下,言詞含糊不清地說:「劉
旺!你先睡吧!上半夜是你二叔的,下半夜我再叫你......。」
馬二已然醉得可以了,話還沒有說完,他卻先打起鼾來。
劉旺心裡跳得鼓鼓地。睜著眼吧!看著那句硬挺挺的屍體怪不
是滋味;閉上吧!腦門子裡出現的鬼影子更多。早知守靈這樣的滋
味,就不該答應這樁差事了。
生長在窮鄉僻壤的劉旺,腦袋裡早就裝滿了各式各樣荒誕怪異
的傳說。
這裡鬧鬼,那裡鬧殭屍,......。
七奶奶該不會從門板上跳起來追人吧?劉旺心裡一緊,不由將
眼睛睜開一條縫,瞅了死人一眼。
還好,死人躺在門板上紋風不動,劉旺心裡鬆了一點。但過不
了多久,許許多多的幻影又都在腦子裡出現,心跳又像擂鼓了。
他不由又將眼睛睜開了一條縫,他總是有點不放心。他這一睜
眼,可將他的三魂嚇走了二魂,原來七奶奶的手又滑下來了......
不......應該說是從被單裡伸出來了。那隻手正搭在果盆上,手指
頭還捏著一個黃綠黃綠的雪梨哩!
劉旺正慌得要叫,驀然,一陣陰風平地而起,將七奶奶臉上那
張白紙捲得飛了起來。
那白紙哪裡也不落,卻不偏不倚吹過來罩在劉旺的臉上。劉旺
慌得甚麼似地,急忙伸手抓開面上的紙。
然後他再向死人望去,這一望,連三魂中僅存的一魂也被嚇跑
了,腦子裡嗡地一響就啥也不知道了。
你道怎麼著?門板上哪裡還有死人?只剩下一個空枕頭,白被
單子掀在地上,錫箔也散得滿處都是。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