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哥,辛苦你了!這幾個月應該沒睡好吧?好在破案了!」
平常華剛還會對天佑真心的社交辭令表達一些感謝,沒想到今日卻是充耳不聞。華剛抬起
他那雙微紅的雙眼,以一種無奈的眼神狠狠瞪著巫覡明。
「巫覡明,你說對了,這世界上真的有鬼。」
只見巫覡明用一種皮笑肉不笑的方式看著華剛,天佑頭皮發麻。當巫覡明用這種表情看人
時,腦袋想的絕對不是好事。
胳臂不往外彎,天佑全心全意站在黃家男人這邊,他乾笑打圓場。
「堂、堂哥,鹽酥雞再不吃要冷掉了。」
華剛的注意力終於從巫覡明身上轉回鹽酥雞,他仔細挑出九層塔一邊對天佑、巫覡明漫不
經心講述這幾天日夜顛倒的日子。
※
這名遇害的歡場女子名叫王杏芳,年方二十,在林森北一間制服店坐檯三年有餘。杏芳豪
爽敢玩、姿色不俗,在尋芳客間有不錯口碑,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讓警方在辦案時一度陷
入膠著。
杏芳衣不蔽體、又慘遭分解的遺體被棄置在萬華車站一隅,早起等著領平安粥的街友們發
現後立刻報警。
混亂的人際關係、被破壞的跡證、不明的第一現場,每一點都讓案情更加膠著。然而最令
警方毛骨悚然的莫過林森北的歡場女子分屍命案竟然出現案外案。
說是案外案不盡然正確,之後發生的案件與原本案件幾乎無關──發現杏芳遺體的五位街
友七天內皆意外身亡。
第一位死者是汪姓街友,時值嚴冬,被發現凍死在龍山寺圍牆邊。
第二位死者祝姓街友誤食華西街居民為了毒死老鼠的毒便當。
第三位死者陳姓街友喝醉酒摔斷脖子直至隔天才被發現,發現時已奄奄一息,搶救無效。
第四位與第五位死者是馮姓、蔡姓街友,兩人深夜無故穿越分隔島,遭撞身亡。
一連串巧合讓承辦員警恐懼,好在媒體只知道發現王杏芳遺體的目擊者身分是萬華區街友
,並不確切知道是誰,不然這樣怪力亂神的巧合必定鬧得沸沸揚揚。
當然台北市政府被砲火猛烈的質詢轟炸好幾天就是了。
這五位街友的死法雖說突然但也合理,本以為只是一連串過於巧合的意外,沒想到連分局
內也出現怪事。
舉凡接觸到王美杏案子的承辦人員皆出現頭痛與輕微上腹下洩症狀。局長重視此事,找了
相關人員為警局徹底消毒一番,然而大夥的症狀依舊沒有好轉。
老資格的蔡姓法醫跟局長表示他該處理的不是衛生問題而是死者的怨氣,找清潔人員不如
找個貨真價實的法師來得有效。
透過黃天佑引薦,巫覡明就是這位萬中選一的法師。說也真巧,待巫覡明好好處理一番,
大夥的症狀不藥而癒。
「堂哥,阿覡不是都處理好了嗎?怎麼你還是一副活見鬼的模樣?」
儘管處理王杏芳遺體的確實是黃天佑的部門,但他卻是唯一沒受影響的人,是個被靈認證
毫無反應之人。
「我是真的活見鬼了!」華剛突然大吼,「我每天晚上都夢到王杏芳!」
見著天佑錯愕地合不攏嘴,黃華剛察覺自己的失態,他一手摀住脹紅的臉,另一手拿起七
里香發洩式咬上一大口。
「堂、堂哥,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獨戀一枝花?」天佑乾笑打圓場。
但他的好意引起巫覡明的爆笑。
「啊哈哈!連天涯何處無芳草都用上!你的國文老師是誰?他一定巴不得這輩子沒教過你
!
如果黃花崗真把人家當那枝花,他才不會這樣愁眉苦臉!他是巴不得擺脫她好嗎?」
就算巫覡明與黃華剛向來不對盤,這回他也不由得贊同巫覡明對黃天佑的批註。
華剛白了天佑一眼,放下七里香,緩緩將他這個月悲慘的生活告訴他們。
儘管五位遊民接連死於橫禍、局內同仁各個身體不適,華剛依舊堅信他一貫的無神、無鬼
論。華剛確實有不信鬼神的本錢,自小到大,一群人結伴去民雄鬼屋,只有他毫無感覺、
全身而退。
然而華剛不是沒有惻隱之心的人。儘管他不相信鬼神,他仍無法對那些渾身不適的同仁冷
嘲熱諷。華剛打定同事們的怪異狀況全出於衛生欠佳,為此他仔細用酒精消毒局內各個角
落、趁值班空檔親自煲粥,對每位同事噓寒問暖……
縱使華剛全心全意照顧警局同仁,大夥的狀況卻沒有好轉。警局長廖光泉採納老蔡的建議
往同仁中煞方向處理。而同仁的不適也確實在巫覡明來訪後不藥而癒。
同事的狀況好轉了,黃華剛這邊卻出事了。
向來一覺到天明的黃華剛開始失眠了。若是普通的失眠他不以為然,偏偏不是普通的失眠
!黃華剛每每於夢中夢見王杏芳。夢見王杏芳也罷,好死不死的是夢中的王杏芳總是半裸
著身子、一語不發、紅著雙眼直瞪著他。就算是一個橫死的女子,半裸的女體對單身男性
仍有強大殺傷力,惱得黃華剛不知道往哪看。
電視劇中,伸冤託夢的亡者不是會一股腦兒將自己的心有不甘吐出嗎?可是這王杏芳既不
開口也沒有其他動作,就是直瞪著黃華剛。在夢見王杏芳數日後,體力透支的黃華剛終於
爆發了。
「你他媽的有屁快放!老子我想睡覺!」
王杏芳終於開口了,她哇的一聲哭出來:「警官先生,不是我不想說,您沒開口前我不敢
說話呀!」
夢中的華剛無奈扶額,他這張臉有這麼凶神惡煞嗎?
「隨便啦……妳要講甚麼快講,講完了就趕快離開,看是要投胎還是甚麼我也不懂。」
「警官,有人欠我一條命,這條陰陽路,本來是結伴同行的。」杏芳幽幽道。
黃華剛反覆咀嚼杏芳隱晦的話,恍然大悟:「妳是說這本來是……殉情?」
「是的。他說他會追隨我,沒想到我死了卻怎麼樣也等不到他。我不甘心!我最痛恨這種
食言而肥的人!」
華剛暗地叫屈,冤有頭債有主妳找我做甚麼?
「……所以是那個本來說要跟妳殉情的人殺了妳?那麼那些發現妳屍體的遊民又為什麼會
接連死亡?」華剛隨口問道。
「男人沒一個好東西。」杏芳的眼神閃過一絲淒厲,待察覺華剛尷尬的神情趕忙改口,「
不過警官先生你不一樣,你很好。」
黃華剛從母胎單身至今,對女孩子一向不擅於應付,他愁苦臉決定換個話題。
「妳可以直接告訴我兇手是誰嗎?妳這樣糾纏我,我也很累,不如我們早早把案件解決?
」
華剛兩手一攤。他會做出這樣的請求不是出於相信眼前的王杏芳真的是王杏芳,正是因為
他不相信,才會做出這樣的發問。
如果這個王杏芳的幻影真能幫忙他破案,華剛才會認真考慮對方真的是王杏芳亡靈的可能
。
「我不能說……雖然他這樣害我,我還是愛他……」
「愛妳媽!妳都死了還在那邊婆婆媽媽、是非不分!」
「……警官您不要罵我嘛……」王杏芳哭的梨花帶淚。
黃華剛,三十二歲,單身,被一個夢中自說自話的半裸女鬼打敗。
「我不能跟您說他是誰……但……他手上有一個記號,您一看就會知道。」
王杏芳幽幽落下這句話後,煙消雲散。
※
黃華剛不信鬼神,但目前案情膠著,全部人員陷入撞頭期,「手上有記號」這項線索華剛
索性加減參考。
好死不死,與王杏芳有關的人中,還真有一個人手上有記號!那個人是制服店的股東之一
,江湖上人稱三叔的許興國。
許興國的左手虎口有一處燒傷疤痕,恰恰與王杏芳語言不詳的描述相符。
黃華剛找了些藉口,藉故約談許興國。
許興國不愧是老江湖,不論警方如何盤問,他總以雲淡風輕的口吻將事情撇得一乾二淨。
他的不在場證明無懈可擊,油嘴滑舌的口吻更讓同仁氣得牙癢癢。
待前輩渾身招數都用盡,終於換華剛上場。華剛對許興國油滑的態度非常不恥,他想起夢
中王杏芳的癡情更覺得好笑!回想起多日來的夜不安寐,華剛隨口說了一句──
「騙女人跟妳殉情,自己卻在陽世吃香喝辣也真是一絕嘛!」
殊不知本來對訊問毫無反應的許興國此時臉色丕變,華剛敏銳抓到這瞬間,他知道自己說
對了。
黃華剛抓準許興國的痛腳往死裡打,逼問許興國時他還戲劇性將王杏芳悲慘的遺照丟到對
方面前,老江湖的最後防線潰堤,他淚崩坦承犯行。
王杏芳是許興國投資的制服店中的當家紅牌,他一試成主顧,獨佔慾讓他不想對杏芳放手
,然而生意頭腦又告訴他這麼做損失的將是無法想像的巨款。
杏芳下海時間早,卻仍保有一顆少女純情的心。她對許興國的殷情難以自拔,最後竟然到
了不是離開制服店為許興國相夫教子就是兩人殉情以示相愛的局面。
許興國裡外不是人,他亟欲擺脫王杏芳,但王杏芳的韌性卻超出他預期。最後他假意願意
與王杏芳殉情,實際上卻在掐死對方後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為了方便丟棄,許興國將王杏芳分屍塞入行李箱再帶到萬華車站棄屍。拜監視器年久失修
以及公務人員疏失,許興國這一路竟沒被任何監視器捕捉行蹤,華剛暗地臭罵甚麼鬼島監
視器數量全世界第一,原來全是空殼子。
林森北歡場女子分屍命案就此偵結。
自從逮捕許興國後,黃華剛再也沒夢見王杏芳,這之間的巧合讓他再也無法鐵齒這世間沒
有鬼神。
※
「這就是我最近的生活。」黃華剛再喝了一大口啤酒,「所以巫覡明你說對了,這世界真
的有鬼。」
巫覡明露出得意微笑:「我早說過了,是你不相信。」
「……破案了總是件好事。堂哥,還有啤酒嗎?我也想喝一點。」天佑乾笑看著兩人。
黃華剛沉默起身,趁對方離開,天佑連忙抓住巫覡明。
「欸!阿覡,你不是說要靠堂哥幫忙才能保住我小命?我是只要跟他聊天就可以了嗎?」
「你不講我都忘了!我還以為我們今天是專程來嘲笑黃花崗呢!」巫覡明露出恍然大悟的
驚訝神情。
「……拜託請你告訴我這是玩笑話。」
「你都答應幫我找女朋友了,我就算不情願也得幫。等一下你想個理由跟黃花崗要一件衣
服帶回家,不要新衣,要穿過的,越常穿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