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時候,我住在一個山上的鄉鎮裡。
村子裡供奉著蛇郎君,因此村子的大人總是告誡我們不能攻擊蛇類。
時值中元,村子跟著普渡一併祭祀白色的蛇郎君,裊裊的香煙飄在夏日的廟埕。
在那個夏天的某天,還沒上小學的我跟著村子裡的其他小孩玩躲貓貓時,看見草澤旁,
一條黑色的蛇與白色的蛇在互相打鬥著,白蛇傷痕累累的與黑蛇纏鬥。
我出手幫助了白蛇,用棍子趕走了黑蛇。
白蛇沿著草澤一邊抽蓄一邊游走。
小學時,我們舉家離開了這個鄉鎮。
而這也是我對這個鄉村唯一的記憶,不知為何其他的記憶都消失無蹤。
我走在一望無際的蜿蜒小路上,邊想著這些事情。
周圍兩邊都是農田,我知道這是往當年那個草澤的路上。
已經年過三十,平凡的成長,平凡的畢業工作,也平凡的結婚。
對象是個臉色蒼白,眼鏡厚重,長相俊秀的竹科工程師。
雖然每天加班回來就是睡覺,假日也幾乎在家裡度過,但是這樣的日子每天都很幸福。
有天我收到國小同學的邀請,回來了這個鄉鎮。
回過神我就一個人走在這條小小的路上,覺得很疲憊的走著。
陽光普照,刺眼的讓我幾乎看不見面前的路,遠方的草澤,反射著炫目奇異的光。
正當我覺得有點累,坐在旁邊的六角亭休息時,旁邊忽然走出一個黑衣的年輕男子。
「很累吧,喝點水吧。」對方拿了保溫瓶出來,倒在杯蓋上給我。
「不用了,謝謝。」雖然覺得奇怪,但我還是禮貌地拒絕他了。
「妳結婚了吧?喜歡他哪一點呢?」黑衣男子沒頭沒腦的問了我。
「皺眉頭的時候,眉毛中間擠出的那條線。還有沒戴眼鏡的時候,有點看不到東西的
樣子很可愛。」我說。
「是嗎?」黑衣男子笑了笑。
「恩。」
休息了一陣子,跟黑衣男子告別後,我起身走往草澤旁邊的廟。
明明是農曆七月,卻不見香火鼎盛,當年那白色蛇郎君的塑像,也被香火熏黑了。
「別進去。」忽然一個冰冷的手拉住我,一轉身,發現是我老公哲他。
「不用擔心,我不會對她怎樣的,只是很想問她當年怎麼選了你。」黑衣男子從廟裡
輕輕地走出來,一點聲音都沒有。
「你要的我都給你了。」哲他冷冷的回應他。
「真的是很感人,很浪漫呢。」黑衣男不改嘲諷繼續說,「她不會死掉,但是冒著這麼大
風險來從我這邊救人,以你現在的狀況也是很敢。」
「閉上眼睛,深呼吸。」哲他不理黑衣男,輕輕的在我耳邊說。
「死掉也沒關係嗎?這麼堅持要救她?你已經在幾十年前被我奪取靈珠,剩下一個身體,
這樣也要救她嗎?」黑衣男繼續問哲他。
這時,一條黑色的蛇爬上我的腿,至軀幹纏住,冰涼的鱗片擠壓著我的肺部,纏得越來
越緊。
「放開她,我已經把所有你要的都給你了。」哲他著急的抓住了黑衣男的領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黑衣男子大笑,「真的不懂,為什麼能夠為了一個人類犧牲成這
樣,這真的是莫名其妙。」
「所以你想怎樣?」
「沒有,我只是好奇。」黑衣男微笑,然後在我頸部的窒息終於鬆開了,「她沒事的,
好好的過日子吧,明年普渡有空回來村裡面看看,我很孤單的。」
然後黑衣男一個揮手,一陣刺眼,我醒了過來。
躺在救護車裡,消毒水的味道,心跳儀的聲音,像是衝破一層膜般湧入腦中。
哲他坐在救護車上握著我的手,冰涼的眼淚滴在我的手心。
啊啊,我終於知道了,為什麼他的手總是冰冷的,視力不好。
到了醫院,才知道原來是在回鄉的途中發生重大車禍,車翻到草澤附近。
出院後,與哲他再度造訪草澤旁的廟,我記憶裡的白蛇郎君,已經變成黑蛇郎君了。
是黑蛇郎君驅趕了白蛇吧。
這幾年來村子裡的老人漸漸凋零,蛇郎君感覺已經很久沒人祭祀了。
我們點了一炷香,香煙裊裊的擴散在農曆七月的夏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