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歡鬼，恐怖的畫面，邪惡的小丑、殭屍，賣弄鮮血的電影，我也怕黑暗，常常
在不眠的夜裡躲在被窩裡瑟縮著，好像外頭有雙眼睛正看著我、瞪著我，準備拿我怎麼樣
。
這時候我就會想起外公，想起頭七那天我在紗窗門外看見他的身影，
那天親戚幾乎都到了，室內鬧鬧嚷嚷，我看見他微笑的看著這一切，一如往常，只是
他不坐在那張木椅子上，不和外婆一起看著演歌節目，不在我用直笛吹著歌曲的旋律時唱
起日文歌詞－－我從來都沒有想過他為什麼會日文、看日本台，外婆會甚麼會用日文記帳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們不會講國語，我只能用生澀的台語和他們溝通。
盡管我知道日本時代，卻一直沒有把他們和那個時代連結在一起，倒是每一個學校以
前都是日本刑場，地下室總是充滿鬼怪傳言。
一直到我大了，一直到他們都走了，我才漸漸地曉得，漸漸的拾起他們的光陰。小孩
子總以為時間是永恆靜止的，父母一出生就是父母，外公一出現就是外公，白髮、皺紋，
頂上無毛，不會說國語，偷偷買玩具給自己的孫子，總是呵呵地笑著，沒有煩惱，喜歡熱
鬧，總是寬恕別人。一直到他躺在床榻上，眼睛閉著，媽媽說他是中風，叫我跟他說話，
叫他起來。
「阿公阿公，再帶我去中正紀念堂玩好不好？」
時間滴滴答答的轉動，不知不覺我也失去了我的童年。
頭七那天我撇見了他的笑，我知道他要走了，我知道他的一生到了盡頭。
想到這些，我就不怕晚上的鬼了。
他可以在我和弟弟打架的時候邊拍手邊吶喊助陣，我也就可以在沒有聲音的夜晚
裡想著他掌心的溫暖入眠。
「要不要陪阿公去菜市場?」
「好啊好啊。」
我想要跟你一樣，笑笑的，開心的過完這一生。
像你會唱的那首日本歌:黃昏時候，晚霞滿天，太陽下山了......鳥兒飛回了家，
人歸回了虛無。
－－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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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弟弟
他們又回到了老家山腳下的那座舊公園，小又濕熱，所有的石階都生上青苔，搖搖馬
嘎吱嘎吱地像他們的老爸爸一樣駝著背，塑膠製的溜滑梯顏色淡的像母親的臉色，中間還
破了個洞，給里長通報清理掉了，留一塊殘餘為他們短暫相處的光陰留下註記。
她每次來到這裡都會問親愛的小弟弟是否還記的那一處溜滑梯，他搖頭，小小的身軀
滑稽地跟著左搖右晃，「我不記得了，姊仔，那是什麼樣子。」
「淡的像清晨的霧，太陽一出來就不見了。」
「跑掉了。」小弟弟說。
她微笑，「對，跑掉了。」
公園裡當然不只有搖搖馬和椅子和消失的溜滑梯，還有一個很靠近廁所的沙坑，裡面
埋了一堆狗大便，小弟弟不喜歡去那裏玩。
他拉著她的手到公園裡最大的那棵樹下的一個小窟窿，小窟窿裡躺著一隻受傷的、即
將死去的杜鵑鳥。
「這棵樹太大了，」他說，「颱風來他就撞在這棵樹上。」
他們知道、也習慣了每次颱風來就會有鳥撞在這棵樹上，掉進積滿水的小窟窿裡等死
。小弟弟捨不得，她陪他把窟窿用土填上，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每次颱風來都會出現窟窿
和死鳥，未解的謎。
有一次是麻雀，有一次是鴿子，然後這一次是杜鵑…小弟弟說他以後要念生物，對這
件事認真的很，她都不好意思說現在學生物的很慘很慘了，他晶亮純真的眼睛讓她捨不得
。
她按照往例，對小弟弟說她所知的杜鵑習性，兩個人蹲在大樹下、小窟窿邊細細瑣瑣
地講著話，像被吹動的葉子的聲音，融化在風裡。
她對他說杜鵑鳥很壞，把蛋下在人家家裡，給人家養，牠的小孩還會霸佔食物，把其
他鳥類的幼雛給推落樹下。
「我不想變成這種小孩。」小弟弟悲傷地說，她說他不會的，她保證。
可這是第幾次了?麻雀那一次她保證他很快就會自由自在，鴿子那一次她跟他保證與男
友仍然互相相愛。
小弟弟不說話，她知道他正在度量她的保證──姐仔小時候也保證過會分一半汽水給
他喝，結果還是貪心地把它全部給喝完了。他跑去和老爸爸告狀，老爸爸沒聽清楚，拿著
麻將尺就往他背上打。
後來姐仔心疼，偷了班上同學的錢重新買了一瓶汽水給小弟弟。
「姐仔會把你放在心上。」她摸著他的頭說，想起了什麼，補充道:「如果是女孩子
呢?」
小弟弟歪著頭，「那好像也不錯。」
「可是沒有小雞雞。」
他咯咯地笑了，頰上擠出兩個小酒窩，胖胖白白的小手在空中揮舞，「姐仔也沒有小
雞雞！姐仔說你以後也會長小雞雞。」
「我被騙啦!」她重複道，微笑著，「我被騙啦!」
停下了笑聲，她跟小弟弟說她要回家上一下廁所，公園的廁所太髒，而且黑漆漆地，
很可怕。
小弟弟坦然地說好，然後抬頭看著天空，說:「天就要黑了。」
她也抬頭看著天空，被陽光給逼出了眼淚。「是阿，」她滿懷歉意地說，「天就要黑
了。」
她醒來，拉開窗簾向窗外看去，淡藍色的天光打亮了街景，那塊婦產科的招牌怵目驚
心的佔據視野的中間──她上個月才從裡頭走出來。
她的手摸上肚腹，裡頭空蕩蕩的了，像小弟弟白布下的眼睛。
那則剪報她一直帶著，放在抽屜的最最底層。她不要忘記，她不能忘記……也只剩下
她能夠記得了。
「這裡的天就要亮了。」她說，「這裡的天卻就要亮了。」
她將臉埋進手裡哭泣。
網誌版:http://blog.roodo.com/funny1990/archives/49681613.html
謝謝你的閱讀，觀看和回應是我最好的鼓勵 :)
題外話，我有一個朋友的夢想是變成沖繩的海葡萄阿阿阿怎麼辦ˊ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