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一個夢,試著把它寫出來了
「那是一個陰冷的早晨。」
假日的七點,大多數的人都還在夢鄉,不過身為要補班的廉價勞工,我沒什麼選擇工作時
間的權利,
騎經中壢市區,露水附著在我的防風外套,稍嫌黏膩的緊貼我的肌膚,平常活力的外勞似
乎還沒出現、但是空氣裡還是彌漫著一股濃郁的氣息、也許是我的心理作用吧。
紅燈亮起,我緩緩的停了下來,身邊有個約四五十的男人東張西望,腳邊有著大塑膠袋,
“是返鄉的長者吧”,我這麼想著。
他戴著細邊的金框眼鏡,跟大多數台灣人一樣、被現實壓的背有點駝,身高不高,比我少
一個頭左右,我是178…所以大概16多吧
我不明白我為什麼那麼關注他、也不明白為何他的特徵刻在我的腦海裡,或許是因為清晨
的90秒紅燈太過無聊吧。
他也發現了我看著他,笑著對我招手,
“去上班嗎?”,
我回對,
我也問他“您今天返鄉嗎?”,
“返鄉…啊,算是吧。孩子你有空嗎?我需要有人載我一程,但假日的中壢清晨大多…”
他苦笑了一下
皺起的眉頭讓鏡框微微動了一下。
我決定載他一程,不去想上班會不會遲到,假日讓我的神經變的有些叛逆。
我不選擇經過警察局的路,因為我只有一頂安全帽,我將大型塑膠袋放在我的腳踏墊,嗯
、有點沈。
“你覺得怎麼樣是好人?”
他打破了沈默,試圖讓氣氛不那麼沈默,
“您覺得是不是好人很重要嗎?”
我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他要去的目的地一下就到了,是略顯荒涼的地方,“我家務農,往裡面走就能看到我的紅
磚屋了”
我笑笑跟他道別,我做了一件好事,而且我還不會遲到。他向我留了電話,打了一次確認
通訊後,便揮手走向草地。
沒想到隨後這段好事變成了我的夢魘。
下班後,我一如往常包著60塊的樸素便當回我的租屋處,看著還是映像管的老電視,偶爾
從女主播嘴裡發出疵疵的雜音,今天的新聞還是一樣腥羶色,我並沒有仔細看、畢竟我只
是想要這個空間不要那麼安靜。
“…而警方也對這個黑色大垃圾袋裡的男屍採取DNA鑒定…”
我其實沒有很清楚的聽到這句話,但是我整個人突然像被電擊一樣顫抖了一下,轉頭看了
電視——中壢、草地、大塑膠袋、無名男屍…?
是他,是那個男人,
那裡根本沒有紅磚屋。
我無法克制自己打給了那個男人
我是不是發瘋了,為什麼要打給他!意識控制不了自己的動作,在響了四聲之後電話便被
快速接通。
“你好。”
“您好…您能到我的租屋處談談嗎?”
“沒問題,請給我地址。”
掛斷後,全身冷汗的我恨透了我自己,為什麼我要將殺人犯叫來自己的住處,這樣不更像
串供嗎…
「他來了,指甲還藏著暗紅。」
我發現了,他的紙尖有著血的暗紅,清晨的我明明那麼的觀察他,卻獨漏了他的指尖。
在他來之前,我將所有的刀具都放到自己的身後,其實我很害怕要跟殺人犯共處一室。
我們面對著,坐在矮桌的兩端,蹋蹋米的地板坐久後會有一股熱氣蒸騰而上,我不適的動
了動身,
“我覺得我是好人。”他突然開口
“…所以您早上才問我這個問題嗎”
我不知道該回答什麼,一個殺人犯說自己是好人?
“是的,但是好人也是會發瘋的。”
好人也是會發瘋的,
我好像明白,
在我的工廠有個老大哥,他真的是個好人,
時常包攬我們的工作,即使他的年紀比較大,也不曾老生常談,甚至有個菜鳥因為不熟悉
業務工作不小心將他的手指夾斷了,在從醫院回來後,他只是拍拍那人的肩,
“謀歹幾啦(沒事啦)!”他大笑著。
但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受不了了,
有一天主管辦公室突然發出巨響,
我們連忙跑去關注,
只見老大哥發瘋似的狂揍主管,
高學歷低體力的老陳(是的,我們都叫他老陳)自然無法抵抗,從鼻子留下鮮紅的兩柱鼻
血,意識跟瞳孔已經開始渙散了。
我們連忙將老大哥拉開,將老陳送醫,
自那之後再也沒人看過老大哥,
也沒人知道那天辦公室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老大哥猩紅的雙眼跟平時爽朗的笑聲時常出現在我的夢裡,
我常常迷迷糊糊的看見那對眼睛瞪著我、耳邊卻又出現那些笑聲。
所以好人發瘋什麼的,
我都明白。
「沈默後的獨白。」
他似乎把我當牧師一樣,開始告解。
“其實我是同性戀。”
“我不覺得哪裡不好,但我為了輕鬆還是有了世人要的正常婚姻。”
“我對他一見鍾情,他跟一般的外勞我分不出差別,但我就是愛上他了。”
“但他覺得我噁心。”
“我只是累了。”
累了就能殺人嗎…
我根本不知道該問什麼,
我額上冒著汗
嘴上有些顫抖的說“是這樣啊…”
“明天我會去自首的。”
然後他便站了起來,
突
然
一
陣
暈
眩
,
我醒來了。
整身都是汗,氣喘吁吁
我親歷了一樁殺人案嗎?
沖了沖澡,離上班還有兩小時。
今天也不是假日,是普通的平日。
但我已經不想一個人待在我的租屋處了,我甚至神經的去摸了蹋蹋米、去摸了矮桌對面那
個位子,看看是否還有餘溫,
並沒有。
只是冰冷。
我穿了夢裡那件防風外套,畢竟我沒有多餘的錢買除了工作服以外的衣服。
一樣經過中壢市區,一樣那個90秒大街口,不過這次我沒有遇到紅燈,我緩緩騎過去,突
然我不知道被什麼牽引,轉頭看向路邊,
我看到他了,那個男人。
金絲鏡框下的瞳孔有些血絲,
他肯定也看到我了,藍綠色的防風外套很顯眼,對於前女友遺留給我的禮物我秉持著不浪
費的精神繼續穿了很多年。
蹦!蹦!蹦!蹦!蹦!
我能感受到我的心跳在鼓動,已經聽不到路上機車的引擎,口罩下的我的嘴大大的喘氣著
,他肯定認出我了,手上的手提公事包匡啷的砸在地上。
今天沒有大塑膠袋,只有公事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