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個月後,惠即將遠行求官,隨性紮著亂髮的青年再度冷不防冒出
來,拉著正在收拾行囊的惠,不由分說將他拖出桑林,周的表現看
不出離情依依,倒是頗有點隱密不發的味道,斷然要友人一同出遊
。
惠不明所以,但禁不起周死賴活纏,只好答應隨他走,路上,兩人
一前一後相隔數步跋山涉水,周走的路愈發偏僻無人,詰問數次總
無回應,惠於是止步不發。
發現身後人氣杳然,周回過頭來,友伴動也不動,雙臂環胸斜眼瞪
人,只好折回對方身邊。
「阿惠,走快些啊!還未到半路呢!」周理所當然地催促滿臉不豫
的人。
「到底要去哪?」
見再不給出交代,惠就要回家了,青年只好乖乖吐出目的地:「空
澤。」
「要半天腳程的地方你就這樣把我拉出來?」不出所料惠揚高聲調
。
「有東西讓你看,且隨我來,到達目的地你就知曉了。」周陪著笑
臉,先把人哄下再說。
但是以智辯見長的青年顯然不吃這一套,當他不言不語斜睨著周,
連談論都無法引動他,也不打算配合周的任何軟語討好,周只好做
那個讓步的人,他忍不住嘀咕:這種牛脾氣要怎麼當官?
正巧前方有條小河,周又往前走去,蹲在溪水中的大石上,使鞋襪
勉強不溼,低頭意緒闌珊地凝視著水面。
「噫……」這一聲又曲折又哀怨,還轉了好幾調的歎氣聲,只有某
個無用人歎得出來,惠仍不動如山。
「你看那銀白的小魚兒在水裡游來游去,再沒有比牠們快樂的了。
」可惜就是分量不夠塞牙縫,青年吞了口口水說。
他的語氣像是不厭其煩在暗示惠「你又何苦去求官位呢?」
「你又不是魚,哪裡知道魚很快樂?」惠本能反應質疑回去。
哼哼,上鉤了吧?就這樣一路把惠給釣到空澤去!周就打這個如意
算盤。
「你又不是我,怎麼知道我不知道魚非常快樂!」周不顧饒舌至極
,一反口就將問題丟了回去。
但他沒料到,惠此時根本就不想和周辯論,反而更加懷疑他的古怪
行為。
儀容端正的青年露出冷笑。
「你自己說的,不是嗎?」言下之意是,不管他是不是周,能否與
對方心意相通,反正有人已經大嘴巴先說出口了。
沒想到惠居然一捨平日的正經,滑利地順著話鋒切上來,周不免錯
愕有加,身體一個不穩跌坐在溪石上,雙腳踩入水中,潑啦一聲已
然溼透。
惠又繼續補充他的看法:「我雖然不是你,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但
你也不是魚,魚自己覺得快不快樂非你說了算,就是這樣。」
看見周的滑稽樣,青年終於覺得出了口悶氣,施施然走上溪中碎石
越過周打算渡河。
「等等!」周的大聲怪叫讓惠不慎踩上先前遭水濺溼的石塊,腳下
不穩整個人就要摔入水中,周見狀連忙涉水抓住好友背心,勉強將
他穩在石上。
「你怎麼這麼不小心!」這似責備更富寬慰的親近語氣,讓惠一時
間既有些感動,卻又微微臉紅。
「還不是你多事。」倘若周不喊那一聲,他也不會分神大意。
但見周站在水中半身溼透,滿臉無辜看著自己,理虧的青年只得閉
口不言。
「請循其本,阿惠,你問我從哪裡知道這些小魚很快樂?表示你知
我已知才問我,我不就在這裡知道的?」青年語罷伸手入水攪了攪
,笑著踏水越溪,至岸邊等著同伴跟上。
「詭辯!」惠說完後還是不得不跟在他後方尋路,最後兩人終於汗
流浹背卻也抄了捷徑來到空澤一隅。
周在岸邊枯樹堆中鬼鬼祟祟地摸索一陣,掀開偽裝用的乾草枯枝,
惠見到一艘以風乾大瓠簡單製成的浮舟,直徑勉強可容兩人。
原來那幾日周硬是賴在他家菜圃,對那顆大瓠割割刨刨,之後又不
見蹤影是為了瞎忙這事,惠一直以為他是過於不甘心才想把大瓠支
解研究。
「阿惠拙於用大,這乾瓠瓜倘若剖成瓢再上漆,拿來載我們兩個浪
游江湖該多好玩啊!」周眉飛色舞地揮舞著手說,要不是時間不夠
,他絕對會把簡陋的瓜船改造得更穩固漂亮。
「周,你根本不會游泳。」青年沒好氣地點出最關鍵的問題。
「所以才要找你加入,我也好多一分保障。」那興致勃勃推著瓜舟
的人滿臉燦笑回應。
「算是我為你餞行,別像個姑娘家放不開,來。」
對方既然都如此挑釁了,惠揣著袖子走過去,見周又從枯草中抽出
長竿,指示惠扶好瓜船,自己先毛手毛腳地爬上去,接著協助惠也
上船,周從瓠中取出兩個酒葫蘆推給他,笨拙地撐著長篙,原地打
轉片刻後,載著二人的瓜舟終於被周推離岸邊,往大湖中飄盪而行
。
中間惠也因周力竭與他換手撐篙,直到離岸邊有段距離,將竹篙橫
置於瓜舟上舉酒對飲,周隨性聊著魏國風物名士,以及惠的旅行計
畫,末了兩人湧出醉意,周曲著雙腿臥倒在瓢舟中,臉頰酡紅睡得
深沉,惠則支頤出神,靜靜感受水風的晃蕩。
「天選子之形,子以堅白鳴。」這是周對惠的形容,周不懂惠為何
要執著白馬非馬堅石非石的乖論,追根究柢不也同樣無用?
周覺得養生好,但惠卻想要削減耗損,為了理解更多物性,為了知
道天下萬物到底包容多少變化,為何周不明白他的用心?
無用之物,他正被瓜船搭載著,如周所言,確實是好玩,因此就變
得有用了,但他能夠日日夜夜都與這個人浮舟玩耍,以此為滿足嗎
?
既然形體會變,諸法無常,這一生惠不願僅止於此。
他做過一個夢,夢見自己捧著一隻嬌豔絕美的生物,卻無法喊出名
字,惠忽然知道,那隻生物叫做胡蝶,他欣喜若狂,珍愛地捧著有
著絢爛雙翼的羽蟲。
然而好景不常,某道聲音忽然雷電般轟然響起。
「牠是胡蝶,但也不是胡蝶。」
被厲聲驚動,羽蟲栩栩然拍飛而去,留下須臾消散的七彩幽光,惠
在黑暗裡什麼也看不見,無路可走。
那是什麼?自己又是什麼?
此身是人,但惠並非人,真正的他是何物也?
惠將找出有翼之物真正的稱呼,其獨一無二之名。
※※※
一望無際的黑色大海粉飾著銀色波光,長天幽暗地貼合在海平線上
,很冷,彷彿連骨髓都要凍結,但比起寒冷更讓蛺蝶討厭的是那窒
息般的寂寞,還有令人眼紅、寬廣得彷彿奔流墨水的空間。
天與地中,那大海悠然自得地舒展蕩漾,誰都無法支配祂,誰也不
能令北海退卻懾服。
北海要讓所有接近自身的生靈膽懼觳觫,儘管之後蛺蝶才知道祂無
意為此,但現在牠只是隻無名的蛺蝶,牠還要飛上七天七夜才會與
日後羈絆無數光陰的神明邂逅。
蛺蝶只知道,牠這樣高傲又傻氣地來到北溟感覺很好,不是為了向
別人證明,只是想來就來,誰想嚇阻牠都沒用,乾脆再到海邊去叫
叫看,搞不好會有魚從水裡跳出來?
古神當真存在?能否用賭約贏得勝利,換來天狐的低頭佩服其實根
本不重要,因為蛺蝶就要死了。
蛺蝶和任何有壽之物一樣,雖然可以努力看開生死變化的恐懼,卻
不得不承認生死仍是相當重要的關卡,迄今牠的羽化都相當順利,
所以離死不遠時蛺蝶很快就明白這道必然的試煉即將到來,牠選擇
照常過下去,自然走完這一生,不因死亡而自暴自棄,也不因殘生
仍在就貪戀不安。
牠真的不害怕啊!只是疑惑仍無從解開。
蛺蝶活了這一世到底為了什麼?為何孵化成蟲,為何飄零浪蕩?明
明壽限已不久,卻無法駐留一花一木,有個廝守培育的目標。又為
何成精?為何已成精卻不畏死亡,樂於等待生命凋零?
這麼多的疑問未解。
甚至,蛺蝶不懂動情的滋味,多數妖精都懂的,比人類還明白,因
為他們有更長的時間去嘗試,去試著想通。
為何牠仍然不自由?
原來是太寂寞了……
誰將蛺蝶扔入了生死機關,然後殘忍無情地轉動?
會找上蛺蝶談情的存在都很寂寞,蛺蝶不想接納對方的寂寞,也不
想把自己的寂寞堆疊到別人身上,談一場妖精的戀愛,或找個人類
做為愛戀對象又如何?牠不想演戲,因為那樣做最終只會讓翅膀吸
染太多難堪的沉默,難以振翅飛翔。
蛺蝶不懂世上有無不會致使寂寞的情?曾經祂以為那樣的情有個別
稱,名為「朋友」,有如兩個緊緊相靠的月亮一般,但景告訴牠,
那叫做鏡花水月,看起來雖然相似也相親,卻永遠有道隔閡,無論
屬於水裡的月或天上的月,都有一方對另一方而言只是虛幻。
景告訴蛺蝶,牠是水裡的月亮,才能和他這屬於暗影的妖靈如此契
合,他們可以結成好友。
蛺蝶可望不可及,不是指牠的能耐,而是指牠的心,像是水中月,
看來明亮單純,卻從來不在那裡,永遠也不會存在外人以為自己看
見的地方。
水裡只有黑暗無形的透明,那是真正的蛺蝶。
「景傷我心。」聽到這番毫不掩飾的批評,蛺蝶有陣子不再和他對
話,不久後就離開妖精城池,但牠還是在翅膀上鑲入景的碎片,與
鏡靈交心並安分地當著窩囊的城主。
景想要的是蛺蝶連肉身和靈魂都沉入景所鋪陳的黑水裡,鏡靈樂於
從事這種行徑──吞噬自己喜歡的存在,不管是愛人還是朋友,對
鏡靈,特別是景這樣有修為的大妖而言二者沒什麼差別。
蛺蝶從來也不覺得有景這樣的朋友很危險,牠總是輕飄飄的凌駕在
景之上,後者也近乎寵溺地容許蛺蝶撒野。
看見北海竟然是這一大片或許連月亮都映不上去的黑藍深水,坦白
說,蛺蝶頗為感慨。
蛺蝶本來想,倘若真的喚出神明,牠必要向神明問個分明,關於種
種的生之惑,直到北海若的元神出現在眼前。
不知為何,蛺蝶很喜歡祂,或許是北海的顏色和真正的蛺蝶很接近
,因為喜歡對方,不想向北海若質問那些亂七八糟的問題,擔心祂
討厭自己。
普通單純的樣子就最容易被接受,蛺蝶萌生了這種念頭,這幾乎是
妖精與生俱來的本能,狡猾的天性,但蛺蝶不知道牠總是無意識地
壓抑這種本能,乾脆放開來成為牠本來應該要假裝的樣子,弄假成
真就不算裝。
一方面也是牠對這個海神全然陌生,不想向對方賣乖,蛺蝶理直氣
壯,不打算迂迴地討好對方,因為牠太喜歡這個北海若了。
喜歡到無視對方是與天地同壽的神明,牠只是神明一息間就灰飛煙
滅的妖精,那不是情,蛺蝶很清楚,那是蛺蝶的寂寞終於吞噬了自
己。
不懂寂寞的神明就安全多了,可以放心地問對方願不願意和牠交朋
友,被拒絕了不會難過,答應了又是自己佔便宜。
「胡蝶……」青年的聲音這樣呼喚著,不知從何處響起。
轉眼間,蛺蝶發現自己獨自飛在月夜的湖水上,那是牠剛剛羽化時
飛出山谷的湖,或許是夢來騷擾牠,否則怎會見到北海若在先,忽
一轉卻回到故鄉?
由於是從那樣自私自利的念頭開始的交會,導致蛺蝶後來對北海若
一直抱持著深深的內疚,就連海神問周是否能當祂的情人時也無法
答應。
少女不懂情,她只知道那不是應該交付給北海若的情,北海值得更
好的,而非這種雜著不純意念的愛情,只要有任何無邪的感情產生
她都會毫不猶豫交給北海若,這是蛺蝶和自己約定的賭,倘若她無
法洗練出這種感情時,就繼續輪迴讓時光幫蛺蝶洗練。
只要不遺忘,總有一天周會得到如同最初的神明般純淨無垢的心,
而不是讓北海墮落來配合自己,那時周會親口告訴北海若,他們的
約定已然完成。
因為北海是周最重要的……
那在月光閃耀的湖泊上飛翔的蛺蝶,毫無警覺地低頭,身下卻是無
底的黑暗,蛺蝶已經死了,再也無法鼓動翅膀,只能絕望無力地往
下墜。
那雙冰涼帶著海鹽味道的手托住了羽蟲,輕柔地對蛺蝶吟出不變的
答案。
「我——」青年遽然起身,張大茫然的雙眼,渾然忘記自己正在瓜
舟上,立刻重心不穩,酒醉之下更加無法保持平衡,和他同舟假寐
的惠見狀大驚,立即伸手想抓住好友,卻因空間狹窄施力困難,兩
人拉扯一陣後仍然雙雙落水。
惠比周要好些,醉得沒那麼厲害,他迅速冷靜下來,放鬆身軀打水
浮出湖面。
此時月上中天,四周盈滿黑色波痕,水光躍動,有些刺目,惠髻亂
髮散,狼狽地叫喚著周的名字。
沒人回答他。
「可惡!」
惠仰脖深吸口氣復潛入水中,在有限視野中搜尋著好友的下落。
周不會游泳又喝醉了,不快點發現他,這混蛋就死定了!
空澤深而廣,遠超過惠的想像,他開始胸悶不適,必須浮上去換氣
了,但仍沒發現周的下落。凡人意外落水就算不會游泳,掙扎之下
仍會自然浮出水面,他不懂為何周卻這樣靜靜地消失無蹤。
深水處出現光暈,一道神祕的暖流湧出,並把那團光暈推向惠,惠
在光暈中看見好友身影,他不假思索抓住周的領子,將失去意識的
他奮力扯出水面,推靠在瓜舟邊。
周這白痴製造的怪船,在水裡根本爬不上去,惠只能努力抓住昏迷
的青年,以免他又滑回水底。
「周!快醒醒!」惠焦急地望著身畔湖水,那奇詭的暖意仍包圍著
他們,並將惠與周連人帶船沖向岸邊,直至惠可以起身徒步背著周
上岸為止。
青年知曉他們已遭遇異物,不幸中的大幸是對方似無惡意,惠畢恭
畢敬地朝湖心作揖,然後扶起周用力拍著他的背,後來周吐了幾口
水,迷迷糊糊地醒來了,對他為何發狂,惠一無所知。
「咳咳咳……」等溺水的青年終於從咳嗽中平復,他一臉茫然地看
著惠,彷彿眼前站著的不是好友,而是陌生的旅人。
「我是誰?」他喃喃自語。「我夢到自己變成人類了?」
惠第一次將眼睛瞪得如此大,他沒想到周從空澤裡被拉起來就變了
個人。
「你是北海嗎?……呃啊!」幹嘛推他?
惠拿著樹枝用力壓制精神錯亂的友人,還很拚命地將武器卡在對手
後頸上。
「被妖物寄生了?回答我!不,立刻離開這個人!否則我找巫覡對
付你!」惠的聲音有些顫抖,仍然不敢放鬆,為了朋友的安危他絕
不能輕忽大意。
青年被迫用臉在岸邊泥土上磨來磨去,半邊臉蛋都變成黑色,他努
力吐出嘴裡的泥水,徒勞無功地掙扎著。
「救……救命!」
「你清醒了沒!清醒了沒!」惠騎在他身上氣喘吁吁地質問,深恐
他狂態復發或變異為怪物。
「嗚嗚,阿惠,我做錯什麼,你要這樣對我?」青年勉強將鼻孔側
離土面,艱難地喘氣求饒。
「你差點殺了我們。」雖然惠同樣不解救他們的暖流從何而生,但
可以肯定一切都是周的輕狂隨性惹的禍!他狐疑地打量青年,末了
還是不忍心地放鬆箝制。
按著脖子死裡逃生的周委屈地坐起解釋:「我只是做了個夢,還沒
睡醒。」
「走,離開這兒,還不確定我們現在就安全了。」儘管沒有火把,
惠仍拉著周藉月色勉強摸黑逃離空澤,連瓜舟也不顧了。
周只是任好友拉著他逃命,沒有回頭,溺水瞬間他想起一切了,其
實他們毫無任何危險,甚至可以說是很安全。
哪怕是現在,只要周選擇回望,一定能看見湖面上佇立著某個淡色
寧靜,始終看顧著自己的身影。
很快地周依舊會忘記當下記起的迷夢,也許是明天,或者是後日,
他一定會遺忘,然後在某日再度憶起,一次又一次,直到他磨平了
魂魄的迷惘,再也不覺得執著是苦為止。
北海若,這一世我遇到冰夷了,彼此還成為好友。
多麼想這樣和海神炫耀,但是還太早,直到這森羅萬象的世界再度
靜止,在那短暫的空閒裡,將故事繼續傳承下去。
在湖水泥濘的掩飾下,青年揚起微不可見的笑容。
不知怎地惠還是找到了路,連周都不得不佩服他的耐性與直覺。
「我走不動了,你先回去。」青年努力用溼答答的前襟抹去臉上汙
穢說。
「放你獨自醉倒路邊被野獸所食?」惠在先前就拆了髮髻,隨周做
了一回披髮野人,此時頭髮已半乾,估計日出時衣裳大致會比現在
好整理些,儘管還是見不得人。
「無論你信不信,我酒醒了,但是想躺一下。」
「鶴鳴在陰,其子和之。」惠突如其來出句子考他。
「我有好爵,吾與爾靡之。」坐倒在地上的某人咕囔,還是快速清
晰地回答。
惠考他的典故出自《易》,中孚卦辭有「利涉大川,乘木舟虛也。
」之語,意思是乘坐輕盈的空舟,就算浮於大川中也不會翻覆,因
木舟空心的緣故。
這樣都可以損人,還說自己雖要冒險犯難,但憑藉著努力仍可以乘
舟渡險,言下之意都是坐了周的瓜舟才翻船,都是他的問題。
看來當真不能攔下惠入世歷練的決心了。
青年任長髮蓋在臉上,幽幽地吐出歎息。
「子可去,我再不阻你了。」
兩人心知肚明周說的並非回家梳洗之事,好不容易取得友人認可,
惠的臉上總算浮出淡淡笑容。
「阿惠,倘若你想做的事都做完了,就回來吧!」周這樣說著,與
其目送他整裝起行,還不如現在分手,惠也知周的脾氣,朝他頷首
後傲然離去,夜色很快掩蓋了他的背影。
兩人都沒再說些告別的體己話,今日發生的一切已經足夠,彼此會
永遠記得這段少年交遊,期待再度重逢的那天。
衣衫不整的青年仰倒在路旁蓬草中,將半枯半榮的野草壓得沙沙作
響,他凝視著淡星暗月。
即使天空如此高懸,大地如此卑下,但這樣躺著往上看,天地倒很
像大得不得了的葫蘆,用這個大葫蘆來裝酒,不曉得像中央帝那樣
的巨神能否喝得痛快呢?
周在徐然入夢前,依然感到無言的懷念。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