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來這間小套房一個多月了,大致上沒什麼問題,除了稍微小了點。但隨著連日的陰
雨,牆面開始滲水,逐漸蔓延成大片水漬。迫使我得在地上鋪著報紙吸水。
想著一定要跟房東抱怨才行,邊煩躁地敲敲微濕的牆面。
叩叩。牆內傳來回應。
我二話不說,拔腿衝出套房,連門都顧不得關。因為那牆是實心的,隔壁的房更是早
就封死,根本沒住人。
我直跑了好幾條街才敢停下,心有餘悸地覺得那叩叩聲好像還在耳邊響著,擺脫不掉
。忍不住打起寒顫。因為倉促逃出來,手機跟錢包都不在身上,無處可去的我只好到公園
待著。
誰會想到看起來乾乾淨淨的套房居然鬧鬼?非得退租不可,想到要重新找房子就頭痛
不已。可是在這之前得先回去拿手機跟錢包,否則誰也聯絡不上。
為此,我特地將徒步可到達的大廟小廟全拜了一次,請求神明庇佑後才壯著膽回去租
屋。
陰暗的走廊上,半掩的門透出燈光。我從門外悄悄探頭,窺視其中。
什麼都沒有,非常安靜,靜得令我毛骨悚然、頭皮發麻。鎖定錢包手機跟鑰匙的位置
後,飛快衝進去胡亂抓起,然後跳出門外碰地一聲將門甩上,像被鬼追趕似地衝下樓。
我甚至以為那叩叩聲跟額外的腳步緊追在後,直到完全逃離黑暗的樓梯間。
重新站在陽光下令人倍感安心。我快速地從手機通訊錄中找出房東,按下通話鍵。
「喂,房東嗎?房子鬧鬼了!」
「鬧什麼?我聽不清楚。」房東那端的背景音非常熱鬧。
「鬧鬼啦!」
「什麼?到底是鬧什麼?我現在人在機場準備出國,兩個禮拜後才會回來,到時候再
聯絡吧。」房東不負責地直接掛斷,徒留內心滿滿幹意的我握著手機。
幾個經過的阿姨聽見我大喊鬧鬼,全都用發現神經病似的神情盯著我,並退得老遠。
待我氣得回撥卻發現房東竟然關機,無法撥通。我將手機塞回口袋,怒譙一聲。旁觀的阿
姨邊大喊夭壽邊紛紛走避。
這下子麻煩了,我非是本地人,從小到大都在中部長大,因為工作關係才北上,但人
生地不熟,親戚好友都在台中,現下臨時要找朋友家借住是不可能了,也不能麻煩同事,
畢竟交情尚淺,更怕被說閒話。
至於暫住旅館也是捨不得,幾天的住宿費用加起來相當可觀,對目前經濟拮据的我來
說是沉重的負擔。突然能體會為什麼有句俗語說:「殺頭的生意有人作,賠錢的生意沒人作
。」,為了省錢,我硬著頭皮回到租屋。
幸好離開前沒關上燈,否則大概不敢進門。百般猶豫後才慢慢踏進房中,我警戒地盯
著牆,那水漬形狀看起來相當詭異,活脫是個人形。牆裡究竟躲著什麼?
我暗自希望是自己聽錯,那就什麼事都沒有了。但當時從牆中傳來的叩叩聲清晰得讓
我知道絕非聽錯或幻覺。
我挪動床的位置,盡可能遠離那面牆。
「我只是來台北討生活混口飯吃的外地人,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不要嚇我啊……」睡
前我雙手合十,對著牆壁恭敬地說。之後才躲進被窩裡,用棉被把自己完全蒙住。但好像
有股視線從外頭穿透進來,讓我輾轉難眠,直到深夜依然無法闔眼。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半睡半醒間被接連不斷地敲牆聲嚇醒,簡直像刻意捉弄似地叩個不停。我因為徹夜沒
睡好所以火氣極大,也不管對方是鬼,怒吼一聲掀開棉被,氣得就要拿椅子怒砸牆壁。
我都已經夠忍氣吞聲盡力退讓了,為什麼還不放過我!
不料掀開棉被的瞬間,刺目的陽光讓我險些掙不開眼,這比鬼敲牆更讓我驚嚇,連忙
拿起手機確認時間。天啊,已經是八點了,上班要遲到了!
我十萬火急地穿好衣服出門,最後總算趕在時間前打卡。坐在辦公桌前,渾身大汗的
我不禁鬆了口氣。真的好險,差點丟了全勤獎金。
接著忙碌的工作讓我無暇去想那牆壁鬼,直到終於下班。回到租屋後,我站在門外深
吸一口氣,然後鼓起勇氣,慢慢打開門,一片凌亂的屋內維持著早晨慌張出門的樣子。
我彎下身收拾殘局,邊低聲說:「早上謝啦,差點就遲到了。」
我將一袋滷味放在牆壁前,附贈一罐冰透的啤酒。「我在這裡的租屋還有半年,這半
年拜託不要嚇我,大家相安無事當個好鄰居好嗎?」
叩叩。牆裡回應。
「好吧……我就當祢答應了。」嘴上這樣說著,我慢慢退開,窩在角落開起另一罐啤
酒獨自喝著。
接連幾天叩叩聲都沒有響起,我也能睡得安穩了。直到某天早晨那牆壁又像發瘋般亂
敲亂打,跟驟雨一樣急促的叩叩聲沒停過,嚇得我從床上跳起。
居然又是差點遲到的一個早上!
「謝啦!」我拎著公事包,狼狽地跑出門。於是我才確定牆裡的那傢伙沒有惡意,人
還挺好的。雖然現在不是人了。
心血來潮的我接連幾天趁著午休查找新聞,終於發現原來租屋幾年前發生過兇殺案,
受害者被砍了幾十刀,然後藏進牆裡。兇手正好是個專業的水泥師父,直接就地藏屍。
看著刊登其中的照片,雖然現在已經是重新裝潢過的模樣,但當時的格局與現在沒有
不同。想到猥瑣又對錢斤斤計較的房東,我敢打賭他一定早就知道卻刻意隱瞞。
當下我打電話給終於回國的房東,劈頭就說我知道那間是凶宅,電話裡的房東支支吾
吾,毫無招架之力。他苦苦哀求不要宣張,免得讓房子租不出去,還說我住的這半年免收
房租,要將預繳的租金都退還。
仔細想想,牆裡那傢伙完全沒有惡意、遭遇又可憐,說是凶宅倒也還好。於是我就爽
快答應了,反正從無良房東那裡把錢拿回來是件痛快的事情。
當晚,為了慶祝省下大筆房租錢,我買了披薩跟鹹酥雞回家,放在牆壁前跟那傢伙一
起享用,當然還少不了啤酒。
「乾杯!」我對牆壁舉杯。
叩叩。祂真的很給面子。
從那之後我上班都沒遲到過,雖然偶爾會睡過頭,但好心的祂總是會適時吵醒我。有
時候無聊我也會對著牆壁聊天,可能抱怨公事或同事,偶爾也講講最近對哪個女同事有好
感,打算展開追求。
「我這次又失敗了,對方直接叫我不要再嘗試約她了,這輩子是不可能答應跟我約會
,還順便把我line上面封鎖掉。喂,我沒這麼糟吧?」
叩、叩叩叩叩、叩叩!
居然還有節奏,根本是在取笑我!我把手上的啤酒仰頭飲盡,隨手扔進垃圾桶。「不
跟祢說了,明天早上又要開會被主管電了。先睡啦,晚安。」
叩叩。
晚安。
這感覺真的很奇妙,好像多了一個室友,完全不佔空間也不會製造垃圾跟麻煩給你的
那種超優質室友,還附帶鬧鐘功能。我忽然有一種從離開老家後就沒再體會過的感覺,那
種感覺叫家人。
可是某一天,牆壁突然不再有回應。無論我如何對祂說話、如何吵祂、怎麼敲打都沒
有反應。
祂不在了。
每次回到家的時候,雖然跟以前一樣一個人都沒有,但那空洞的感覺卻是如此巨大。
每晚我對著牆壁發愣,或滔滔不絕地說個沒完,最後留在屋裡的只有過於寂寞的空氣。
於是最後我搬走了,剛好配合公司的外派出差。拎著最後的行李離開前,我嘗試性地
敲著牆,依然不見親暱的叩叩聲。
我投入工作,每天都忙得昏頭暗地,直到終於再被調回公司本部,回到半生不熟的台
北。正好研究所苦念多年終於畢業的學弟也來到台北工作,約我到他那聚聚。當我看到他
給的地址的不免訝異,居然是我以前的租屋處。
裡頭的擺設差不多,當年留下的書桌跟小茶几都還在。學弟熱情地招呼我,我邊跟他
寒暄,聊著近況、聊著以前論文一直被教授退回的賭爛經驗、聊著現在的上司有多機車。
期間我不時偷偷瞄著那牆。學弟注意到了,忍不住抱怨:「這裡其實還不錯,就是下
雨的時候會漏水。你看那牆面的水漬好幾天都散不掉。」
「對了學長,我再去買點下酒菜回來,你有特別想吃什麼嗎?」
「都可以啊,反正可以下肚就好。」
等到學弟拎著錢包出去,我才慢慢起身,走近那牆。水漬跟那年一樣多得誇張,還透
出細小的水珠。為什麼牆裡的傢伙會突然消失我還真不明白。祢到底躲哪去了?
因為懷念,我忍不住輕敲著牆。
叩叩。
叩叩。
敲響的同時,牆裡傳出久違的熟悉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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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來說也是如此,感謝你們的所有回饋跟指教。
希望你們一樣會喜歡這個故事。
叩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