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祟宰的不夠乾淨，跑了一隻漏網魚，下場就是拖累身邊的人。
幾乎沒生過什麼病的張曉憶，被邪祟侵體之後，高燒三天三夜，張叔
把她送到鄰近的大醫院救治，聽她夢囈喊著我的名，只好打電話來我家，
請我去一趟。
「佑生，來看她一下吧，搞不好你一來，她就會康……」
「叔叔！絕對不能讓那個混蛋過來！小憶會變成這樣就是他害的！千
萬別讓那個害蟲踏進醫院！」
「唉呀，萱萱、小慧沒依據的話別亂說，小憶是生病才發燒，跟阿生
有什麼關……」
「有！他全身上下從裡到外都是病毒！絕對不能讓他進來！」
嘟、嘟、嘟……
感謝七爺八爺、偉哉七爺八爺，多虧有謝明萱、范怡慧強力攔住張叔
，否則病源體的我，搞不好會張叔被綁到醫院滿足大小姐一己之私。
醫院鬼氣濃重，我素來不愛去，張曉憶難得住院一次，我沒去探病、
一朵花都沒送，裝作不干我的事，無關緊要的迴避三天。
退燒之後，醫生希望她老實在家休養，但張家素來以固執聞名，見不
到邢佑生這個衰人，她渾身不對勁。
我家的電話被她奪命連環CALL，心一橫，拔掉電話線，知道她開始去
上課，每節下課都跑到教室堵我，我只好躲起來，廁所、圖書館、自習室
、頂樓，到處躲。
她如同專職討債的惡霸，討一筆我還不起的情債，每天堵不到人，只
好在座位上留紙條，以她剛硬的字跡質問那天發生的事。
※
邢佑生！你為什麼要迴避我！出來講清楚啊！
你到底看我哪裡不順眼？是因為我攔車問的問題你不高興，還是那天
真的發生了什麼？
我問了萱萱、小慧，她們什麼都不知道，只曉得你那天臉色很難看，
口氣還兇！你居然還叫她們來問我發生什麼事，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做
了什麼……
我先道歉可以了吧？對不起，拜託你不要再躲了……
不想曉得是不是那幾掌留下的後遺症，張曉憶只記得她霸道的坐上後
座想把事情問清楚，至於那些毛骨悚然的事情，一點印象也沒有，真是不
幸中的大幸。
我把那些紙條扔到紙類回收，眼不見為淨。張家固執的地方包含不信
邪，國中畢旅的猛鬼事件，就算全部三年級學生都說有鬼，受害者的她也
只會吐槽大家迷信。
大小姐不記取教訓，這次被邪氣入體恐怕要好一陣子才能完全康復，
說上一萬次對不起都不夠，受死神眷顧的我，唯一能做的只有離她遠一點
。
夕陽無限好，想到某位玉做的美人，下午翹課到附近的黃昏市場走走。
吆喝聲此起彼落，置身婆婆媽媽群中，穿制服翹課的男高中生格外醒
目，我沒有刻意與攤販打關係，只是露臉次數變多，消費之餘也會聊個兩
句。
這裡歐巴桑都是情報站，講起八卦如呼吸一般自然，沒說過任何關於
自己的事情，她們也知道我是邢家唯一的後人，之前去哪裡要過飯、學校
成績好不好，與張家是什麼關係。
底牌被掀光的好處是容易找到共通話題，壞處是成為被八掛的人物之
一，張曉憶大病一場不關她們的事，也能拿來說得像本土劇悲情女主角，
至於有太多不良紀錄的我，自然而然成為「壞人」。
「生仔，聽說你跟張家的水姑娘吵架啦？」賣魚老伯曖昧的竊笑，把
我精心挑選的魚打包起來結帳，「嘿嘿嘿，大家都說你們吵到小憶破病住
院，你都沒有去看她，查甫囝仔性子不好，當心交不到女朋友喔！」
我就想當一輩子處男怎樣？干你屁事！
恨恨地拿了大鈔給老伯結帳，我用眼白警告他不要亂說話，結果走到
下一攤菜攤買個菜，又看見一群鄉親們朝我揮手，我正要轉身，他們就擠
過來了！
糟糕！逃不掉了！
「唉唷，阿生啊……最近去張家買水果，小憶看起來都很沒精神，你
們什麼時候要和好啊？像以前那樣打打鬧鬧也不錯，好不容易都成為姐弟
了，要知道珍惜啊。」
被長輩們包圍好尷尬，無法專心選白蘿蔔，可惡！不要摸我的頭髮！
剛才偷摸我屁股的是誰？好熱！不要一直擠！我又不是你們家的小孩子，
憑什麼說教？
「就是說嘛，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可是很珍貴的，這輩子見的到、下輩
子或許就見不到了，好加在你阿爸年輕的時候，我有送出情書！我不後悔
追過他喔，起碼賺到一天約會……」
阿爸也是危險人物，被包夾在花葉叢間的他都在想些什麼呢？也是覺
得人之間的緣分很珍貴，所以不曾想過要放棄嗎？
原本要買像柳先生小腿那般好吃的白玉蘿蔔，最後卻換成阿爸喜歡的
蘆筍與空心菜，連小憶喜歡的菠菜也買了一把，我腦袋也是糊塗了……
「總共兩百一十元。」賣菜的大嬸喊了一聲，我眼神渙散的結帳。「
阿生，你的臉色很差喔，黑眼圈出現了，最近是不是都沒睡？」
怕被碎碎念，我不敢說沒有，只是含蓄的點點頭，接過包好的菜離開。
事實上，打從張曉憶昏倒的那日開始，我就再也沒有好好睡過。
記得那天晚上回到家，我從床底下翻出折凳，打算與邪祟一決勝負。
即使事後認真擦過，攻擊的地方還是出現嚴重的鏽蝕，不久前才買的
折凳，破爛的宛若被放置幾十年。
用折凳問候邪祟是有效的，起碼在那之後，祂曾有一段時間沒出現，
即便祂張狂的奸笑挑釁，我仍認為自己重創了祂。
可是當我這次再見到祂，祂壯大了，不知道吃了什麼東西，從原先的
雜魚跳脫好幾個層次。
『嘻嘻嘻、嘻嘻嘻嘻……現在還不行，嘻嘻……』
祂頂著我爸的面孔扮鬼臉，原本漆黑模糊的外觀，多一道蒼白的顏色
，熟悉的臉孔更加鮮明，唯有兩個眼窩發黑，裝不出人應有的神韻。
過去祂總是待在我的影子下方，這次卻選擇在屋外徘徊，祂嘻皮笑臉
的拍打門窗，竭盡所能的挑釁，當我抄起折凳準備衝到屋外一決勝負，祂
又跑得無影無蹤。
揍不到、回床睡覺、被吵醒、揍不到、回床睡覺、被吵醒……
被祂反覆愚弄整個晚上，白天去學校又得面對張曉憶，肚子餓到五臟
六腑互啃，一連數日折磨，都快瘋了。
重點是，我幾乎天天忍受被鄉親們騷擾到菜市場買食材進貢，柳先生
還不見我……
這就是真心換絕情的滋味嗎？我過去總是在拒絕別人的好意，如今被
那玉石刻的美人冷落，只能說是報應。
離開鄉親們的地盤，我提著大包小包的食材來到美人家門前，風一吹
，翠綠的柳枝沙沙作響，管河的跑來當門神，坐在柳樹上翹著腿抽菸。
我把手中的「真心」掛到樹上，順河伯的視線，看向那片遮蓋夕陽的
烏雲。
「這幾天應該會下雨吧。」
「嗯……」
「出門要記得帶雨具啊。」
「喔……」
「阿生，我的菸快沒了。」
「……」
一秒、兩秒、三秒，河伯生氣的丟菸蒂到我頭上，神仙帶頭亂丟垃圾
，世間最糟糕的示範。
「臭小子，你幹嘛無視我？」
反正每次出現開場白也就一句，他這麼想聽我就說給他聽，「河伯…
…柳先生，有沒有說要見我？」
「還沒，可是小壁、小九跟我都吃主子煮的菜吃得很開心，你買太多
了，主子餐餐都煮得好豐盛啊……」
「是嗎？」起碼有三個人開心，可以厚臉皮一次，「那能不能放我去
見他？」
「阿生！你不是答應我要用真心……」
「開玩笑的。」
河伯臉色丕變的瞬間，我知道交涉失敗了，被拒絕這麼多次，起碼這
次要有骨氣一點，不能被柳先生那雙漂亮的眸子鄙夷。
「天色不早了，我這就回家。」
拍拍臉頰提神，我揮手向河伯道別，離開Y字路口之前，身後傳來河
伯神經短路的喊話：
「喂！遇到無法解決的問題可不要勉強，記得求助大人知道嗎？」
哀莫大於心死，已經沒什麼好求助了。
※
河伯的氣象預報成真，兩天之後，城鎮壟罩在厚重的烏雲之下，大雨
一傾而下。
或許是連日都在與那個像邢志一的東西對抗，午休溜到圖書館避難的
我，做了一個很不愉快的夢。
夢裡的我變成邢志一，身體像被綁了不少沉重的鉛塊，在大雨中艱辛
的逃命。
目的地是家，家中有個可愛的兒子，死到臨頭也想抱抱他。
好不容易從醫院逃回居住的鎮上，體力卻不足以撐到家，一路尾隨的
惡意蠶食掉「我」的手腳，心滿意足地欣賞「我」絕望的表情。
「為什麼……你到底是……」
『你是想問我是誰嗎？』邪影咂咂嘴，吃掉大半個我的祂，已經幾乎
成為另一個人。
「我」不作聲，虛弱的點著唯一能動的頭。
『我來自於你的飢餓、來自於你的渴望、來自於你的意念，簡單來說
，你是由我構成的，我才是邢志一。』
「……你胡說。」雖然快死了，「我」的思緒還是很清晰，「祢們這
種卑鄙的邪祟……為了吃妖言惑眾……說的話、不能聽……」
『嘻嘻，你要這麼想也無所謂，反正你也替我族誕下後代，再過幾年
就會被吃掉了吧？』
「那不是祢的……不准祢、動他……」
祂空洞眼窩看著「我」，最後張開血盆大口。
『若是他不安分，這我就不敢保證了。』
轟隆巨響，邢志一的意識中斷，我被雷聲驚醒。
睜眼看向窗外，天色一片昏暗，不知道睡過幾節課，自習室裡的學生
跑到剩下我一個。
書包隨身攜帶的好處是方便翹課，算算時間也差不了多少，我揹起書
包準備回家。
當我把椅子歸位離開自習室，我從窗戶的倒影，看到一抹熟悉的人影
站在我後方。
『阿生，有沒有做了一場好夢啊？』
「祢……」
夢中的殺父仇人換上受害者的臉孔咧開嘴角，我的胃一陣陣抽痛，吐
不出任何東西，拔腿衝出自習室。
祂一揚手，圖書館所有門窗立刻啪地一聲關上，炫耀整座圖書館被祂
拿下。
我不服氣，馬上搬出放在角落的滅火器砸破窗戶，證明生命自會尋找
出路，跳窗逃了。
『兒子，想逃去哪裡？』
邪影智商真的不高，答腔只會浪費口水。
我用跑百米的速度穿過大半校園，準備去車棚牽車，以為全校師生都
已經下課，沒想到高三課輔的教室燈還亮著。
「邢佑生！給我站住！」
張曉憶在二樓教室看到我，也不顧老師正在上課，只想要吸引我的注
意力。
她這一叫，害我在雨中滑倒，跌個狗吃屎，邪影竄出來咬了我的腳掌
一口，腳趾沒了知覺，我賞他一記直拳，繼續站起來逃跑。
「都已經叫你站住你還跑！」張曉憶從二樓丟了書包下來，一口氣跳
上離窗邊最近的樹，「你今天不把話說清楚，我絕不放你走！」
上回她說過相同的話，下場就是被邪祟附體，這回邪祟的目標已經變
成我，絕不能重蹈覆轍。
「上來。」我犧牲後背，把邪祟拽到身上，確保祂不會跳車，「讓祢
吃可以，條件是不能死在這裡。」
『嘻嘻嘻……你本來就是我的囊中物，垂死掙扎沒有意義，我會吃掉
你！』
祂興致高昂，明目張膽地告訴我什麼才是正確的食物鏈，父親變成祂
的盤中飧，兒子也輕而易舉。
「邢、佑、生！」
後山的Y字路口在呼喚我，張曉憶跳下大樹追上來，我不看她表情，扔
下一句話道別。
「小憶！再見！」
人活到最後免不了一死，阿爸拒絕死在醫院裡，既然不能決定自己的
出生，起碼讓我選擇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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