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吳簾青的陪同下,黑茜與吳常各自向警方供稱,
當年兩人都背著彼此,獨自策劃維特小學六年五班畢旅的車禍。
直到案發當天才發現彼此的計劃。
「維特小學畢旅案」從受理、偵辦、開庭前審理到開庭過程,
皆困難重重,主要有二個癥結點。
其一,吳常的目的是想害同學受傷,而黑茜卻是要殺死車上所有學生。
所以她明知遊覽車翻落深溝將死傷慘重,卻未在案發當天發現吳常計劃時警告他,
反而帶著吳常一同執行這場謀殺。
也就是說,兩人犯案動機顯然不同,卻難以分別追究各自造成的傷害程度。
其二,黑茜與吳常分別為季青島犯罪史上,
犯下「蓄意謀殺」與「過失殺人」重罪最年輕的兒童。
姑且不論當時法律罪責不適用於幼齡兒童,
吳常與黑茜自首時都曾強烈表達願一肩扛下所有罪名,
經過一連串的心理諮商和評估之後,更充份顯示兩人本性尚存良善、還有教化可能。
在移送少年法庭之前,就已驚動警政高層,
調查局與國安局更是摩拳擦掌、積極介入,想網羅兩人,納為國家所用。
雖然吳家與警界高層向來為世交,黑家則一直與政商界有著密不可分的往來關係,
但兩家都無意將兒女交給政府機密單位培訓。
幾番協商之後,經警界與法界高層雙方同意,決定取消兩人國籍,改移民至外國。
犯罪情節較嚴重的黑茜,除非取得特別簽證否則終身不得再入境季青島。
而情節較輕的吳常被判處的特殊勞動服務,
則是成年之後,須無條件協助警方偵破百件重大案件。
而兩人後來也交由離異父母分別送往法國和美國接受心理輔導,並於當地就學。
這也是為什麼志剛在醫院第一次見到黑茜時會這麼錯愕。
他實在沒想到她這輩子會再出現在季青島。
思緒轉了一圈,志剛才敲敲房門,走到黑茜身邊。
「怎麼樣?」黑茜好像背後長眼似的,一聽到他的腳步聲,
頭連轉都沒轉,便開門見山地問:「有結果了嗎?」
「沒有。跟丟了。」志剛神色難掩落寞。
如今,老梅村邪門的霧陣已經破了,更是難擋各路人馬的進出。
這幾天又有些身份不明的人士在村外徘徊打探,明顯想要進村。
幸好志剛料到這點,早已派底下的弟兄二十四小時輪班盯哨,
才得以確保老梅村在吳常、潔弟兩人死亡後,再無人進出。
「不過,就算沒反向追蹤成功,想也知道又是當年幕後主使人派來亡羊補牢的。」
志剛補充說道。
「主謀身份有那麼難查嗎?」黑茜口氣有些尖酸刻薄。
「你也算是個聰明人,不重啟舊案偵調不是因為你沒有方向,
只不過是你不想弄髒手而已。」
「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志剛反應雖冷淡,實則內心像是瘡疤被掀開似的,
感到一陣刺痛。
「你很清楚知道我是什麼意思。」
「吳常和潔弟是自願調查的。」
「這個說法只夠你拿來自欺欺人吧。
算了,我本來就不打算將吳常的死歸咎在你身上,純粹只是想指出你的自私與無能罷了。
這個話題就到此為止吧。」
志剛牙關一緊,感到面紅耳赤、無話可說。他撇過頭,覺得自己沒臉再面對潔弟和吳常。
「還有什麼事?」黑茜委婉趕他離開。
志剛吸了一口氣平復情緒,又問:「你們這裡沒事吧?」
黑茜眼神還是停在吳常身上,說道:
「我們公司的傭兵可不是吃素的。不過,消息早就走漏了,不論是有心還是無意。」
「果然如此。」志剛不太意外,但還是感到十分不滿。
畢竟幕後主使人已經知道有吳常和潔弟這兩個人的存在。
就算奇蹟出現,兩人復活,也還是隨時有生命危險。
以志剛現在手上能調派的人手來看,根本沒辦法同時顧全醫院和老梅村兩邊。
再說,他工作上還是有繁重的案量要處理。
志剛憂慮地想:一旦黑茜抽手,潔弟的安全就有漏洞了。
「再兩個半小時就要第六天了。」黑茜忽然口氣沉重地說。
這幾天,刑警楊志剛不僅將所有案情告知黑茜,連中間離奇的曲折也一併交待清楚。
但黑茜得知的越多,就越是難以置信。
難道只能靠潔弟?難道只能仰賴怪力亂神?
可是我現在除了相信志剛的話、繼續等待以外,還能做什麼?她悲哀地想。
黑茜一直覺得自己沒有把吳常照顧好。
現在吳常死了,她更是因自己的無能而再次感到痛苦。
志剛一聽,幾乎無言以對。幾秒之後才硬是從唇齒中擠出一句:「再等等看吧。」
「到底還要我等多久?他們現在的身體狀況已經是奇蹟了!」
黑茜語調轉趨激動,扭頭過來,哀痛地質問他:「你知道屍體隨時都會開始發臭嗎!」
「我認識的吳常和潔弟,都是死也不放棄的人。」志剛違心地說:
「如果你現在就放棄,那他們就真的沒有機會了。」
黑茜搖頭苦笑,問道:「就算機率是零?」
「就算機率是零。」志剛直視黑茜,正經八百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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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色古香,同時兼具現代化設備的中式書房內,
一名深色西裝打扮、戴著金屬框眼鏡的中年男子,
正神色緊張地向坐在書桌後方一位滿佈皺紋卻精神瞿爍的老人報告。
「老梅村已經被刑事組第九偵查小隊隊長—楊志剛給全盤掌握,
這幾天我們的人一直找不到時機進出。
要想一舉摧毀陳氏孤兒院,恐怕一時半刻無法執行。」
聆聽特助—謝振華口頭報告的老人,
鬢髮華白、梳著三七分油頭,背倚辦公椅,十指交叉落在腿上。
他卸下人前道貌岸然、和藹可親的面具,啐了一口,面露狠意道:「多事。」
「這位楊隊長現在是擅用職權、調派人力,這種狀況不可能長久的。」
謝振華分析完又提議道:「不如我們先按兵不動,等到風波過去,再進村行動?」
「按兵不動。」老人復述一遍表示同意,接著又轉而問道:「醫院那邊如何?」
「吳常和王亦潔兩人還在國際病房中。
不過,都已經死亡超過五天,就算那個維生艙再厲害,也是回天乏術。
我認為不必再把焦點放在兩人身上,而是—」
「錯!」老人目光如炬地看了謝振華一眼,令他頓時有些受震懾。
「我說過,『對待敵人,絕不留情、永不鬆懈。』」
「這兩人都已經死了,還能有什麼威脅?」謝振華有些啼笑皆非道:
「難不成他們還能跟警察託夢嗎?」
「你忘了德皓大師嗎?」老人嚴厲地說:
「大師可是早就作古,還不是照樣給我坐鎮,保我們府上安寧幾十年!」
一聽到「德皓」兩字,謝振華立刻反射性地打起冷顫,心想:那個不人不鬼的老妖怪!
「是是是。」謝振華低頭彎腰忙道:「你說的對,是我思慮不周。」
「嗯。說到大師,」老人邊將桌上的文房四寶擺齊,邊問謝特助,「打聽到下落了嗎?」
「根據調查,大師應該還在老梅村內。也許是逼不得已,或是另有圖謀,所以還未出村。
另外,那些進村的傭兵—」
老人擺擺手,再次打斷謝振華的話,不耐煩地道:
「那些無關緊要的人事物,你處理就行了,不必知會我。」
「是。」
「還有,去調查清楚老梅村的土地產權。」
「你的意思是……」謝振華一會意過來,連忙誇道:
「高招!只要將土地全面收購,就不愁沒機會處理掉陳氏孤兒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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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景一轉,正值落日時分,我與吳常在警局大門的馬路對面,
看見我們與志剛三人一起在警局門口前吵吵鬧鬧。
那時候,金沙渡假村一案剛偵破,
吳常特別邀請我加入調查《老梅謠》背後蘊含的玄機,是這一連串驚心動魄經歷的開始。
我在無限感慨之餘,正巧看見吳常因為我叫了聲「寶藏」,而笑了出來。
那是我第一次看他笑。
他的髮梢、眉眼與笑容,在金色的陽光下,是那麼的燦爛美好。
現在再次見到,心裡還是會感到一陣悸動。
「這是『捨域』?」身旁的吳常忽然開口,立刻戳破我腦中所有的粉紅泡泡。
「嗯嗯,對啊。幹嘛?」我在回答的同時,
心中也有個疑問隨著馬路對面的吳常笑聲冒出來,
便脫口而出道:「嗯?捨域不是最美好的回憶嗎?那你的回憶呢?」
「很難理解嗎?」吳常一臉詫異地回問我。
「啊?」我聽了更茫然。
「算了,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捨域的九字訣是什麼?」
「洞見我,貪嗔癡,捨成得。」
「明白。」吳常想也不想就說:「破解之法就是『放下』。」
「哇靠是不是真的啊!」我難以置信地大聲嚷道:
「每次都這樣!隨隨便便就解讀出來九字訣的意思!哪有人這樣的啦!」
「你不能要求我跟你花一樣的時間,畢竟你的智商低下。」吳常誠懇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