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出剛買的鹽味奶油，切下一塊放進鍋子裡加熱。看著夏菁仔細地將九層塔洗乾淨，切
成細末，擠檸檬汁，像是玩遊戲般的開心。奇怪的是，雖然夏菁長得非常可愛，但笑起來
卻總是有些落寞，好像還記掛著已經永遠錯過的什麼人似的。
「子淇，你有做過飛翔的夢嗎？」夏菁把檸檬汁和剛切好的材料拌在一起。
「有啊，為什麼這麼問？」我很喜歡聽夏菁講一些從書上看來的事情，我沒什麼時間看書
，就算有時間，也都是以小說和樂曲的背景資料為主，不如夏菁那般廣博，也許就像她說
的，還要活好幾百年，不多看些別的東西只怕自己會因無聊而死。
「我剛剛看了一本有趣的書噢，關於睡眠和人的心理。心理學家發現，不論是身處什麼樣
文化背景的人都會作同樣的夢──也許有長出翅膀，也許沒有，但共通點都是在天空中自
由自在的飛行，俯瞰整個大地。這種夢會讓你醒來的時候心情很好，重新拾起信心，通常
是在人低潮的時候會作的，這是一個有關於征服的夢。」
「等一下，飛翔跟征服，根本就是兩個不相同的概念啊。」奶油已經融化了，我把火熄掉
，等夏菁回答。
「不，你想想看飛翔需要什麼，嗯…先暫時用鳥類的觀點來想吧。」
「控制翅膀、留意氣流及風向，雖然麻雀跟老鷹的飛行方式不一樣，但大體上在這些項目
都是相同的。」
「非常標準，虧你還是唸音樂的，生物居然這麼好，」夏菁好像很佩服地說，「類似的夢
還有飛翔到一半突然無法控制地失速、墜落，會墜落就是沒有辦法控制以上三點要素，導
致自己的失敗──也就是墜落。所以我說這是一種關於征服的夢境。」
好像還是哪裡有點奇怪。
「子淇，烤盤放在哪裡啊？烤箱裡面沒有耶。」她踮起腳，打開流理台上的櫃子。
「喏，」我拿起身旁的烤盤遞給她，「我剛剛洗過了，烤之前記得包鋁箔紙。」
「好──」夏菁高高興興地接了過去，開始她的工作。
我突然想起剛才說到一半的話題，「夏菁，飛翔跟征服的關係可以講得詳細點嗎？」
「嗯……怎麼說呢……」她歪著頭想了一下，「人類對高處都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嚮往感覺
──子淇有懼高症不算──你看世界上的第一高樓競賽就知道了，台北101是往天空越蓋
越高，但為什麼不是往下越挖越深呢？比賽看誰先鑽到地心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嗎？」
我把奶油倒進已經放好檸檬汁等材料的烤盤，擺上蝦仁，「安全吧，還有技術問題……如
果是往下比較不好處理吧……如果地震的話……」
「子淇，」夏菁打斷我的話，「如果地震的話，你不覺得高樓比較危險嗎？台北101蓋在
斷層帶上，要是倒下來壓到人可不得了呢，連房子都會垮掉。當然往上面蓋的話是方便得
多沒錯，不用抽乾地下水也不用考慮萬一挖到石油怎麼辦，只要思考如何讓建築更堅固而
已。但沒有地下建築最大的原因不是技術問題，而是沒有人要買這種房子，賣不出去。」
等一下，石油沒這麼好挖吧。
「挑房子的幾個重點是溫度、溼度、景觀、採光，室內的格局只要不太離譜，倒還住得舒
服。其中最重要──不，應該說最讓人在意的是景觀。景觀好，房子的身價就會暴漲，望
出去是亂葬崗，就沒有人要買。」
她把烤盤放進已經預熱好的烤箱，「你看前一陣子不是很流行買看得到跨年夜煙火的房子，但那並不是個適合安靜休息的好地方，演唱會啊、市
長演講什麼的，車水馬龍的鬧區對恢復元氣沒什麼幫助，可是，買主卻覺得只要風景好，
一切都無所謂──他們不需要考慮其他問題，雖說風景再好也可能被其他房子擋住，但這
時候只要去買更高的房子就能有更好的風景──當然不是每個人都有能力作這種事情，為
什麼高樓會成為國家地位的象徵也是同樣的概念，因為景觀是統治權的象徵，看得到越多
的東西就越心安，會自我催眠想像自己是全知全能的，範圍越大越好，儘管不夠詳細，也
沒有關係，說穿了只是想擴張自己的權力，也可以說是一種炫燿的方式吧──不為浮雲遮
望眼，只緣身在最高層──這句話也許可作為註腳。」
「像是巴別塔一樣？」我把烤箱的轉盤調到十分鐘和十五分鐘之間。
夏菁盯著烤箱內部紅色的燈管，蒜頭和奶油的香味開始飄了出來，「對，就是傲慢之類的
東西，不過，理解成征服欲會比較好，巴別塔是講述挑戰自然卻失敗的神話，而所謂人定
勝天也不過是科學時代編造的神話而已。」
「喂，不要光說話，還有涼麵。再摘點九層塔來切吧。」我推推看得入神的夏菁，把麵倒
進剛才加熱奶油的鍋子，稍微熱過就將麵條盛起來。
「噢。」夏菁嘟著嘴巴，「欸子淇，九層塔再摘下去會禿噢。」
「冰箱裡還有超市買的，剛才你沒把九層塔和番茄全部拿去烤吧？」
「糟糕！」
「受不了你……那些東西要留一半等烤好之後再加進去。」我在塑膠袋裡翻找，記得還有
一盒要當做水果的小番茄，拿出來遞給夏菁，「喏，還記得涼麵怎麼做嗎？」
「呃……把麵和九層塔、番茄還有洋蔥一起拌義大利香料和黑醋？」
「非常好。」我嘆了一口氣，拿起菜刀，「知道了就趕快把材料洗好拿給我。」
「嗚哇，」夏菁後退三步，「別拿刀子對著人家嘛…」
「那還不趕快把東西拿來？」
廚房裡的奶油香味越來越濃郁，混著微焦的蒜香，看著夏菁背後晃動的辮子，我不禁懷疑
起這樣的生活會不會太奢侈了些？她和我一起生活已經快半年了，除了朋友，我們之間幾
乎沒有任何關係可以描述，真不知道她到底是抱著什麼心情住在我這裡的？再怎麼說，我
也不是聊齋裡的窮書生啊……
「來，這是大廚要的材料。」
「夏菁，你有讀過希臘神話嗎？」我接過她拿來的九層塔，切碎。葉子在冰箱裡放了兩三
天，不僅顏色變深，葉片邊緣也有些發黑了。
「有啊，」夏菁洗著小番茄，「那是英文系必讀噢──雖然我也讀過中文系和歷史系啦。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如果你說翅膀就是征服的象徵，」我把葉子的碎末隨手扔進碗裡，「你該怎麼解釋希臘
神話中，在身上黏翅膀的那些傢伙？」
夏菁想了一下，「伊卡洛斯最後的得意忘形也可以說是，但我個人認為這個神話只是反映
出自由的渴望而已，畢竟伊卡洛斯父子飛行的目的是逃出監禁他們的迷宮。」
水不斷從水龍頭中流出，嘩啦啦地沖著她白皙的手指，「說到這個，飛行一直是人類的夢想呢，幾乎
每個地方的神話都有提到鳥人、鳥神或者是人變成鳥的故事，比方說埃及的人面獅身像長
著鷲的翅膀，日本流傳著烏鴉天狗的傳說，聊齋誌異的書生披上羽衣後就長出翅膀變成烏
鴉，西方文化中的天使……諸如此類的。重點是翅膀，鳥類深植在我們腦中的印象就是翅
膀，不是喙也不是腳爪，如果有翅膀就飛得起來了，這個觀念根深蒂固，難以動搖，連達
文西都有設想過要如何讓人類能夠在天上飛，他第一個想到的，是翅膀而不是巨大的鐵皮
飛行容器。到這裡，翅膀已經幾乎是飛行的同義詞了。」
她把一堆小番茄丟到鉆板上，艷紅色的果實在白色塑膠板上滾動。
我將小番茄切成四分之一的小塊，「嗯……不能再具體一點嗎？」
「拿哆啦A夢舉例的話，在大雄與翼之勇者這個長篇故事中，大雄不肯用竹蜻蜓，執意要
靠自己的力量飛起來，就算自製的滑翔翼害他摔得遍體鱗傷也是﹔還有鳥人庫斯可，儘管
擁有翅膀卻不能飛翔的他，在最後也克服了對墜落的恐懼，用自己的力量拯救了朋友。所
謂『高興得快飛起來了』也只有自己能夠知道是怎樣的程度，是很主觀的事情，不是別人
所能得知的，就算我們可以揣測，也不知道。惠施說了，你不是鳥，你不知道鳥快不快樂
。」
哆啦A夢哪裡具體了，還有，惠施和莊子爭論的應該是魚吧，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
我想知道那隻鳥到底……
烤箱的轉盤叮地一聲跳起，夏菁高高興興地戴起手套，打開烤箱，「嘿子淇，我們吃晚餐
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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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嘗試寫長一點再貼。
天啊搞得好像消夜文，一定是我餓惹（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