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七百年前的過往
台北市第一警察局地下室，燈光陰暗昏黃，走道最深處矗立著一扇冰冷厚重的鐵門，
這裡是過去老警察審問重大惡刑犯的地方，為什麼要在這麼隱密的地方審訊，自然
有它的道理。
老陳將鑰匙插入鐵門，吃力地擰了幾下，將門向裡推，發出金屬生鏽摩擦的尖銳聲響。
門後依舊是幽暗的燈光，是一種冷冰的綠。房間中間坐著一個光頭男子，雙手被反綁
在椅子上，椅子已經焊接在地上的鐵板，他的雙腳同樣被銬在椅子的腳座上，低垂著
頭，顯然還在昏睡中。
『啪！』老陳打開旁邊一盞探照燈，直直地照在了光頭男頭上，將房間中心照出了
一個圓形亮區，因為燈光強度比房間綠光強上太多，以至於從圓區向外看是一片漆黑，
老陳與牛南泛就站在黑暗裡等著。
探照燈的熱度，炙燒著光頭男子的肌膚，他逐漸難過地轉醒，臉上已爬上米粒大小的
汗珠，他瞇著眼睛，表情痛苦地看著前方，老陳從黑暗中走出。
「呦！五爺！氣色不錯嘛！」老陳調侃著。
老五面露不悅，道：「我知道的我都說了，你們究竟還想怎樣？你們根本沒有繼續
羈押我的權利！」
老陳聽完竟然笑出聲，接著說：「羈押？你錯了！」
「錯？」老五疑惑。
「我們是在保護你。」一個低沈聲音伴隨巨大身形，從黑暗中露出，牛南泛並未再
進一步，光影只照到他壯碩胸膛以下，看起來像巍峨矗立的巨神像，令人膽顫。
「我們的巡邏員，在深山裡找到了老四，頭部中彈，一槍斃命。」
老五似乎不敢相信老四死了，嘴巴張開久久無法回過神。
老陳說：「你應該知道是誰幹的，任務失敗的你們，除了失去價值，更成為負擔了。」
「不可能．．．」老五心裡實在無法相信自己會被組織拋棄。
老陳訕笑著：「算你好運，老四死了，你是我們手中最重要的證據，雖然我們還不
清楚整個陰謀的輪廓，但近西集團顯然在密謀著些什麼。在釐清整個事件前，我們
必須保護你這個重要人證。」
「你們殺死猴長老之前，他有說什麼嗎？」牛南泛問。
老五陷入回想，突然好像想起什麼，卻抿了抿嘴唇猶豫著該不該說，眾人安靜許久後，
他終於打破沉默：「他問，我們找到了嗎？」
老陳問：「找到？找到什麼東西？」
「我當時也是這樣回他的。」老五說。
「欠抽是嗎？」老陳作勢要打他的光頭，「說下去！」
「他當時已經中ＤＮＡ毒了，昏昏沈沈的喃喃自語，沒再說什麼了，就一直說啥
『藥丸，藥丸』，他大概是在跟我們要解藥吧！」老五聳肩。
老陳正困惑著，牛南泛突然走進光圈：「妖王。他是說妖王。」他想起羊長老昨天
告訴他的一切，果然猴長老與近西的目的都在妖王石棺。
老陳：「妖王？你們現在不是沒有妖王嗎？我聽的傳說是大約七百年前就沒有妖王
即位了，一直都是以議會制在統治妖界不是嗎？」
牛南泛看了一眼老五，轉頭對老陳說：「我們外面說。」
老陳立刻會過意，快速關上探照燈，待兩人退出房間，再將鐵門反鎖。
老五隨即大喊：「喂！別走啊！我不要關在這！」鐵門已然關上，他持續大喊：
「別走啊！王八蛋！至少給我鬆綁啊！王．．．」
隨著兩人越遠離鐵門，老五的聲音越來越小，已經聽不清楚他在叫喊著些什麼難聽
的話了。
＊＊＊
近西研究所裡，研究人員正在從龍頭人身上擷取樣本，旁邊呂東亭跟劉欣正在看著
超高倍顯微鏡裡的樣本。
「太不可思議了！」呂東亭讚嘆，「這跟之前挖到的骨頭完全不一樣。」
劉欣：「他的ＤＮＡ組合比一般妖怪還要複雜許多，就像．．．」
「就像所有妖怪的總和。」呂東亭補充道。
「嗯，只要能解開他的序列，基本上，就等於解開所有妖怪的ＤＮＡ密碼了！」
「沒錯。」
劉欣指著桌上攤開的一張古羊皮圖，說：「老師，如果這份古地圖是真的，那現在
躺在我們面前的這位，就是七百年前的妖王對吧！」
呂東亭走近地圖：「沒錯！當初我在外蒙古黑市看到這張古羊皮時，也懷疑過它的
真偽，但我發現他竟然是用蒙古文描繪台灣的地形，這更勾引起了我的好奇心。
直到按地圖標示推測，來到近西的水泥開發廠，發現大量妖怪屍駭，讓我更加確信，
這是一張紀錄墓穴地點的地圖。」
呂東亭將地圖拿起透過日光燈端詳，道：「而我從高山族的地方傳說考證得知，
七百年前在太魯閣曾發生一場妖怪與高山族聯合抵禦外來人類兵團侵略的故事，
而當時的外來兵團雖然被全數殺光，但妖怪與高山族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連
妖王都戰死了。」
「可是你不覺得，現在躺著的這位，看起來像只是睡著了嗎？」劉欣提出疑問。
「這倒是真的，從同位素測定測出來他應該已被埋在地下數百年了，卻一點沒腐壞，
反倒栩栩如生，甚至我們都還能抽出液態的血液樣本，只差心臟沒有跳動跟沒有呼吸
了。一般出土的古屍，就算保存再好，一接觸到空氣也是會立刻萎縮腐敗，但他卻是
一點變化都沒有，真的就像是．．．」呂東亭頓了頓：「睡著了。」
說完兩人一同望向背後的妖王屍體，有一種他會突然起來的感覺，同時出現在兩人
心裡。氣氛瞬間為之凝結。
「但有一點我不懂。」劉欣先打破冰凍的氣氛。
「嗯？」
劉欣接著說：「老師您是拿到地圖才找到這的，但近西，早就在挖妖怪屍體了吧！」
確實沒錯，近西集團早已在太魯閣地區開挖水泥多年，且據他們所知，早就發現大量
妖怪屍骨了。但一直沒有發現到妖王的位置，因此近西幾乎是挖遍了附近的山頭，
還不斷在申請開挖，而政府在龐大利益輸送下，根本不管國內水泥早已供過於求，
仍繼續核可開發，甚至已經讓近西在國內水泥業形成壟斷了，台灣各地都有被他們
濫挖得滿目瘡痍的山。
呂東亭思肘：「我其實也不清楚近西他們是怎麼知道的，當初他們也是剛好知道我的
ＤＮＡ專業才找我合作的。」
「老師，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說。」劉欣欲言又止。
「什麼事情？」
「老師您知道，上週已經有一個妖怪因此被殺了嗎？」
「不會是那個帶頭抗議的侯思磊吧？」
「就是他，老師您知道他是妖怪？」
「嗯，第一眼見到他我就知道了，我研究妖怪這麼久了還能看不出來嗎？老實說，
是我告訴許西他是妖怪的．．．」呂東亭放下手中的羊皮地圖，雙手按在桌子上說到。
「．．．」劉欣有點錯愕。
呂東亭低著頭：「但我沒想到許西會叫人殺了他．．．」
劉欣說：「現在妖界跟警方也都開始介入這件事了，他們早晚會查到我們這的。」
「難道，妳是要我向他們主動表白？」
「我不知道現在是不是該讓妖界跟警方知道我們找到妖王，我也不知道，妖界對妖王
的屍體被我們挖出來會有多大的反應？但，我就是不想讓許西得利，他的嘴臉讓人很
反胃。」劉欣說完有點想吐的感覺又湧了上來。
呂東亭背對劉欣，邊思索邊用手指敲著桌面，道：「讓我想想吧！我現在一心只想做
我的研究，但我確實要對侯思磊的死負責。」
「那老師您再想想吧！連續忙了幾天，也該先好好休息一下了，別把身體累壞了！」
劉欣邊說卻將一份妖王血液樣本偷偷放入實驗衣口袋。
呂東亭轉身說道：「好！你也先回去休息吧！接下來的研究我一個人應該沒問題了！
白石研究所那邊，你還得先保密喔！」
「我知道。」劉欣視線飄忽，不敢直視呂東亭。「那我先走了！老師保重。」劉欣
脫下實驗衣拿在手上，轉身走出實驗室。
呂東亭看著妖王屍體，想著，右手持續敲擊著桌面。
＊＊＊
『七百多年前，元朝發動第三次對日戰爭，兵分兩路，一路由高麗出海，主要為
蒙古人組成的精銳主力，另一路從浙江出海，為蒙古人與當時南宋降兵的組成，
因為前兩次戰爭的失敗，忽必烈特意將此次規模加大許多，尤其從浙江出海的這
隻部隊，有超過四千艘的戰艦，人數更是超過十萬之譜。然而浙江軍卻在出海後
再次遭遇強烈颱風而未能與主力會合，導致主力在孤軍奮戰多日後大敗逃回高麗，
而浙江軍的大批艦隊最後則漂流至台灣東岸集結登陸，並與當地原住民發生激烈
衝突，台灣當時的原住民即為高山族於妖怪的組合，戰力也是十分強悍，激戰半
月後，雙方人馬死傷非常慘重，元兵幾乎是死亡殆盡，最後只有三個人苟延殘喘
地活了下來，用殘破的戰艦拼湊出一台舢舨船，頭也不敢回地逃離了台灣。
這三個人，一個是蒙古人的小將領，阿布喇，還有兩個漢人的小兵，許江與劉福。
白天他們躲藏在一處天然山洞裡，洞口用土石草木掩蓋著，晚上才敢出來拼湊舢
舨船。準備離台的夜裡，他們踩著堆積如山的屍體往海邊摸去，當時太魯閣立霧
溪的出海口幾乎被屍體堵住，河水染成鮮紅，混合血水、屍水，發出令人作嘔的
惡臭，那是比地獄還可怕的人間煉獄。月光下許多黑影在屍堆中安靜地移動著，
那是妖怪在撿拾著同胞的屍體，因此他們必須在屍堆裡蜿蜒曲繞以免被發現，然
而這時阿布喇卻注意到，其中有幾個黑影扛著一副巨大的大理石石棺在月亮的照
射下熠熠發光，緩緩地往山上走去。
或許是好奇心驅使，或許是精神異常了，阿布喇竟然想跟上去一看究竟，許江與
劉福卻是抵死不從，但兩人最後還是與阿布喇妥協，一來他是蒙古人，兩人沒自
信能打贏他，二來若少了一個人手，他們的出海將會更加困難，於是三人躡手躡
腳地悄悄跟在石棺隊伍後面，一路來到了山頭上的某處凹地。
三個人安靜地趴在一個較高處的巨石上，窺視著。
「同胞們，我將在此長眠，直到命運被撬開的那天。」其中身形最魁梧的妖怪說。
「大王！」旁邊的妖怪們紛紛哭喊。
妖王語氣虛弱地對旁邊另一個大塊頭妖怪說：「熊長老，好好帶領同胞，在深山
裡設立結界，不要再出來了。萬一被人類發現，我們的血可以讓他們延長壽命，
尤其是我的，恐怕會引起妖怪滅絕。今天的教訓，希望你們謹記，小心人類的慾望。」
「是！」熊長老哽咽附和。
妖王不發一語地躺進了石棺，緩緩閉上眼睛後，熊長老發力將棺蓋闔上，眾妖均
跪了下來，靜靜地默哀著，不知道過了多久，熊長老才首先站起來，開始往石棺
上埋土，其他妖怪也跟著動作，整個過程完全靜默嚴肅。
三人眼見凹地逐漸被填滿變高，就快要到他們所在的巨岩底部了，再不離開恐怕
就要被發現，阿布喇向兩人使了個眼色，三個人便一致向後爬行倒退，直到離開
巨岩數十公尺後才發足往海邊跑。
劉福邊跑邊說：「有人知道，剛剛他們在說什麼嗎？」
許江回道：「剛剛那個是妖王，我以為他死了。」
阿布喇喝道：「你們兩個閉嘴啦！我們還沒到海邊，被發現就完了！」他邊說卻
邊往後面山頭不斷地回望。
但話音才剛落，就聽到背後有人大喊：「還有人類活口！」一個在附近撿拾妖怪
屍體的妖怪發現了他們。
「慘了．．．」三人竟然同時說出。「跑啊！」阿布喇說完提足狂奔，劉福與許江
更是使盡吃奶力量向前衝。三人衝到海邊舢舨的隱藏處時，後方已聚集追來了上百
個妖怪。
三人迅速將舢舨拖到海裡，繼續往海外推去，舢舨吃水飄起後，阿布喇與劉福跳上
舢舨開始拼命地划，許江則抓住船尾開始打水，像是三人早就練習過無數次一般，
動作有條不紊，一氣呵成，出海後竟遠遠地將妖怪甩在身後，直到海岸線隱沒在夜
的濃霧裡。
三個人在海上靠吃事先準備的妖怪屍體撐著，漂流了三個月左右，終於在福建沿海
的某處上岸。此時忽必烈已經駕崩了，浙江軍的十萬多人只剩他們三個回來，他們
也不敢去軍隊報到，於是打算自此分離，各自隱姓埋名踏上尋家的路。此後他們三
人一生未再相見，但卻有一個相似的想法，巧合地在每個人心裡萌芽。』
「爸，你這床邊故事也太驚悚。」小女孩說。
「哈哈！我們身上可是流著蒙古鐵騎的血耶！這樣就怕啦？」光頭男子摸摸小女孩
的頭說。
「我才沒怕！蒼狼無所畏懼！」小女孩似乎被激怒自尊心，接著回嗆：「不過都
民國幾年了！你還在蒙古鐵騎！」
「是啊！從爺爺跟著國民黨撤退到台灣來，一轉眼都快七十年了．．．」光頭男
說著說著陷入回憶。
「現在也沒有人在分哪裡人了，大家都是台灣人，像我也沒有蒙古名字了呀。」
小女孩說。
「有的喔！妳叫阿思涅，小草的意思喔！」光頭男不知道是亂掰還是說真的。
「哈！老爸你在瞎掰！好啦！我要睡了！晚安！」小女孩睏了，說著說著已打了個
哈欠，眼皮慢慢闔上。
男子微笑著起身，關上房間的燈：「晚安。」說完退出房間並將房門帶上。
男子走到客廳，一個身材魁梧黝黑的光頭男子從餐桌上起身，招呼道：「老大。」
說話的人正是殺掉老四的老三。
老大說：「老三，你來啦？搞定了？」
「嗯，一半，我已經送老四上路了，但一直找不到老五。」老三抓著頭，壯碩的他
在老大面前，竟顯得有點扭捏不安，更或者說是，害怕。
老大並沒有責怪或不悅，說道：「顯然是被警方藏起來了。」他看了看時鐘，繼續
問道：「老二來了沒？」
老三正想開口，廚房那邊一個女人話音就先傳了出來：「我早就到了，都聽你講
半天故事了，拜託你以後可別再說那種恐怖的床邊故事來嚇小孩了！會做惡夢的。」
劉欣手上端著水從廚房走了出來，三人相視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