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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電影院大樓外的逃生梯,十年獨自坐在那。
多虧過度外向的女工讀生,他才能輕鬆獲取電影院的大小資訊,知道即使打烊仍然留
有這條逃生通道,且通往戲院的入口不會上鎖。
走道燈在員工下班時全都關閉,十年摸黑進入,身穿的黑色連帽外套令他幾乎與陰影
融為一體,無聲地潛行於黑暗中,埋伏在影廳等待林峻生出現。
「放映師很奇怪,常常丟著放映室不管,跑出來站在大廳看客人進出。站在那邊什麼
話都不講,我們也不敢問。幸好電影快播完就會自己回去。」女工讀生當時這樣抱怨,透
露林峻生有固定待在外場的習慣,而且不到接近散場的時間不會返回放映室。
十年理所當然地猜測放映師是在尋找目標。一場電影少說一小時起跳,時間相當充裕
,足夠讓他事先潛進放映室,用針筒把藥灌進果凍。
這藥來自目前暫住的公寓,被嗜食人肉的原屋主隱密地藏在床底的行李箱,他就是靠
這藥迷昏受害者。
十年不單是要解決放映師,還要測試藥效。若藥沒有發揮效用,至少他的袖裡藏著刀
,足以收尾。雖然發作的時間稍慢,但效果很不錯,林峻生完全不省人事。
倒地的他半張著嘴,嘴邊淌著果凍碎塊跟混濁的口水。感到噁心的十年別過頭,看也
不看便跨過林峻生,離開影廳。
即使至今為止行動一切順利,但面對的終究是披著人皮的瘋狂怪物。十年擁有越多的
手段,或許越能在危急時刻能化為轉機。
模仿林峻生字跡寫成的離職信扔在辦公桌上,也許電影院的員工明天發現放映師沒照
常上班之後,會接著發現那封信。這種拖延方式破綻百出,十年心裡有數,他從不認為可
以完美地一手遮天,但能拖多久是多久。
幸好屍體永遠不會有被發現的一天。
安全門被從內打開,走出來的是抱著大紙箱的「收購商」。他依然打扮得像個宅急便
人員,箱內裝的當然是林峻生跟被玩壞的人頭。被收購商帶走的屍體,彷彿就此從世界上
消失。
收購商在十年面前放下紙箱,引來他的疑惑。
「活的不收。」收購商說。
糟糕,只顧著測試藥效卻忘記正事。十年偶爾也會粗心。
十年雙手扣住林峻生的頭顱,用力扭轉。喀、喀……昏迷的林峻生毫無掙扎,頭被整
整扭轉一百八十度。但十年覺得不太雅觀,於是再多轉動一百八十度,將頭轉回正面。
「死了。」十年往手套噴灑消毒酒精。大功告成。
收購商蓋起紙箱,毫無重量似地輕鬆扛在肩上。
「果凍有下藥,別吃太多。」十年提醒。他注意到收購商結實的手臂上掛著未吃完的
那袋果凍。
收購商沒有回話,沉默地走下安全梯,消失在陰影裡。
*
曉君醒來時,發現辦公室空無一人。
睡眼惺忪的她拿起手機一看,頓時嚇醒,整個人驚得從椅子上跳起,結果膝蓋硬生生
撞上辦公桌的鐵製抽屜,痛得坐倒回去。
她揉著疼痛的膝蓋,沒想到居然超過十二點了。不是中午的十二點,是半夜十二點!
起先是因為加班很累,所以她趁著老闆離開後稍微小睡。雖然在意同事是否會藉此大
做文章,但連日加班的她實在撐不住了,況且偷睡個十分鐘也不為過吧?哪知道一睡就這
麼久!不僅是睡過頭,連工作也還沒搞定。
欲哭無淚的曉君看著霸佔桌面的整疊報表,真想當場死去。
同事們也真無情,只顧自己下班卻沒有一個人順便叫醒她。不過曉君望著空蕩蕩的辦
公室,忽然覺得真是心曠神怡,很快就從沮喪中恢復過來,心想如果每天上班都是這樣的
景象該有多好。
既然在公司睡過頭,她乾脆一不做二不休,今晚拼著通霄也要把工作搞定。畢竟月底
到了,手頭上的報表都得要結算。
她拿起桌上的咖啡,就口才發現早就一滴不剩。沒有精神食糧,工作就提不起勁,而
且到現在還沒吃晚餐呢。她小心地站起避免膝蓋二次受創,然後伸懶腰舒展筋骨,打了個
長長的呵欠後拎起錢包跟辦公室鑰匙,決定先覓食。
夜深的馬路人車稀少,曉君不免緊張。被綁架距離現在還不到一個禮拜,她是真的怕
了,那時候能夠平安脫險真的很幸運。
可是她沒有報警,因為十年的提醒極具威嚇性:「這等於把你暴露出來。他們會找到
你,逮住你,逼問過程。最後你會變成冰箱裡那袋肉。」
「他們」指的是誰?是個犯罪集團嗎?直到真正遇上了,曉君才明白這社會不如想像
的安全,可是她沒有躲在家不出門的本錢,為了餬口還是得上班。每天回到停車處時總會
神經兮兮地張望,發現有人接近都會謹慎地盯著對方,隨時準備逃跑。
說到底都是將就。反正沒死,先將就著再說。曉君都不知道該佩服自己心性堅強,又
或是太逆來順受……
逆來順受,嗯,當時真應該把披薩砸在那少年臉上!還要應該拿可樂潑他才對。真是
太可惡了。辦公室那些老鳥就算了,就連這個初次見面的少年都要欺負自己。曉君不禁脫
口自問:「我給人的感覺是不是真的很好欺負?」
胡思亂想的曉君發現迎面有人走來,立刻戒備地保持距離。遠遠看過去,這人的輪廓
跟那名白目少年好相似,一樣眉清目秀的。
距離越來越近,曉君忍不住驚呼。
「真的是你!」
少年又是那副人畜無害的樣子。
「你看起來餓了。」他說。
*
深夜的麥當勞裡,冷清的幾桌客人。
曉君跟十年並肩坐在靠窗的座位,她默不作聲地吃著雞塊。為了不再受騙,這次先反
覆檢查,確認沒有沾血後才放心地咀嚼下肚。因為是十年請客,她難免擔心有詐。
「你真的沒跟蹤我?」曉君狐疑地問。見到十年讓那天的恐懼重新浮現,她其實想轉
身就跑。之所以會答應十年的邀約,也是擔心若自己不從,他會採取另外的手段。
「沒有。」
「你發誓?」
「就算我說謊,也不會因為發誓就遭到報應。」十年不單是理直氣壯還很有道理,讓
曉君覺得自己真像笨蛋,所以乖乖閉嘴。
十年顧著撥掉薯條的鹽粒,也沒有要說話的意思。曉君難忍這種氣氛,最後還是忍不
住打破沉默:「你知道綁架我的是誰吧?」
「不要深究比較好。」十年建議。
「我也不想,但我怕遭到報復,所以想弄清楚。」
「他們不會找上門。」
曉君想起慌張離開陳伯住處時踢到的袋子,裡頭好像裝了人。「是不是因為你把他給
……」
十年還是那句話:「不要深究比較好。」
曉君不自覺地提高音量,附近的客人紛紛注視過來。
「我怎麼可能不在意?又不是你遇到這種事!這幾天我有多害怕你知道嗎?就連現在
坐你旁邊也很害怕,怕我會跟袋子裡的人有一樣的下場。你這樣神出鬼沒的,我好像無處
可躲。怎麼可能這麼巧會在半夜遇到?」
「我懷疑你根本是故意玩弄我?其實你才是真正的幕後黑手!」曉君將雞塊扔在托盤
上,不甘心地瞪著十年,幾乎要哭了出來:「我真的這麼好欺負、這麼好騙嗎?」
「全是巧合。」十年的確沒說謊。誰知道會這麼湊巧在離開電影院後撞見曉君。「我
沒有惡意。如果真的是我策劃的,那一天直接滅口,不是遠比放你在外面亂跑,讓事情有
曝光的風險來得更有利嗎?」
曉君雖然激動,但知道十年的分析沒錯。
「我的目標不是你,你一開始就不該牽扯進來,所以不要深究。綁架你的是某個團體
的成員,他們不知道有成員找上你,還不知道你的存在。真要報復,也是找我。這是唯一
可以讓你知道的。」
曉君無法理解十年為什麼如此淡定。「為什麼你可以這麼從容?你殺了……」
「那些人對自己的作為也是這樣從容,更貼切的說法是樂在其中。」
「所以你快樂嗎?」曉君認為這一切真是令人髮指。
「不是為了快樂,從來都不是。」
曉君大口喝完可樂,抱著頭痛苦地哀嘆:「我突然覺得,瘋子真的好多……」
*
當雞塊吃完又無話可說,就是該準備離開的時候了。
十年臨走前在另一端的座位區發現熟人。一身黑色細紋西裝,手腕配著低調但昂貴的
名錶,是個滿溢成熟魅力的男人,就連眼角的魚尾紋都很迷人。男人的氣勢內斂,但藏不
住成功人士的自信。
這男人的事業可不一般,他專門販售情報,亦是十年的情報提供者。跟十年一樣,男
人並不使用真名,而是另有稱呼──大衛杜夫。跟一款菸的品牌同名。
大衛杜夫同樣發現十年。不如說,他老早就注意到坐在窗邊的兩人了。他笑。那是意
味深長的笑容。
十年點頭致意。能夠行事順利多虧大衛杜夫的支援,雖然他販售的情報要價昂貴,卻
從不跟十年收費。
「電影是人生的縮影,但真實人生要精彩百倍。」大衛杜夫曾經這樣說過,所以他免
費提供情報,該如何行動則讓十年自由決定。他只在旁邊看著。這也是他聲明過的立場─
─當一個旁觀者。
其實,大衛杜夫出現在麥當勞相當弔詭,他的氣質格格不入,像是一時興起決定體
驗平民生活的貴族。坐在對面的是個魅力不亞於大衛杜夫的女性。剪裁細緻的黑色雪紡洋
裝,與頸間配戴的典雅的銀鍊互相襯托,顯得肌膚是無可挑剔的白淨。
十年與女人的視線正好交會,對方露出蜻蜓點水般的淡淡微笑,就如臉上的淡妝恰到
好處。
十年暗自留心,記下女人的樣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