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塔莎今年三十九歲了,偶爾她對自己的名字感到憂鬱,許多人對
這名字的印象便是豔麗、性感與成熟,連她自己的刻板印象中,也
覺得這應該是美女的名字。在她十幾歲時,娜塔莎雖覺得自己的名
字稍嫌老氣,卻也還有得意的本錢,到三十五歲前,她仍覺得那是
個熟女的好名字。
然而到了如今,娜塔莎只覺得自己名字是個諷刺,在刻板印象的三
大要素中,她現在只剩下成熟這一項,然而這名字所應伴隨的美貌
、財富與聰明才智之類的,她一點都沒有。
想著自己如今的工作,娜塔莎只覺得一無所成。到了將近四十歲還
重複著求職、失業、再求職的循環,前年還失去了交往十年的男友
。娜塔莎茫然地拉平窄裙的裙擺,如今她已經失卻年輕這份本錢,
之後她還有什麼機會呢?不論是工作,或是她曾經偷偷夢想過的家
庭。
望向電梯鏡,鏡中的女子相貌平凡,一頭微鬈褐髮中規中矩地挽起
,微微圓潤的臉孔與身材是長期缺乏運動的證明,臉上的黑眼圈與
悄悄加深的法令紋刻劃她的疲倦,老氣的深灰套裝是母親留給她的
遺物。
娜塔莎嘆氣轉開頭,若非父母辛苦存下的這間公寓所帶來的租金,
她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如何憑女侍、秘書、助理之類微薄的薪水在
這個城市中活下去。
電梯到了四樓,伴隨叮的一聲鈴響,鐵門緩緩開啟。這裡曾經是娜
塔莎的家,她在這裡長大,離開這裡工作獨立,曾經以為這裡的時
間是停格的,父母所構築的窩巢是她隨時可以逃回的避難所。殊不
知當那對強壯的翅膀被時間所浸蝕,遮風避雨的樹倒下時,那避難
所也像解除了魔法般,變成一間普通的公寓。
現實讓娜塔莎不得不對自己的生活費錙銖必較,搬出那間對她而言
過大的房子,承租窄小的套房,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家變成別人的
窩巢,只因為生活費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娜塔莎不耐煩地叩著那扇位在走廊底的房門,門關得緊緊的,整層
樓都靜得出奇,敲了半天都沒有半點動靜。看來那人又不在家了,
女房東忍不住長長嘆了口氣。
莫拉德大概是娜塔莎最頭痛的房客之一,首先他常常遲繳房租,常
常不見人影、再來就是老是把房間弄得凌亂不已卻不會自己收拾。
雖說當初簽約時,莫拉德就告知其工作不穩定,常常得四處旅行,
衛生習慣不佳……因此還將房租加倍要娜塔莎請人來打掃。
而娜塔莎儘管總是被這房客氣得七竅生煙,卻也不敢真的將莫拉德
給轟出去,首先因為莫拉德雖然會遲繳房租,但他最終還是會繳,
出手十分闊綽,常常房租的尾數都被他無條件進位。再者,是莫拉
德的職業十分特殊……
莫拉德,是個魔法師。
娜塔莎對魔法師的印象僅剩下對中學課本模糊的記憶,僅記得魔法
師是在大災禍之後才興起的職業。災禍過後大部分的科技在戰火中
失落,取而代之的是逐漸興盛的超自然力量。姑且不論這些魔法師
的魔法究竟是什麼形式,畢竟對娜塔莎這類平常人來說,那些傢伙
宛如生活在另一個世界。
但魔法師們確實像是當今的貴族,娜塔莎十分肯定他們之中隨便一
個的月薪都是她的年薪的數倍、數十倍或者更多。她記得自己仍是
個少女時所讀到的言情小說中,總愛拿魔法師當成主角,裡面那些
狗屁倒灶、天花亂墜的情節都不重要,重點在於,魔法師確實是個
離她非常遙遠的職業。
娜塔莎唯一確定的一件事,就是這群人都是些十分隨性的傢伙。她
推測莫拉德應是箇中翹楚,他從來不擔心東西被偷走,就這樣大剌
剌地要娜塔莎直接把鑰匙交給清潔人員。
不過到頭來,從來沒有哪個清潔工真的進到莫拉德的家。娜塔莎想
著,開始在小提袋中東翻西找,終於摸出那把雕工細緻的細長鑰匙
。那把鎖還是莫拉德自己配的,她這小小房東可還出不起這種高級
鎖的本錢。
這年頭找人打掃可真是所費不貲,那筆錢儘管是莫拉德出的,卻是
先進到娜塔莎的口袋裡再給出去,這簡直是件無法忍受的事情……
所以娜塔莎寧願親自來打掃,也不想把那大筆銀子交給清潔公司。
只是有幾次也是這樣敲門半晌不應,以為莫拉德不在家便開了門,
一開門就看見驚人的景象……
魔法師們都是隨性的傢伙,也許還可以加上浪費、白目、目中無人
,然後……淫蕩。
娜塔莎不只一次打開門後驚慌失措地又把門給甩上,有時是聽見令
她臉紅心跳的怪聲,有時候則是看見掉落在門口玄關的衣物,偶爾
則是非常剛巧地,撞見纏在一起的人類。
打掃時則更是讓她困擾,房間凌亂便罷了,她最痛恨的就是黏答答
的東西跟噁心的氣味,偏偏發情的人類們最善於製造這類垃圾。
娜塔莎討厭那該死的種豬型男人,卻沒辦法捨棄他手上的鈔票,收
房租確實讓她這個小市民經濟寬裕上不少。但每次打開這扇門,就
大大地考驗她的心臟……娜塔莎小心翼翼地將門推開一個縫,很好
,沒有奇怪的摩擦聲或喘氣聲。
娜塔莎又將門推開了一些,映入眼簾的景象卻讓她一口氣哽在喉頭
,叫也叫不出聲,雙腿一軟便跌坐在門邊柔軟的地墊上。
刺目的鮮紅像小湖般流遍客廳地面,而客廳中央蜷曲著一具光裸的
男體,身上沾滿血跡,沒有半點動靜。
「殺……殺人啦……」娜塔莎從沒想過這麼老套的句子會從她的嘴
唇中吐出,還是發顫的抖音,聲音小得可憐。
不料命運似乎並不打算放過可憐的房東,在娜塔莎腦袋裡還塞滿了
打電話、逃走、急救、裝作不知道、尖叫還是趁機分屍報復之類的
選項時,那句屍體居然動了起來。
男屍手掌與膝蓋觸地,半趴半跪地,同時抬起了頭,對上那張鮮血
不斷滴落的臉孔,娜塔莎那聲卡在喉嚨中的尖叫終於脫口而出之際
……
「有、有活屍……!」
「喵?」『活屍』側頭與娜塔莎四目相交,發出了一聲貓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