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有只被揍成爛泥的廚餘桶，半跌半爬的走出巷口。
河伯坐在柳樹上等了不知道多久，一看到我這灘爛泥，立刻跳下來將
我扶我到旁邊坐。
「阿生、阿生，交涉成功了嗎？」
我慘淡地把臉轉向河伯，讓他看看我臉上紅腫的五指印、眼窩上的黑
眼圈，他「哦」了一聲，再蠢都曉得我付出極大的代價沒有抱得美人歸。
我盧很久，仿照傳直銷那套死纏爛打，柳先生只把我當成變態，大叫
「非禮」、「淫魔」、「來人把他拖下去」，那兩隻心智與外表跟國中生
差不多的妖怪，也不看我是殘廢，一撲上來就往死裡揍。
『老大，你看！我把他的右手打折了，能不能多給我一碗肉湯？』
『哼哼！一條手臂算什麼？我還幫他整形，整掉一排牙齒，老大，人
家能不能多要隻煎魚？』
小屁孩發言完全透漏橋屋關係鏈，由於不是寵物，是僕役、食客，想
點菜得向柳先生邀功。
柳先生一句話也沒說，趁機溜去下廚的他，選擇用料理表態，待到第
二輪開飯，沒有多碗肉湯、沒有多隻煎魚，倒是多出一碗堪稱能治好傷肢
與斷牙的麵，餵食我這名偷飯賊。
『大小眼，嗚嗚！老大大小眼！沒雞……唔唔！』
『住口！』柳先生惱羞的拿了兩隻雞翅，制止國中生中二的抗議，『
我只叫你們把他拖下去，誰叫你們要打人！』
年少血氣方剛嘛，我懂、我懂。
一頓揍賺到男神一碗麵，太物超所值，我一得利竟以為自己可以敗部
復活，柳先生八成從我飢渴的神情看出端倪，遂而拿長筷敲了我的頭。
『別誤會，我可沒說要幫你，你當我柳為寧何許人也？豈是你說請就
能請的庸俗廚夫？我這輩子只為中意之人、有緣之人下廚，你不得我心，
請回吧！』
『柳先生！』
『叫也沒用！吃完這餐，腿好了自己走出去，你再不走，我真的要叫
小壁、小九揍人了！』
不過一碗麵，身上較重的傷被治好了，剩下皮肉上腫痛的瘀青，勝過
現代醫學的奇蹟。
可惜男神下達逐客令，在腿能動之前，我盧了又盧，他依舊無動於衷。
「河伯，我在想是不是應該回家包袱款款，鐵下心住到男神家。」
「你最好別這麼做。」河伯神經兮兮地環顧四周，揚手關起巷口，「
妖魔廚師的名號，你根本惹不起，況且無賴這個詞也不適合用在志一的兒
子身上。」
「你認識我爸？」
怪不得他知道我名字。
我詫異地瞪著河伯，被上天唾棄的邢家一項與神明勢不兩立，怎麼就
沒聽阿爸提過這個愛抽菸的老伯？
「當然，邢志一可是療癒眾生的俊美少年，不說話氣質憂鬱的惹人生
憐，笑起來日頭都要慚愧三分……雖然還是主子略升一籌，但是溫柔、善
良、熱情這幾點，可是大大補足外貌上的不足啊！」
「是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帶各種不同的男人女人回家讓我叫叔叔、
阿姨，又時候情敵相見還會在我家打架，『邢志一你這花心大蘿蔔』、『
小一，你比較愛他還是比較愛我』，剪不斷、理還亂，有時我還被逼著認
乾爸、乾媽。」
邢志一雖身兼母職，但他確實是個無可挑剔的父親，唯有他受歡迎又
濫情這點，令兒子我十分不齒。
因為我永遠只喊得出叔叔阿姨，沒有機會喊生母一聲媽媽。
『阿爸，我想媽媽，小憶說每個人都有媽媽，我媽媽在哪裡？』
『兒子，阿爸就是媽媽啊，你不想叫我阿爸，也可以叫媽媽，我會做
得很好，拚命去愛你。』
我不想討論誰愛誰比較多，只是想知道真相，偏偏他遊走於花葉叢間
，面對重點問題總是狡獪地避重就輕，深怕一錯問傷父親的心，只好讓真
相隨著死亡沉入海底。
「你可能對你爸有些誤會，但他絕對是天底下最好的父親。」河伯彈
指點菸，懷念舊情人眼波蕩漾，「他為了替邢家找生路，很努力的認識各
式各樣的人，甚至以凡人之身涉險與鬼神妖魔打交道，希望大家能在他走
了，能繼續為他兒子謀條生路。」
河伯說，這塊土地過去曾有邪魔犯境，他重創邪魔守護鎮民，差點丟
了一條老命，河水枯竭幾十年，香火衰敗。
過了很久之後，有個可愛的少年來跟他聊天，拜託好心的神明伯伯幫
他一個忙，幫他找個能讓他吃飽的廚子，救救他以及邢家未出世的子孫。
每日、每夜，少年上香之餘還幫他跑腿，買菸買了幾年，終於誠心感
動老人家親自出馬，原本就有在打探消息，這次則是去顧茅廬，有請長年
隱居的柳先生來到少年的故鄉。
「主子當時也問『你能為我做什麼？』我想了好久，告訴他『老朽願
意供你做菜最棒的靈水』，闢一條屬於他的河流，讓橋屋搬遷。我好不容
易找到人，三催四請的帶主子回這裡，志一卻已經不在了……」
他在三年前回到這裡，即使鎮民賣掉土地，讓建商填了他的河、拆掉
他的廟，他也不難過，沒想到聽見心儀的男孩子已經死了好幾年，竟整整
哭上三個月。
柳先生氣他老是讓河水氾濫，把他攆出去顧門反省，他害怕舊地重遊
觸景傷情，一直不敢去邢家看看，後來才偶然在高中附近，發現討剩菜吃
的邢志一二號。
他心想，無論如何也要幫志一親親爭一口氣，死活都要救這孩子。
「我跟主子提過好幾次，要主動去找你，但主子心高氣傲，就是拉不
下臉找你來吃飯，說什麼有緣自會相逢……明明在一旁偷偷觀察你一年多
了，嘴邊老是念著『怎麼還不來』、『又在吃垃圾』，真是不坦率啊……」
河伯遠眺紅澄澄的晚霞，我倒是認為柳先生口是心非這點可愛的緊，
怪不得他知道我吃廚餘，甚至裝作不曉得我的到來，刻意備好滿桌飯菜，
只是……
「那他為什麼不答應？」我苦求一個下午，就盼男神垂青。
「當然，因為你不符合他的心靈美學。」河伯瞥了我一眼，像在看一
桶放了不知道幾年的餿水，「你去找他是不是吃完桌上的飯菜，就開口求
他幫忙？這對他來說沒有驚喜，反應完全料中，而且氣氛一點都不浪漫。」
謝謝喔，老子就是舉止低俗的鄙夫，神經粗似電線杆，入不了柳先生
纖細優雅的精神世界。
「主子內心善良、喜歡浪漫、美好的事物，你要是真想主子為你長期
做飯，就該用腦子想想該怎麼打動他……」
我收住發昏的白眼，深深緩口氣，「……我明白了。」
「阿生，去找說服他的方法吧，我會在這裡一直等你，為你開便道。
」河伯拍拍我的肩膀，颯爽地說。偏偏我耳尖，聽到他馬上低頭暗啐：「
如果是志一，主子早就愛慘他囉……」
真可惜，花心美男邢志一已經死了，在這裡的只有他不成材的兒子邢
佑生。
人人都有屬於自己的魅力，我很想這麼激勵自己，但摸摸良心，除了
五官端正稍微端正一點，我還是想不到我有任何優點。
會被我這種廢材吸引的傢伙，想必不是一時被美色蒙蔽就是頭殼壞去
，好死不死，這種笨蛋我知道的就有一個。
「邢──佑──生！」
張曉憶仰天咆哮，氣喘吁吁地牽著自行車爬上Y字坡路，猙獰的表情讓
我捧著肚子笑彎了腰。
「阿生，那是你女朋友？」河伯問道，兩、三下爬上柳樹避難。
「哈哈哈……才不是，那個瘋婆子是我義姊。」
我笑到眼角泛淚，拚命掩飾話裡的心酸。河伯若有所思望著我，又回
頭觀賞張曉憶上演瘋女十八年，默默吐了一口菸。
「這女生剛剛在附近找你好久了，雖然我沒看到你們有紅線，但感覺
得出來她很在乎你。」
「你管河的什麼時候管到月老那塊去了？」我抬眼瞪了河伯，講到大
小姐心中無限悽愴。「都知道沒有紅線，在乎有什麼用？」
「主子喜歡聽悲慘的愛情故事，你可以考慮說給他聽。」河伯看見我
試圖拔鞋子當武器，趕緊縮回樹上。「阿生，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裡，你該
學學你爸。」
學什麼？學那花心大蘿蔔濫情？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我不用像社會新聞上演的那樣跑去找小三，也能
換得心儀的對象對我飽以老拳。
「邢佑生！你為什麼要翹課？你知不知道學校老師跟我找你找到快瘋
了，手機也沒有帶出去，你這傢伙！」
張曉憶想要揍了我一頓發洩，但揍沒兩下，馬上就發現我身上有許多
外來的瘀青，自己的弟弟只准自己揍，她愧疚三秒，取而代之的是熊熊怒
火。
「……你跟別人打架了？」
我搖搖頭，如實說出打輸國中生，實在太丟臉了。
「那是誰打你？我幫你報仇！」
張曉憶掐緊拳頭。全校都知道她大小姐柔道、跆拳道雙黑帶，不是好
惹的貨色，但要女生替我報仇說不過去，更何況她要是被踢了一腳，對方
是妖怪，我沒能力十倍奉還。
「算了吧，反正是我先惹人家不高興。」我主動走向自行車，先一步
佔據駕駛座，「妳看，起碼我休息過後腿能動了，能載妳這頭母豬回去，
還不快上車？」
「沒禮貌，我每天都有在運動，哪裡胖了？」
大小姐賞了我一對白眼，最後還不是老實坐上車？
「你不要太勉強自己，腳還會痛的話，隨時都可以交棒。」
她的擔心是多餘的，難得有表現機會，我不想讓自己失望。倒是她的
安全駕駛觀念，會嚴重妨礙我騎車。
「母豬！妳不要貼著我，很熱、很噁心！乖乖抓後座手把。」
「哼，小氣。」
行！隨便妳怎麼說都行！
我踩下踏板，順下坡路迎風而行，在暮色中吹著涼風，鎮靜我發燙的
腦袋。
===================================================
沒有積稿，無法維持日更了。Q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