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號月台電車即將進站,請退至黃線後方……」
踏上車,我掃視車內長條椅,選擇了個最後方、最靠車廂連接處的位置坐了下來。
一向成績不上不下的我,難得了考上都內排名頗前面的高中。雖然內心總期待著上高中後
的新生活,家人卻因為放心不下我,不讓我在學校附近租屋,每天單程一小時的通勤時間
只好成了我生活一部份。
我打著哈欠看著窗外景物向後飛過。若當天沒有需準備的課程內容,我的通勤時間大多以
發呆看風景度過,雖然千篇一律的農田小丘接著進入住宅區以至於學校間的景色,其實也
看到膩了。
然而,我發現了個平常難以注意的小現象。
我最常坐的位置,是車廂之中最靠後的位置,一旁就是連結其他車廂的車門。只要調整好
坐姿角度,就可以看到車廂連接門上的玻璃,反射映照出車窗外的景色。由於車窗真實的
景色是向後退的,因此玻璃上映出的景色,是向前跑的。
我發現這個現象後,常常盯著車門上倒映的景色看。有時看著看著,到底自己的車是哪個
方向跑,竟然一時搞不清楚。
後來我愛看車窗外實景與車門玻璃倒影的交界處,兩個一模一樣卻一虛一實的靜像景色瞬
間交接融入而消失,總讓人覺得有種時空裂縫之感。
嘛!這也不過是我作為一個文學少女的中二幻想罷了。
*
冬天來了。意外的這個冬天多雨,又濕又冷讓體感溫度驟降了十度,要不是因為電車上
有暖氣,不然我根本會放棄上學這件事。
我縮在我的老位子發呆。由於車內外溫差大,讓玻璃起了大霧。
「唉…好無聊啊……早知道就把上禮拜買的小說帶來看了……」
我忍不住嘟噥幾句,百無聊賴的用手指在窗上的霧氣上作畫。
『好你』
突然我的畫旁邊出現了文字,嚇得我往後大跳,左看右看,只有斜對角的上班族大叔正在
打盹,以及更遠坐位上的兩個正在聊天的男大學生。
到底是誰在窗上寫字的?
我又向一旁移動數步,遠遠的盯著浮現出來的文字。一會由於起霧的關係,原本的文字消
失了,我呼出一口氣。
『?嗎字的寫我到看能你』
新的文字出現了!我的心臟猛烈跳動了起來。我想跑,但是現在在電車上,沒處跑,跑了
也說不定會遭到報應或不測。
我盯著那些字,字不只行文方向相反,連字體都是左右顛倒。歪著頭,突然我懂他的意思
了。
……你能看到我寫的字嗎?……
『我幫幫請』
幫他?
突然的,我的好奇心被點燃了,雖然恐懼仍然支配著我的身體以及大部分的意識。
--你是誰?--
戰戰兢兢的寫上後,我抖著身體等回覆。
『史浩村田』
嗯,如果是依照前面的文字邏輯來看,正確名字應該是田村浩史。
這平凡的名字不知怎麼的令我稍感安心,也讓我有繼續詢問下去的勇氣。
--怎麼了?我要怎麼幫你?--
……我被困住了,請救我出去……
困住?
--你被困在哪裡?--
……在車上,一直在車上……
他說的內容令我疑惑,只能繼續探究下去。
--車子的哪裡?--
……車廂內,和你一樣的地方,但這裡什麼東西都左右相反……
左右相反?我突然想到平常通勤時,車廂連接門上的玻璃倒影。
文字快速消失,新的內容浮起。
……拜託了,我回公司的途中,突然就被困住了!我在這裡好久了!……
看他語氣激動,我的恐懼感又隱然浮現。
--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真的?--
……我是津田貿易商社的員工,公司在豐里站前的日星大樓九樓,你可以確認。……
豐里站,在我的學校的後兩站。
*
放學後,我踏上早上上學時下車的月台,打算到豐里站一探究竟。
但萬一那人所說為真,我要幫他嗎?我又要怎麼幫他?
短短兩站的路程一下子就到了。我站在日星大樓前,才想到我連個探聽的理由都沒編好。
換了識別證,我看了樓層簡介,九樓果然是津田貿易商社。
從電梯出來後,我站在門口一邊探頭探腦一邊懊惱自己的莽撞。
「請問有什麼事嗎?」
一個聲音從背後傳來。我嚇了一跳,退後一看,一位穿著整齊西裝的中年男子帶著柔和的
微笑看著我。
「啊!那個…田村浩史……」
一聽到田村浩史這名字,男子的笑容瞬間消失了,一臉嚴肅的看著我。「你找田村先生嗎
?」
我只好硬著頭皮繼續說下去。「呃…對,我爸爸和田村叔叔是小學同學,最近我們家搬到
附近,我爸爸希望可以和田村叔叔敘舊一下……」
這理由真是爛到連我自己都聽不下去。我怯怯的看著男子,男子上下打量我了一翻,嘆了
口氣,說:「田村先生以前是在這裡工作沒錯。」
「以前?」
「大概兩年多前吧!突然就沒有來公司了,好像連家都沒回去。通報警方,到現在也還沒
找到的樣子。」
那麼,電車裡的那個人沒有騙我囉?
我向那西裝男子鞠躬道謝,離開了大樓。
*
在回程的路上,我又坐到了以往的位置。
莫名其妙的被困在倒影的世界裡,想必田村先生很恐懼吧!而他的家人,也一定很擔心難
過。
突然間,我有種不得不幫他的感覺。
--田村先生--
現在的氣溫不若早上低,我還得在玻璃上哈氣才有辦法製造些霧氣好讓我寫字。
……我在……
--我去你的公司確認過了。那我現在要怎麼幫你?--
……對不起,其實我也不太確定,我只記得我是在黃昏的時候被困進來的。……
黃昏啊…我在漫畫中有看過,正是所謂的逢魔時刻吧!日夜交界之時,發生什麼厄事都不
奇怪。
……當時我是靠著車廂連接門,然後發現車門的倒影和窗戶的景色會互相交錯,我覺得有
趣,朝著交界處一摸就被困住了……
--那麼用同樣的方法不就可以回來了?--
……我原先也是如此認為,但試了好幾次都沒辦法……
看了田村先生的回覆,我忍不住移了位置,怕自己在幫到他之前反而不小心掉到了鏡像的
另一邊。
我小心翼翼的把頭湊到車門玻璃邊,試圖從反射中看到什麼。而我的嘗試當然是徒勞的,
我所看到的一如往常,不過是窗外景色的倒映。我坐回我的位置。
……我看到了!……
玻璃上浮現了文字。田村先生的語氣十分興奮。
……我看不到你,但我看到你脖子上掛著的識別證,那是我們大樓的識別證!……
我低頭一看,發現自己在離開時竟然愚蠢的忘記把識別證還回去,拿回自己的學生證。
但說不定這是個機會,可以將田村先生從鏡像的另一端拯救出來。
--田村先生既然你看得到識別證,說不定你有機會可以用這個識別證回到這個世界--
好一陣子,玻璃上沒有出現任何文字。
……謝謝你,真的謝謝……
看著田村先生的道謝,我也忍不住為他感到高興。
--那我將識別證靠在交界處,請你試著拿到識別證--
我兩隻手指輕輕捏著識別證,將它靠在車門玻璃上,但身體往後微仰,避免自己過於接近
交界處。
過了約有一分,我還想著會突然有個上班族碰的一聲出現在我眼前時,玻璃上浮現了文字
。
……我看到了,我也嘗試去碰識別證,但我沒有辦法碰到……
--這樣啊--
我感到有些沮喪。難道還缺少哪些條件嗎?
田村先生當時是黃昏回公司的路途上,因為伸手摸了交界處才被困到鏡像的世界中……
我恍然大悟,在玻璃上寫下文字。
--田村先生,你所困住的是往你公司方向的列車吧?--
……是的……
--因為現在的列車和田村先生所搭的列車是反方向,所以你才沒有辦法離開--
……原來如此!……
我給了他一個微笑,雖然他沒有辦法看到。
--明天放學後,我會再往你公司方向的列車上將你救出來--
*
放學後約莫五點,我跳上了往豐里的電車。
對於能夠拯救一個人,讓他免於異世界的恐怖與孤單,我是有些興奮的。雖然我知道這樣
的成就感是建立於他人的痛苦上,並不是什麼值得開心或是有道德的事。
--田村先生--
……我在……
--我現在要來幫你離開那邊了,我會把識別證放在交界處,請你試著拿到識別證並跨到
我這邊--
……好的……
我站在車廂連接門邊,如昨天一般將識別證靠於玻璃上倒影交界處。
我屏息、站穩腳步,等待著手中的即將感受到的拉力。若是田村先生憑一己之力沒有辦法
出來,我也希望能夠貢獻一把自己微薄的力氣。
突然,手中的識別證一晃動,一股巨大的力量拉著我往車門玻璃撞去。
我下意識瞇起眼準備接受接下來的撞擊,卻在閉眼前的一瞬,看到一個黑色身影從眼前晃
過。
碰咚!
不是預期中的清脆玻璃聲響而是重物落地的聲音。我感到右側身體一陣疼痛,一睜眼,我
趴在車廂走道中。
我站起身,左右都沒見到任何人的身影,更別說是田村先生了。
夕陽的朱紅光芒照進了車廂之中,將一切染上了一層薄霧般的金色光芒。
車子進站了。
『里豐』
里豐?
我大驚失色,車門一開便急著衝下車,卻發現一步也跨不出去。
回到了車廂連結門旁,我將臉貼上了玻璃,雙手使勁的拍打往倒影交界處摸索,卻怎樣也
沒有辦法從那交界之處通過。
「怎麼辦?怎麼會這樣!」
我眼淚流了出來,感到一陣暈眩。
這時從玻璃倒影之中,我看到了一個穿著西裝的黑影下了車,他手中握著我剛剛還拿著的
識別證。
黑影轉過頭,似乎朝了我點頭致意,露出了微笑。
不知為何,我知道那不是田村先生。有什麼東西代替了田村先生,回到原本的世界。
而我也知道,我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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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小妹現在在日本打工度假,每天坐電車上下班,因此突然有了這個靈感。
怕車廂連接門會有點難理解,可以google阪急車廂的圖片,應該就可以理解了...(跪)
希望大家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