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切勿撞倒！甕中乃未渡化之孤魂野鬼。」
道士叮囑進門的姑娘，地上大小不一的甕都是他多年收服的鬼怪。
「鬼？我才不怕甚麼鬼！人比鬼更恐怖！若洵師父！我真的好恨好恨！我恨不得削他的肉
、啃他的骨呀！」
如意姑娘趴在矮几泣不成聲，道士神情嚴肅地任憑她宣洩情緒。
「就因為咱們窮，只能任憑他們欺侮嗎？」
如意的淚珠止不住地摔落，如意憎恨的對象是黃老爺。黃家乃地方名門，家財萬貫不說，
前幾代甚至有女兒成了貴妃。即便沒有當年盛況，依然叱吒風雲、不可一世。
沒有地方衙門敢找黃家麻煩。
黃老爺全名是黃彬，黃彬已逾不惑，妻子端莊嫻淑，知書達禮又通庶務，只可惜上旬染了
頑疾不幸過世。
甫過新喪，黃老爺便成天拈花惹草，他見如意生得標緻、冰肌玉骨，竟心生歹念，強要了
她。
「洵哥哥！」如意淒厲地嘶喊。
若洵成為一介道士前，是她最為敬慕的兄長，如意曉得若洵對自己一直有意，無奈她娘親
過世甚早，她一個女人家只能咬牙扛起她沈家染坊的招牌，就此郎有意女無情，活活斷了
若洵的思念。她懂得當時若洵有多傷心難過，傷心到跟了一名雲遊四方的道士修行，成為
他唯一的徒弟。
數年載返鄉後，若洵從她的洵哥哥變成地方上唯一的道士──村人口中的若洵師父。
「如意妹妹，就算報了仇又如何呢？」
若洵嘆口氣，官府一聽是黃家，必是避之唯恐不及，又怎肯秉公處理？況且她一名妙齡女
子，若讓人知清白已失，將會多徬徨無助、受人白眼？真要為如意打算，倒該勸她去當黃
彬的小妾。
「我不依！我絕對不依！」
如意為人膽大、個性剛烈如火，一聽聞若洵勸她去做仇人小妾立刻激烈反彈。
「我恨透他，我一定要殺了他！洵哥哥，你幫我想想辦法好嗎？」
如意賭定若洵多年未娶、必然對她仍有一絲情意，看準這點她準備軟硬兼施，非得讓若洵
替自己作主。
「若是處理鬼神之流，我尚有餘力。處理人的事，我一介江湖道士怎有辦法幫妳？要幫忙
只能帶妳告官。」
「不成！官老爺收了黃彬那麼多銀兩，鐵定不會幫我，這事只有洵哥哥能幫我。」
「怎麼幫？」
「我聽說道士都會些厲害術法。」如意眼神一沉：「我要你幫我咒殺他。」
若洵與如意四目相望，儘管如意語帶瘋狂，她的眼神卻是沒有分毫懷疑迷惘。
如意是真切想要殺死黃彬，不計任何代價。
「如意……因果業報，縱使妳真能殺了黃彬又如何？殺人償命，他的兒女朋友，又不是有
理由向妳討命？」
「我不管！」如意相當激動。「是他有錯在先，何苦我要忍耐？」
「業力報應會以各種形式出現，勿以惡小而為之，如意妳怎會不懂？」
「業力報應？在我痛苦的時候，神佛在哪？黃彬的業報呢？神佛只是高高在上看著我們受
苦！我自認不曾傷害過人，為何換得如此報應？」
「唉！輪迴命數自有其道理，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如意別再說這種大不敬的話。」
「去他的神佛！如果神不能幫我，不如盡信怪力亂神！我要成為厲鬼追魂索命！」
※
自如意用惡毒言語羞辱神佛後，她便能看見鬼怪。
起初如意也很害怕，她從不知人頭打開竟然是粉紅色，也不曾知曉原來懸樑自盡能使舌頭
吐得如此長？
然而漸漸她也不怕，因為人比鬼更恐怖，這些橫死的鬼雖然相貌駭人，起碼沒做過任何對
她不利的事。
一日，如意被水聲吵醒，雙眼一睜天仍未亮，應未過卯時。
牆角一對相貌相似的稚齡男女瞪著如意。不能說瞪，瞪是用眼睛呀！兩人用著被挖空的眼
窟望著如意，滴答的水聲正是從她倆的眼窩而來。
男孩渾身刀傷，雙腿碎爛只能跪在地上，女孩口吐鮮血，面目全非。
兩人一跪一站看來身高相似，應不比如意小上幾歲，他們衣不蔽體，女孩的兩腿間淌著艷
紅的血。男女手牽著手，欲言又止地望著如意。
「我的好爺們、好姑娘！我替你們燒點紙錢、衣服可好？」
這幾天如意看到的孤魂野鬼也不少，但死狀如此慘烈的就屬他們。
女孩搖頭，男孩替女孩發聲：「我們不想要紙錢。」
「不然是我的命嗎？」
「我們想要的也不是姊姊的命，是那群山賊的命。我們兄妹是被山賊害死的。」
一聽到山賊，妹妹全身顫抖，一旁的鬼兄長趕忙緊緊摟住她。
「我們祭祖返家誤遇山賊，山賊將我兩腿打殘，更在我面前輪流凌辱小妹，小妹含恨咬舌
自盡，我則被亂刀砍死。山賊怕我倆成厲鬼索命，竟在屍身貼滿符咒，讓我們無法接近他
們。」
聽聞眼前的荳蔻少女與自己有相似遭遇，如意義憤填膺。
「你們是要我幫忙把符咒撕掉？」
「非也。符咒已跟屍身一同燒成灰燼，姊姊如何撕去？」鬼兄長陰冷地笑道：「我們是想
請姐姐也變成厲鬼幫我們索命。」
聽見如此可怕的請求，如意非但沒被嚇著，反而覺得辛酸。
「我連自己都幫不了，我遭黃彬羞辱失了清白，想報仇卻沒方法，我都如此，怎能幫你們
？」
鬼妹妹攙扶鬼兄長拖到如意床前，身下帶起長長血痕。
「姊姊自然無法向黃老爺討回公道，他一生拈花惹草，深知背了不少風流債，黃家大宅貼
滿防止女鬼進入的符咒，姊姊就算變鬼也進不去。」
鬼兄長頓了頓。
「但是，我可以。」
鬼兄妹向如意解釋他們在鬼界聽見一種成為追魂厲鬼的方法，復仇的方法近在眼前，如意
卻面有難色。
「可是……」
見如意有所動搖，鬼兄長連忙勸說：「咱窮人就活該受人欺侮？當人有甚麼好，被人消遣
羞辱卻不能還手，不如當鬼來得稱心如意。」
這句話成為壓倒如意的最後一根稻草。
※
「阿軒，外面怎如此吵鬧？」
新春的茶香令黃彬通體舒暢，茶水顏色翠如玉，他每年總要耗費好些銀子在茶葉上。
「秉老爺，城外發生了件大事。」
阿軒畢恭畢敬的態度甚得黃彬歡心。
「城外那群蠻橫山賊不知怎的，今早全橫死在山頭。」
「去去去！一早就觸我霉頭！」
「小的該死！」阿軒掌嘴。「可是老爺，還有件穢事您得知道。」
「說。」
「那染坊的沈氏，昨投井自盡。」
「甚麼？」黃彬眉頭一挑。「真可惜了她的花容月貌，虧我還想挑個吉日納她為小妾。」
黃彬瞇起雙眼，腦中滿是沈如意雪白的肌膚。他愛女人，因為女人柔情似水，更愛女人們
對對靈動的雙眼，那股媚態，是甚麼都比不上的。
「是沈氏沒這福氣。」阿軒獻媚。
※
半睡半醒間黃彬覺得眉心有股濕潤感，他閉著雙眼胡亂抹了抹。大宅新修，又是哪兒漏水
擾他清夢？
他迷迷糊糊點起燈，卻嚇到啞口無言。
一個滿臉鮮血的男孩匍匐在他的被褥，方才的濕潤感正是源自他臉上兩個大窟窿。
「你是誰！我跟你無冤無仇！」
「你確實與我無冤無仇。可是我們鬼比人講道義，橫豎你也不是好東西，黃老爺，今日請
你死在這。」
骨瘦如材的雙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掐住黃彬的頸子。
※
鬼妹妹輕拉如意袖子，如意曉得宅內事已成。她一身鮮紅，白皙的皮膚腫脹又青紫。
「我今後又該何去何從？」如意喃喃。
夜空中繁星點點，她卻無法再對自然之美有所讚嘆。
鬼妹妹握緊如意的手，裂嘴一笑，口中碎裂的舌頭不慎掉落。
「何苦來哉？」
男聲從樹林傳來，兩名鬼女子雙雙回頭。瞬間一道刀光劍影劈向鬼妹妹，她的魂魄立即煙
消雲散。
一席輕裝的若洵拿著寶劍，緩緩從森林現身。
「若洵哥哥。」如意知道自己的樣貌已不如從前風華絕代，趕忙用衣袖遮住曾美麗絕倫的
臉蛋：「事到如今來看妹妹慘狀？」
「汝等業已入魔，不能置之不理。」
「現在才來假仁假義？」如意話語尖銳卻語帶淒涼。「生前不能報的仇，死後終於如願以
償，此乃心之所向。」
「殺人必然害己，凡事自有命數，因果輪迴，此世犯的今世不報來世必償。如意，殺人是
要墮入畜生道，來世再也不能成人。這麼做，值得嗎？」
「做人就是要受盡屈辱、任人擺布的話，我情願不要做人！」
如意失心瘋地怒吼。
若洵打開腰際懸掛的葫蘆，表情非常冷靜，一點情緒也沒有。
「應汝所願。」
※
孤身一人的若洵養起貓解憂，這貓通體雪白，雙眼圓滾，安靜可愛，甚有靈性。
「我終於養到這只貓了……」他旁若無人地喃喃。
※※後話※※
一直以來想寫一篇以某為題，通篇卻不提某，因而有了這篇文章，希望其中梗概大家能
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