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備出門的時候，我抓起水槍瞄準石英剛梳好的短髮發射，石英驚叫起來。
「嚴大理，你夠了！我不想再換衣服！」她怒氣沖沖。
「欸，世外桃源鎮從不生氣。」我格格笑著捧著V8跑開，「拍到好畫面囉。」
「去你媽的世外桃源。」她哼了一聲，不再理我。只要在家裡她總是說話不客氣。
石英是我讀大學的姊姊，大我八歲。爸媽買了一棟別墅，每年暑假就把我們送過來，
美其名是度假，其實只是怕我們在外頭胡作非為而已。這棟別墅位於安全出了名的世外桃
源鎮，這裡的人連一隻螞蟻都不會傷害。
「您好。」我們在前往游泳池的路上遇到鄰居，石英連忙露出最燦爛的笑容和對方打
招呼。
我在她背後露出作嘔的表情，順手摸摸泳褲暗袋。
我的褲子口袋裡，放著一隻小青蛙模型，這是放暑假前同學送給我的小禮物，不到一
個巴掌大小。嚴石英最討厭青蛙，今天剛好用這東西來捉弄捉弄她。
馬思克游泳池是馬思克大樓附設的游泳池，在這裡有許多我們從小的回憶。我們抵達
時是下午三點，幾乎沒什麼人，之後才陸陸續續來了許多人游泳，都是爸媽帶小孩過來。
我拿著V8攝影機錄著週遭，攝影機上的大眼蛙貼紙陪我一起觀察人們的一舉一動。許多家
長帶著自己的小孩來游泳玩水，卻沒看著小孩，自己在岸上聊天。
石英臉上保持微笑，卻低聲說：「聊啊聊啊，他們就最好不要聊到自己的小孩淹死了
都還不知道。」
「姊，妳嘴巴好毒，小心遭報應。」我捧著V8格格笑起來。
「我是就事論事，」石英將短髮撥到耳後，扠腰低聲說：「你也是，再給我找麻煩，
小心我有一天把你賣掉。」
世外桃源鎮畢竟是世外桃源，在這裡嗆人都要小聲地嗆，不然會破壞世外桃源的規矩
。
「妳才賣不掉我咧，妳體力比我還差，連我都抓不住。」V8螢幕裡的她有夠滑稽的。
「等你溺水後我就把你撿起來賣掉。」
「我游泳強的很，而且救生員會救我。」
「他才不會救高傲的愛吹牛小屁孩。」
「我說會就是會，而且這樣還爽到妳欸。」我故意慢慢說：「因為我，結果促成妳和
救生員有認識的機會，妳不要說妳不開心。」
「去游你的泳，我不想跟你吵了。」石英的臉紅了。果然，她對那個紅色三角泳褲的
救生員有意思，黑黑壯壯的小子她最喜歡了。沒多久，石英故意坐到離救生員最近的躺椅
上滑手機，臉還是紅通通的，我看了心裡直暗笑。
看準一個比較空的位置，我立刻把V8放在一邊，跳下泳池，游了兩趟二十五公尺，過
癮極了。我覺得自己像條水中小神龍。夏天就是要碰水嘛，今天以前我真覺得自己好像離
開水的魚，快活活乾死了。
過了一會兒，我泡在泳池裡休息，突然間，一名穿著藍色泳褲的男人走到泳池旁邊。
我之所以會注意他，是因為他的氣質跟周遭的人不太一樣，大家來游泳池都是來放鬆玩水
的，但他的眉頭卻皺成一團，愁眉苦臉。
喂喂，這裡是世外桃源鎮耶，世外桃源鎮的鎮民從不愁眉苦臉。我心想。
那個男人走進游泳池，潛下去，我以為他要游個幾趟，沒想到他再也沒有上來。
十分鐘過後，水面還是十分平靜。
我開始覺得不可思議，喂，這太誇張了吧。我游到那男人消失的地方，潛入水裡，除
了游泳池的牆壁和淡藍色的世界，我沒有看見任何人的影子。
這怎麼可能？我十分驚愕，左右張望，四周都是正在游泳的大人小孩，那男人潛到哪
裡去了？然後我發現牆邊有一個小螢幕，上面播放的似乎是游泳池。
為什麼會有這個小螢幕？
我冒出水面，聽見有名小男孩抓著他爸爸說：「爸鼻，剛剛那個人沒有再浮上來耶。
」
小男孩的爸爸潛下去看了一下又起來，奇怪地說：「你看錯了吧，下面沒有人啊。」
哇靠，我明白了，這也未免太厲害了吧。我迫不及待揮著手，石英終於注意到這邊，
瞪了我一眼。
「有鬼。」我用嘴型大叫。
「什麼？」石英一臉不明白。
接下來，事件就此發生。
我手撐著要上岸，腳腕瞬間感覺一股拉力拽著，我的下半身無法離開水面。我用力撐
了又撐，卻還是在水裡。而水的顏色漸漸轉深，好像墨汁打翻了，一股股黑色迅速填滿游
泳池的每個角落，我根本看不見誰在拽我的腳，許多家長小孩嚇得倒抽一口氣。
我立刻大叫：「石英！快過來！快點！」
石英頭也不抬滑著手機，冷冷說：「溺水了請找救生員。」
「不是溺水啦，妳快看，快看這個！」
我急切地叫她，最後石英實在被我吵得不耐煩，她走到游泳池邊，扠著腰說：「你現
在到底又有......」她說不下去，震驚地瞪著黑色的水面。
「我離不開水面，妳看！」我作勢想離開，水、或是底下的東西卻緊緊扯住我，誰知
道那是什麼。
石英臉色完全變了。她伸出手，說：「來，抓住我的手。」
我抓住她的手，她用力往後拉，用力到手臂上都浮現青莖，我的手也好像快被撕裂似
地，但只是將我往外拖一點點而已，游泳池的水仍然緊緊攫住我不放。她最後再也拉不動
，一鬆手，我立刻又被拖回游泳池裡。
「好像有人在抓我的腳。」我的表情快哭了。
我看見旁邊的小孩也跟我一樣無法離開游泳池，他們的父母很緊張地用力拉他們，卻
怎麼樣都拉不起來。其中有一位胖胖的父親還一不小心跌進游泳池，結果變得自己也無法
離開。
「我、我去找人幫忙。」石英趕緊打電話報警。
半小時後，馬思克游泳池旁邊圍滿了警車、消防車和救護車，還有焦急的家長們。游
泳池內含我總共有十五名小孩和五名家長，消防人員無論用任何方式都無法將我們帶離游
泳池。
「這游泳池的水像黏膠一樣！」一名消防隊員將一根木棍伸進游泳池讓我們抓住，沒
想到最後連木棍都無法抽出游泳池，被吞進黑色的水裡。他一臉凝重地和其他隊員討論：
「我從來沒見過這種怪水。」
太陽已經完全下山了，我們還是無法離開游泳池。我和石英看著許多游泳池裡的小孩
嚎哭著，醫護人員跑進跑出，不斷替池子裡面的我們補充營養素。
「大理，會不舒服嗎？」石英坐在岸邊，一臉擔憂，我從來沒見過她這種表情，她緊
緊握著我的手。
我搖搖頭說：「不會啦，不過這還蠻好玩的，妳看，墨魚噴泉。」我闔上雙手，從掌
縫間噴出黑色的水。
「還有心情開玩笑。」石英又好氣又好笑。
我們不能披毛毯或任何衣服，因為只要稍稍一碰到水，那些東西就再也無法離開水面
還會不斷吸水，吸飽水後就失去保暖效果。比起這樣子，我們全身泡在水池裡還比較溫暖
。換個想法，就當作在泡泥巴浴吧。
這時，那名紅泳褲救生員經過我們，匆匆走進馬思克大樓。
馬思克大樓今天明明沒開放，這種時候他還想去哪裡啊？我好奇地心想。
石英盯著他的背影，突然說：「大理，你一個人好好待著，我去去就回。」
「妳要去哪裡？」我抓緊她的手。
石英一臉懷疑，說：「你沒有發現嗎？一開始你們的樣子像是溺水，但那傢伙從頭到
尾沒有嘗試跳進游泳池救你們，連拉一把都沒有，他要不是是個騙子，不是救生員，不然
就是他早就知道這水發生了什麼事。」
「那......」我不知道該說什麼，這聽起來實在很合情合理，「這個給妳吧。」我掏
出那隻小青蛙，幸好手還可以動。
石英尖叫一聲，退後一步。「這是假的、假的啦！」我大叫。
她起先愣愣望著那隻青蛙，然後才敢慢慢接過來，她戳了幾下，確認它不是活的，「
你想用這個嚇我？」
「沒有啦，」我一臉正經：「帶著牠，就好像我陪著妳一樣。」
她看著我，表情有點動搖，「你白癡喔。」但最後還是接過了青蛙。
然後我才終於鬆開她的手。
我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馬思克大樓裡，不知為什麼，有一股非常不安的感覺。
我繼續泡在水裡，盡量不吹風，確保我的體溫。這時，在我旁邊的父母突然緊張大叫
：「華華？華華？你怎麼了？」
一名國小男生趴在泳池旁邊，雙眼緊閉，儘管他肩膀上已經披了一塊毛毯，身體還是
不斷發抖。
「他失溫了！」救護人員大喊：「再送一塊毛毯來！」
「不行，」另一名救護人員嚴肅說道：「他現在最多只能在肩膀上披毛毯，再加一塊
一定會碰到水，這樣子毛毯也無法保暖！」
「可是......」
「把暖爐生起來！」
現場搭建起一個個暖爐，但這只能緩一緩失溫狀況而已，我們的身體仍泡在水裡，越
晚越冷。
我的牙齒不斷打顫，現在是晚上七點，我們已經泡在水裡四個小時了。太久了吧，沒
有人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也沒有人知道這什麼時候會結束。我們只能認命地乖乖待在水裡
，耳邊輪流響起一個又一個家長和孩子的哀鳴聲。
「曉昀，醒醒啊！別睡，曉昀！」
悲痛的父母大聲哭嚎，他們什麼也不能做，只能眼睜睜看著孩子失溫，昏迷，然後身
體越來越涼，最後一動也不動趴在游泳池的磁磚上。
省點眼淚吧，大家已經夠累了。我在心裡喃喃。
無法離開游泳池果然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我的視線越來越模糊，已經快不行了，好想
睡。石英去了快一個小時了吧？怎麼會這麼久呢？是不是那位救生員？游泳池真是不好玩
啊，本來還想見她最後一面的......
「大理！醒醒！」
我的頭一下子吃痛，石英用力扯我的頭髮，我整個人痛醒過來。她的樣子很狼狽：披
頭散髮，額邊流下一道血跡，她的上衣和褲子都扯破了，沾滿灰塵，手臂上都是瘀青，好
像跟人狠狠打了一架。
這到底是演哪齣？
「妳、妳發生了什麼事？」我目瞪口呆。
「那個救生員果然知道什麼，」石英撇頭吐出一口血，搖搖手中一疊紙本，「這個游
泳池不是簡單的水池，這是實驗池。」
我呆呆地看著她，實驗池？石英是不是真的撞昏了？
「我知道你不相信，你看，這份資料上面記載，這棟大樓以前是一間叫做雙十日比諾
公司，那間公司專門從事人體強化研究，後來實驗失敗，所以公司也強制關閉了。我原本
以為是這樣，但我剛剛才發現，公司關閉了，實驗並沒有結束。」
我瞪著石英，好了，這劇本實在太超過了。
「妳是說......到現在實驗還在進行中？那我們......」
「沒錯，這就是他們的實驗。」石英看起來很緊張，她說：「聽好，沒剩多少時間了
，我們都搞錯了，這座游泳池並不是想傷害你們，反過來說，它還能成為你們的保護膜。
」
「保護膜？」我越來越搞不懂這劇本了，這到底是誰寫的？
忽然旁邊傳來一聲尖叫，一陣濃霧忽然從馬思克大樓裡飄出來，所有碰到濃霧的家長
、警察、醫護人員全都像雕像一樣動彈不得。眾人目瞪口呆，不知該如何應付這個狀況。
「濃霧的材質跟游泳池的水一樣，千萬不能碰到！否則當他們回收濃霧的時候，你的
細胞可能也會隨著被剝離。」石英迅速翻著紙本，指到其中一頁，說道：「你看，這邊寫
著第一步，用黑色的水捕抓獵物。第二步，釋放濃霧壟罩。第三步，回收濃霧，然後濃霧
離去時會自動將獵物剝皮。」
「什麼，剝皮？」我瞪大眼睛。
這算什麼......就算是拍恐怖電影也沒有這麼扯。
「上面有提到一個如果工作人員不小心誤入陷阱的自救方法，」石英快速翻到另外一
頁，「躲進游泳池，濃霧離開後水就會恢復正常，那時候就可以逃走了。」
旁邊都是驚叫聲，我快受不了了。
「那妳快跳進泳池！」我催促道。
石英搖搖頭，只是露出一抹淒涼的笑容。
「怎麼了？快下來啊！」
「他們的實驗是以家庭為單位，你記得我說過這是實驗池嗎？他們只要留一個，其他
都要清除掉。」石英眼睛看著地板。
「等一下，石英，妳說什麼？」我完全聽不明白。
剛剛掉進游泳池的爸爸漂到我的隔壁，他雙眼翻白，胸口一個洞不斷冒著血，他的小
孩在旁邊又哭又叫。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這一切就像恐怖片，我大概明白了這個劇本的來龍去脈，這是一個巨大的陷阱，捕抓
游泳池裡的我們，其他人全數殺掉，一點也不留證據。然後游泳池清理乾淨，等待下一批
受害者。一個家庭只能一個人活著，這就是他們的劇本。
大概......就像個大型豬籠草吧。
「石英。」我想拉她的衣服，她卻瞬間閃開。
「大理，」她擠出笑容，「記住我現在的樣子，告訴爸媽我愛他們。」
「不要，妳自己去跟他們說！」我用力大叫。
她淒然一笑，濃霧突然壟罩住她，她渾身像石化一樣一動也不動，手中的資料咚地一
聲砸在地上，散了一地。
「石英！」妳真的是個大笨蛋，我克制住情緒。現在沒有時間猶豫了，大霧朝我撲來
，我趕緊潛入水中，其他孩子和家長沒潛入水中的，都僵在水面上動彈不得。
我突然想到那小螢幕，湊過去一看，看見游泳池旁慘絕人寰的一幕。
原來這就是小螢幕的用意。
濃霧瞬間散開，所有人就像手扒雞一樣，皮骨血肉一下子被剝開來，鮮血濺了滿地。
那些水面上的孩子和大人，上半身也隨著濃霧散開後瞬間消失了。我抬頭看向水面，殷紅
不斷一團團散開，像紅色的墨水。
※
在一間房間內，嚴石英和一群穿西裝的人看著螢幕上嚴大理在水中的一舉一動。螢幕
的角落還有字幕寫著：
「深源鎮8號／黑死病水池／專業人口販賣服務出品 版權必究」
「怎麼樣？危機應變能力和肢體協調能力都是優等吧？」石英嚼著泡泡糖。
「的確，值得您說的那個價錢。」帶頭的中年人點點頭。
「他以後不會有機會跑回來找我報仇吧？」
中年人微笑，「這您放心，我們的故事販賣方案從來沒有失手過。他看了那隻合成的
小影片，再看見泳池上面的血漿就什麼都深信不疑了。剛剛我們的潛水人員已經把他拖進
池底的密道，在他心中，您永遠是位捨身取義的大姊。此外，金額已經匯到您的戶頭，請
您再確認。」
石英看了手機，確認金額後點點頭。臨走之前，她停下腳步問了一句：「只是好奇而
已，他會被賣到哪裡？」
「非洲、印度、哪裡都有可能，嚴小姐，令弟從今天起就是死於泳池意外中，我們會
假造一具有他面容、DNA和齒模的屍體，再也跟您無關了。」中年人微笑，「嚴小姐，容
我多問一句，您會後悔嗎？」
石英看了中年人一眼，吹著泡泡糖走出去。
後悔嗎？該後悔的是他的父母，當那對男女把她從親生父母手中搶走時，就該想到有
這麼一天了。她賣了他們的兒子，然後帶著一大筆錢假死離開，讓他們一無所有，這是世
界上最甜蜜的復仇。
當嚴石英雙手扠著口袋踏出馬思克大樓時，大樓外幾十名工作人員和臨時演員正忙著
收拾游泳池旁的車子和道具，泳池裡空蕩蕩的，無論裡面原本有誰，現在都已經被帶走了
，只剩下黑色、紅色夾雜不清的汙水。
「我剛剛演的好嗎？」門口附近有一名小男孩舔著冰淇淋問。
「棒極了。」剛剛胸口冒血漂浮的爸爸正站在他身邊，拍拍他的頭，「你會成為了不
起的演員。」
門口有一面旗子寫著「世外桃源鎮小小演員特訓班」，當然這是他們進來後才掛起來
的。
石英發現圍牆邊有一副架著腳架的VB攝影機，上面貼著熟悉的大眼蛙貼紙，那小屁孩
最後關心她的臉突然浮現出來。
「小姐，這您要帶走嗎？」一名穿著連身制服的工作人員有禮貌地問。
石英呆呆盯著那架攝影機，她口袋裡的手碰到了小青蛙模型，許多回憶逐漸湧現。但
很多事已經無法後悔，也不能。
她站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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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我是 BIG LEO，
有一天在游泳池游泳突然腳抽筋，
突然想，靠，要是無法離開水面我不就慘了。
於是乎這篇故事就這樣誕生了。(茶)
「文學機關師」大李歐 BIGLE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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