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這片山頭中,周遭鬼火餘燼燒滅,只剩一人一鬼無語相望。經歷了之前真
真假假的靈幻異象,此刻見到阿弦大哥就在眼前的薛志明,反而分不清這是真實或
虛幻,也對一開始誤解阿弦有些愧疚,不禁低下頭來……
「志明……」只聽阿弦嘆了一口氣說道:「你會變成這樣,我也有責任在。」
一聽到這話,薛志明驚訝地抬起頭來。
「我們第一次碰面時,當年你才國中而已,雖然我知道你很適合走這一途,但畢竟
你年紀還小,心性還沒定下來,我也不想這麼早就限制住你往後的發展,只想說日
後若你真有這個道緣,我們遲早有一天會再相見。只是沒想到再見面時,已經是陰
陽永隔,人鬼殊途了……」說到這,阿弦又是深深嘆了一口氣。
「我不知道那一天,我們進那鬧鬼舞廳的那一天,之後會影響你這麼深,讓你動念
想往靈界這條路上走。是一直到最近,我去看了你媽媽……」
一提起世間唯一的親人,此刻薛志明更是心緒激動,情難自禁………
「她跟我說了你所有的事,說你在那天之後,如何想運用自己的天賦,幫助那些徘
徊在人間的孤魂野鬼;也說了你想和我一樣,做一個讓陰陽兩安的『靈異先生』。
雖然她在說這些事情的時候,對你沒有聽進她的話感到生氣,但我知道,你媽媽是
非常以你這個兒子為傲的!」
此時薛志明深黑的雙眼中,閃爍出流水的眼波,每一滴都是從小到大,在單親家庭
長大的心酸與堅強,想到自己這麼年輕卻未能盡孝,還讓媽媽白髮人送黑髮人,永
遠等不到他回家共進晚餐,薛志明不禁雙膝一軟,跪泣在地………
這時月光穿透了他的魂體,歷經這些風波之後,阿弦眼中的薛志明,一身邪氣已被
滴滴淚水洗盡,彷彿仍是當年那個勇敢單純的少年,一如我們人來去之間,在生死
的冥河彼岸,永遠都是孩子的模樣……
「志明,想必這陣子你應該也不好受!」看著跪地痛哭的薛志明,阿弦不忍說道。
阿弦一句話,瞬間勾起薛志明的滿腹辛酸,想到這一年多來,他雖然學會了許多不
可思議的道術,看到生前未曾見過的幻象,但他的心卻沒有一天快樂過。過去那個
幫助無主孤魂得到解脫的慈悲之心,不知何時被丟失了。剩下的只有滿懷怨恨的詛
咒復仇,與為追求道術的不擇手段。此刻他才赫然發現,這一年多來他已離「靈異
先生」的背影越來越遠,更遑論是替天行道、讓陰陽兩安………
於是一想到自己的橫遭意外,與後來沈淪在邪道之中,身在鬼道的薛志明,整個魂
體更是充滿悔恨與憤怒,阿弦可以感覺他身旁陣陣陰風如怒火復燃,耳邊聲聲鬼哭
如海水倒灌………
阿弦最怕面對男人的痛哭流涕,也不擅長處理這樣的生死離情,為了安撫薛志明無
明漸起的怨怒,阿弦趕緊轉移話題,以過來人的經驗,開導這我本善良的「靈異小
子」。
於是他叫道:「喂,靈異小子!」
薛志明從悲憤中抬起頭來, 看了阿弦大哥一眼,聽他繼續說道:「既然你媽說你也
有在幫那些無主孤魂,那我們也算是同行,可以來交流一下。不知道你有沒有過這
樣的體悟,但我的經驗是這樣………
在處理這些靈界之事,最困難的不是去學什麼道術;最困難的是如何讓他們放下心
中的怨恨。你不覺得嗎?你的法力再高,也不可能彈指一變,就讓他們打消仇恨,
從怨念中解脫。所以我說那些法印、咒術、甚至是妖鬼仙佛再神通廣大,也不及人
心變現善與惡的一念之間。」
阿弦說到這,薛志明似乎有所領悟。他本性聰明,雖已成嗔恨心強的鬼眾,但這道
理依然一點就通。
阿弦看他無明消退,於是又繼續說道:「這也就是為什麼我要你不要相信你所看到
的,要相信你自己。因為既然你的心,比道術變現的幻境還法力無邊;比外在有形
的世界還無遠弗屆,那為什麼你不相信自己,要去相信你不能掌握的虛幻外道呢?」
「所以只要你相信自己,你就是你,你就是『靈異先生』!」阿弦這麼一說,薛志
明突然感到全身一震。
「志明,你聽我說,『靈異先生』就是你!不是因為我的存在,而讓你相信,而是
因為你相信,才讓『靈異先生』存在。懂了嗎?那個『靈異先生』一直都在,就算
是這幾年他也未曾遠離,因為他一直在你心底!」
這時薛志明魂體散發一陣徹悟的金光,他感覺魂識恍惚悠然,身形越來越透明,意
識越來越輕微,整個靈魂的重量似乎化作煙塵,就要隨著頂頭的光芒回歸虛無………
而一旁的阿弦則合十誦經,默禱十方諸佛聖眾接引亡魂。他這趟來最主要的目的,
就是希望薛志明放下世間一切的怨念與仇恨,將他超渡至西方法界,這樣也才能了
卻他當年,未能及時拉薛志明一把的因果與遺憾………
阿弦助念迴向的願力極強,眼看薛志明金光罩體,就要接引而去。
而這樣的感覺薛志明亦曾似曾相識,那是在貓空纜車上,當時他放下對春嬌的眷戀
與執著,感覺堆積心中的塊壘消散,人像是走出一個滯悶的牢籠,感覺魂識就要隨
頂上的亮光而去。但也是在那時 ,他忽然又被人從半空一把拉下,然後眼睛一張,
只見自己身在古厝,然後師父出現在眼前………
一想到師父、一想到將軍這個怨賊。薛志明不禁頓時又怒火中燒,瞬間讓他從清明
的徹悟中回歸黑暗的山林,頂上的光倏忽不見,只剩全身陰火沸騰,只剩一旁默念
法咒的阿弦,看著接引的金光如駛離的高鐵,要送的人卻又跳回月台,讓他整個傻
眼不已……
「阿弦大哥,我還不能走!」薛志明秉命說道:「我一想到那個撞死我的人,還有
利用我來殺你的將軍,我就一整個無法釋懷,心中氣到想揍人!這口氣我一定要出
,這個仇我一定要報!」說罷,整個魂影消失,一旁的阿弦也只能徒呼負負,一邊
叫著「志明別衝動!」一邊趕忙往山上古厝奔去!
原本阿弦是打算先超渡了志明,無後顧之憂後,再去找那尾白狼算總賬。沒想到薛
志明畢竟是血性方剛的年輕人,了解到自己這一年多來受到那偽君子的戲弄與欺騙
,叫他如何能忍受,又如何能放下平白無故被鬼撞死的血海深仇。瞬間一個心移身
動,一眨眼已現身在古厝中………
當他再睜開眼時,只見將軍一身白唐裝站在中間,身後則是一張大桌檯,兩邊大紅
神明燈燈亮如火,壁上一幅山水古畫高掛。古厝內空蕩的景物不變,但師徒之情已
不復當年。
薛志明一臉憎恨地看著眼前這人,而將軍也像是已料定他會來,一臉陰笑說道:「
志明,看到師父怎麼不叫?聽說你一鞭打死了尹振弦,可惜又因為你的婦人之仁,
最後功虧一簣。哼哼,薛志明,你果然過不了你的魔障,連砍個頭都不敢,才讓尹
振弦有復生之機!」
將軍話中有話,既是有意譏諷薛志明,更是想激怒他。而薛志明此刻也才了解,為
什麼當時師父要他做一個麻木不仁的人,現在想來原來是居心叵測。
「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要利用我?為什麼要我拜你為師?說!」薛志明吼道。
這時將軍身旁忽然浮出了數不清的人影,瞬間萬頭鑽動,形色駭異,一個一個似乎
曾在哪裡見過。「是那日下午,古厝衝出來的猛鬼!」忽然他腦海一閃,全身一陣
毛骨悚然,只見群鬼陰笑,中間將軍一雙狼眼,正惡狠狠地盯著他說道:「逼你拜
師?小朋友你可要搞清楚,我沒有逼你,是你自願的!」
忽然將軍手上黃紙一攤,上面正是薛志明自己親手寫的姓名、生辰還有一束頭髮與
血印。
「這是你的字,你自己認得,還有頭髮和血印清清楚楚。你倒是說說,是誰逼你了
?」將軍咄咄逼人說道:「薛志明,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是誰每天下午上山來找
我?是誰答應了春嬌不出門,卻在夢中違背承諾,夢魂飛到了古厝裡?就是你自己
!」
這時群鬼也漸漸圍了上來,慢慢把薛志明包圍在中間,而且圈子越縮越小,為首的
彪形大漢正是那個大鬍子,薛志明一見認出他來,張口就是罵道:「原來是你撞死
我的,你們果然是一夥的!」
「臭小子,我忍你很久了!你用法印燒我馬子的仇我都還沒跟你清,你就先跟我算
起賬來了!」阿強也怒道。
「薛志明,你既自願拜我為師,就不可以出爾反爾!難道你忘了答應過我的三個入
門條件:入我道門,形同棄絕父母之恩、斷絕男女之情、是生是死,只可以師命為
尊。這些難道你忘了?」將軍冷笑道。
「哼!如果你忘了,我倒是有法子可以讓你想起來,而且想到就痛!你是不是上有
高堂老母,心底也還有一個放不下的女人………嘿嘿嘿,我的辦法多的是,你想不
想見識見識?」
「你………」薛志明瞪大了眼,卻見周遭野鬼環身,一個個陰冷邪笑……
「薛志明,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接近尹振弦趁其不備,立刻殺了他,把頭砍下來,
把心取出來!不然,這張『五鬼催命符』還在我手裡,我絕對可以讓你永世不得超
生,折磨你的魂魄到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你這個老妖怪又想利用我,別做夢!」薛志明隨即法印一結,就要以道術來破眾
惡鬼的包圍。但忽然驚覺雙手被一條像繩子一樣的東西綑縛住,他低頭一看,竟然
是之前將軍給他的那一條黑蛇,而且大口一張,瞬間就要往他脖子上咬去。
就在這時,忽然一條白鞭凌空從門外飛來,就在眾鬼還搞不清楚狀況時,就見那條
白鞭猶如一條有著犀利紅眼的白蛇,血口一咬,瞬間把薛志明手上的小黑蛇從頭吞
下肚。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