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李恩棋坐在椅子上動著滑鼠。
他剛剛吃完一包藥,有些困倦,但他手上的影片還沒剪完,他做youtuber已經一年多了,
從高中畢業,他就打定主意要在網路上闖出一片天!
他想或許有一天,他可以做明星、做藝人!但他的爸爸很不支持,堅持要他考大學念書,
他一氣之下就乾脆搬出來,靠著媽媽偷偷匯給他的生活費過活。
但即使是乍看之下,這麼莽撞的想法跟行為,李恩棋還是非常努力的在經營自己的
youtube頻道,他固定每兩天上傳一支影片,他嘗試錄製各種新東西,他拍開箱影片、試
吃影片、自彈自唱,甚至把自己的私生活直播給粉絲看。
他的確擁有了一小群粉絲。
但這兩天,粉絲不斷反映,他的影片錯誤百出,甚至在直播中,還會渙散跟恍神,有些網
路謠言開始說他吃藥,他起先嗤之以鼻,回去回放直播影片時,卻連自己都心驚膽跳。
那個面對鏡頭的人,是誰?
他打了個冷顫,然後決定去看醫生。
對,他不相信怪力亂神的東西,他只怕自己是不是有什麼人格分裂或者精神分裂。但吃了
醫生給的藥,他又整日昏昏欲睡,直到凌晨三點,工作進度還完成不到一半……
他實在受不了。他回頭看一眼床鋪,乾脆把滑鼠跟鍵盤推開,趴在桌上想睡一會兒。他甚
至調了一個手機鬧鐘,三十分鐘後叫醒他。他趴下去,立刻進入夢鄉。
他不知道,地板開始湧動出黑影。
從他背後慢慢攀升,一張紫青腫脹的臉順著他的椅子,不斷湧向他的後背,幾秒後,人臉
鑽入他的後頸,他全身不斷抖動,但他的眼皮仍然緊閉,無知無覺。
李恩棋抬起了頭。
臉上剛剛濃厚的睡意消失無蹤,取而代之是面無表情的一張臉。
他舉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張開、又握起來,他站起身,來回在房間裡走動,他看什
麼都是充滿好奇的,像是從未見過這一切,他觸摸著自己的臉、身體、咋了咋舌頭,吞嚥
了口水,發出啊──的聲音。
他的聲音有點嘶啞,似乎還不太習慣,調整了一下,還是只發出幾個曖昧不明的聲音。這
時候門被敲響了,他側了側耳,走向門口,打開房門。
簡文欣手上端著湯,站在門口,她一看到李恩棋臉上的表情,就立刻閃身進來。
「這個還沒有養好,你不能頻繁使用。」她臉色焦急,「阿婆說過,這樣對你也有損害,
你再等一段時間,他的靈魂被藥效壓制,你就可以回來了……」
李恩棋動了動嘴,還是無法發出聲音。
他伸出手,摸著簡文欣的臉。
「他年紀最小,靈魂跟身體抓的很緊,你耐心一點……」
「啊……」李恩棋發出了嘶啞的叫聲。
「你再等一陣子,下次上他身就能講話了,不要心急……」
「我、我……待不了、多久……」
李恩棋終於說出嘶啞的句子。
「我知道、我知道。」簡文欣握住他的手。「阿婆說過,終究不是你的身體,每一個都只
能讓你暫時使用,所以我才準備了這麼多個,可惡、只剩下兩個!但你不要擔心,我會繼
續找的……」
李恩棋張著唇,似乎想說些什麼,桌上的手機忽然大響,是李恩棋最喜歡的搖滾樂,李恩
棋身體猛然一震,表情扭曲,簡文欣連忙低喊,「他的靈魂要醒了,快走、快走!」
李恩棋向後倒,簡文欣連忙把他扶到床上,他迷迷茫茫的醒來。
「文欣姐,你怎麼在這裡?」
「我看你房間燈還亮著,想說來看看你。」
「喔……」李恩棋表情痛苦。「文欣姐,我的頭好痛!」
「就叫你不要熬夜了……」簡文欣坐在床沿,讓他躺在自己的大腿上,伸出手,輕輕按摩
著他的頭皮。「睡吧,你好好睡,別擔心,總是有人的反應比較激烈……」
她最後說的話,李恩棋已經沒聽見了,他昏昏沉沉的睡著,只感覺到自己的靈魂有種尖銳
的疼痛,他緊閉著眼睛,彷彿這具軀體沉重又混沌,他的意識慢慢的陷落,墜入黑暗。
他再次睡著以後,牆壁上的黑影慢慢湧動,往另外一個房間移去,腫脹的人臉穿過牆面,
從天花板看著床上熟睡的男人,接著從牆角滲出,滑向床上的男人。這次,黑影只升騰了
幾回,就順利從前額的地方鑽入。
男人睜開眼睛,打開門,走向外頭黑暗的走道。
***
鍾耀明坐在茶館裡。看著遠處的警察局。
他喝了一點茶,思緒又有點渙散、茫然,幾秒後他才回神,似乎連自己身在何處都不清楚
。
他煩躁地揉了揉太陽穴,最近自己這樣的狀態越來越常見,總是坐著坐著就一片記憶空白
,他想起李恩棋說的症狀,心裡的不安越來越濃厚。
他彷彿感覺到眼前有一片黑色的迷霧,他們住在這間房子裡的男人,全都深陷其中,找不
到出口。
「抱歉、剛好有點事情,我遲到了。」
一個男人拉開鍾耀明身旁的椅子,坐了下來。他先是喝了口茶,又搧了搧風。「你電話裡
說有事情,要當面跟我講,嗯?」
「我……」鍾耀明停頓了一下。回顧這一個月以來,他竟然不知道從何講起。他原先自以
為自己了解簡文欣,知道她與這麼多男人同住的原因,但從頭回想起來,所有的事情竟都
透著古怪。
「沒關係,你慢慢來。」吳興沒催促他。
吳興倒了一杯茶,慢慢喝著。有時候他喜歡跟關係人在這裡見面,而不是約在警局內,原
因就是他很清楚,所有的事情總是這樣,一開始平凡無奇,而回想起來,卻是千糾萬葛。
「張凱勳死前的那個晚上,他忽然發瘋般的大吼大叫。」
「我知道。這個你們有說。」
「他當時情緒太激動了,說什麼其實我們也沒聽懂太多。」
「嗯。」
「但他說要殺掉簡文欣。跟簡文欣同歸於盡。」
「啊?」吳興皺眉。「你的意思是,他基本上是朝著簡文欣吼嗎?」
「他那時候狀況真的很不穩定,他對著每個人都大吼大叫,靠近他的人,他都有攻擊傾向
,但我特別說這件事情的原因,是他當時看著簡文欣的眼神,充滿了恨意。」
「嗯……」吳興攤開筆記,寫下幾筆。「我一直覺得簡文欣是所有事情的關鍵,看來我的
直覺沒錯。」
「還有……柯宇帆死前,剛好是他個人畫展的開幕式。我跟簡文欣有去看過。整個畫展裡
,全是簡文欣的畫像。」
「這個我們知道。根據柯宇帆舅舅的證詞,柯宇帆似乎挺迷戀簡文欣的。或許他自殺的原
因就是這個?喔說到這個,李恩棋告訴我們,你與簡文欣似乎在交往?」
「我……」鍾耀明停頓一下。終於得面對這個問題了。他數次與簡文欣上床,即使他幾乎
分不清楚,自己是骨子裡隱藏著對簡文欣的獸慾,還是他真的被簡文欣迷惑了。
不然,他為什麼總是拒絕不了她?
「我承認。我跟她之間有過幾次性關係。」鍾耀明艱難的開口。「但我不認為我們是交往
關係,她總是這樣,用盡心思照顧我們生活起居,每一頓飯、每一件衣服、噓寒問暖……
你知道嗎?我不是唯一。」
「這讓你們痛苦嗎?」吳興的眼神透出銳利。「又或者,讓你痛苦嗎?」
「不、不是這樣,我沒有殺他們!」
「你別緊張。」吳興安撫他。「我的意思是,這是不是造成你們之間的衝突?」
鍾耀明想起他與許方白針鋒相對的那幾句話。
「或許吧。」他頹然的坐回椅子上。「跟我比較有衝突的,大概是那個許方白,他跟簡文
欣之間應該也有些什麼關係,只是他的態度奇怪,有些挑釁,但也不是忌妒,他對簡文欣
沒有獨佔的感覺,反正我想不清楚!」
「你問過他嗎?」
「問他幹什麼?我也討厭他,他似乎把簡文欣當成玩物,噁心的要命。」
「說不定不是這麼單純。你或許可以跟他聊聊。說到這個,許方白從台北回來了嗎?雖然
柯宇帆自殺的那天他不在家,但我想,還是應該找個時間跟他聊聊。」
「還沒呢。簡文欣說他被台北公司調回去一個月。」
「是嗎……」
吳興心裡暗暗察覺不對,不過他話鋒一轉。
「說到這裡,為什麼之前你沒有把這些事情告訴我?你是想隱瞞你與簡文欣的關係,還是
……」
「沒有、沒有,我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想法。」鍾耀明連忙擺手。「說起來很慚愧,明明是
個男人還說這種話。但我總覺得我很對不起簡文欣,我不斷告訴自己,不能再跟她發生關
係,卻總是一次又一次身不由己……」
吳興覺得好笑,他挑眉。「難不成她拿槍逼你?」
鍾耀明沉默。
沉默到吳興都以為自己的打趣是真實發生。
直到鍾耀明從懷裡拿出手機,他放了一個影片給吳興看。
似乎是偷拍的影片,架設角度平行,大抵是在桌面或者櫃子上,畫面中有個男人,在房裡
來回走動。
「誰偷拍你?」吳興認出影片裡的人是鍾耀明。
鍾耀明張了張嘴,好不容易才說出來。「是我自己。我把錄影機放在桌子上,錄我自己睡
覺的時候。」
「……你的意思是,你對影片中的自己毫無記憶?」
鍾耀明艱難的點頭。
「你有夢遊症的病史嗎?」
「沒有、我很確定沒有。」鍾耀明抱頭。「警官,我很害怕。我總覺得有人在操控我,我
怕我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殺了張凱勳跟柯宇帆……」
吳興愣住。
「我問你,你到底喜不喜歡簡文欣?你會不會潛意識痛恨屋子裡其她的男人?」
鍾耀明搖頭。「她的確很讓人想保護她,尤其是她說她老公拋棄她的時候,特別讓我心疼
,可是我還分得清楚這種情緒與愛的分別,我沒有想跟她交往。」
「她老公拋棄她?」吳興的臉色古怪了起來。
「是啊。應該是外遇吧?是簡文欣跟我說的。她說這件事情影響她很大,讓她有很深的不
安全感……」
「等一下!」吳興打斷鍾耀明的話。「她老公沒有外遇,她老公叫做林庭安,是車禍死的
!就在去年春天。」
***
鍾耀明渾渾噩噩的回到家裡。
他先在房間脫掉上衣,看著自己右胸口的紋路。
總覺得越來越像一張男人的側臉……他伸手摸著,一片平滑,感覺不到什麼,但細看之下
,卻讓人越來越心驚。
為什麼他身上會長了一張男人的臉?
又為什麼簡文欣要騙他,她的老公明明是車禍而死,她卻說的好像是她被拋棄了?
他煩躁的扒頭,頭又開始隱隱作痛,他想躺上床休息一會兒,卻又害怕在自己不知道的時
候,做出什麼可怕的事情。
他想了又想,乾脆起身,敲響了隔壁李恩棋的門。
「誰……啊?」
李恩棋的聲音聽起來虛弱無力。
「是我。鍾耀明。」
「自己進來吧……」
鍾耀明推開門,房內一片昏暗,李恩棋躺在床上,身上蓋著薄被。
「你不舒服啊?」
李恩棋勉強坐起來。「不知道為什麼又頭痛了。」
「你躺了一天?都沒吃嗎?」
「中午文欣姐有拿湯上來給我喝,她說我喝完睡一會兒,應該就沒事了。」
「都起不來了,還沒事?」鍾耀明看李恩棋一臉病容。「走,我陪你去醫院看看,說不定
有什麼問題,讓醫生好好檢查看看。」
「不用吧,說不定只是感冒……」李恩棋有些抗拒,一方面是自恃自己年輕,身體很好,
總感覺只是小病,再來是他頭真的很痛,他連走路都不願意了。
「感冒會頭痛成這樣?」想到這裡,鍾耀明又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不過我這兩天也一
直頭痛,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吧?」
「說不定是什麼傳染病……」李恩棋虛弱的怪笑。「我們要變成喪屍啦!」
鍾耀明嘴角哼笑了一聲。「還有力氣開玩笑。快起來跟我去看醫生。」
「不要啦……我頭痛,不想動。而且全身痠痛,我還以為我昨天晚上睡著之後,偷偷去跑
馬拉松了!」
「……」聽見李恩棋隨口的玩笑,鍾耀明忽然嚴肅了起來。「你前兩天不是說,你剪片子
剪到一半,常常不知道自己在幹麼?」
「對啊,頭太痛了,老恍神。」
「你……有沒有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像有另外一個人在使用?」
「鍾大哥,你想說什麼?」李恩棋搖頭。「我聽不懂。」
鍾耀明滿臉頹喪,「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想說什麼。」他一咬牙,乾脆脫掉上衣,他看著李
恩棋一臉驚恐,無奈的指著自己的右胸口。「你看這個,」
「啊?」
「你看,像不像一張男人的側臉?」
「你的刺青?」
「……我告訴你,張凱勳跟柯宇帆身上都有這個!」
「你們一起去刺青?」
鍾耀明簡直要抓狂了。他指著李恩棋的右胸口。「你看看你自己身上。」
李恩棋狐疑的拉開衣領,「哇靠!我什麼時候跟你們去刺青了?」
「……」
「沒有啦我開玩笑的,我超怕痛,除非直播刺青,不然我才不要。」李恩棋把衣服整個脫
掉,仔細的看了又看。「鍾大哥,該不會真的是傳染病吧?這什麼啊?有沒有得醫啊?」
「如果真是傳染病就好了。」鍾耀明有些煩躁。「我以前去部落拍過紀錄片,他們如果對
誰下了巫術,那個人的身上就會出現記號,我懷疑……這個像刺青的人臉,就是我們的記
號。」
「……真的有這種事情嗎?」李恩棋半信半疑。
「我不知道。」鍾耀明搖頭。「我打算明天先去看醫生,查清楚這東西到底是什麼。你要
來不來隨便你。」
「我去我去!」李恩棋連忙舉手。「我可是要當藝人的人,身上不能有什麼醜陋的疤痕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