瘴霧大起,魔槍區視線不明,劍氣一出排山倒海,壑出一道口
子,眾人卻驚見原本插著魔槍的裂紋土丘上空空如也,離得最
近的二十餘名聖者倒地昏迷不醒。
「不好,所有人快撤!」
「宋恆,先確保退路!」司徒燭華喊了一聲。
劍宗六十四人立刻組成劍陣,護住撤退路線,宋恆本人站在高
高一處廢墟上鷹目冷眺,尋覓著隱匿蹤跡的魔槍,所有尚有一
戰之力的高手也作出同樣的舉動,有默契地保持彼此間距開始
搜尋魔槍,然而,眾人動作明顯遲滯不少。
沒有人能立刻喊出魔槍位置就是一個警示。
霧氣散發著似蘭似麝的香氣,忽一會兒又轉為腐膿餿水般的爛
臭,有時則是兩者混合難以言喻的濃稠怪味,這種嗅覺攻擊比
蟲災還要吃力難以應付,彷彿內臟與思維都要被腐蝕了。
儘管結界已經搖搖欲墜,魔槍應該還沒離開結界,韻真不確定
魔槍到底有無逃跑的意識,但最原始的生物具備攝食本能,此
刻周遭充滿上等的魂魄與肉體,應可爭取一段時間讓抗魔聯盟
的小鎮疏散。
「這該死的玩意到底藏到哪兒了?」鮮少合群的一眼道人也來
協防了。
「我們目前站立的正下方有許多洞窟,先前被鬼蠱用來儲放屍
體,迄今仍充滿瘴氣,極度汙穢,一直找不出方法與人手清理
,恐怕……」悟心師父道。
所謂的魔槍區真正說法應包括地下層,甚至比例上還要大於地
表面積。
「此刻讓魔槍停在這裡的不是結界和聖者的力量,而是獵物滿
盈,它捨不得離開。」一眼道人冷冷說。
「小心別被魔槍拖入洞窟,恐怕救援無門。」司徒燭華已發現
情況對修道者的險惡程度。
宋恒正調度子弟兵以劍陣一對一保護無戰鬥能力的聖者,待在
聖者身邊也使這些年歲普通的劍宗道士不致於立刻被魔瘴腐蝕
,然而仍有數人已在霧氣中流下血淚喪失視力。
「璇璣說,如果能撐上一個時辰,他至少能疏散三峽鎮八成居
民,勉強讓非人和軍隊管制周邊。不只是為了救人,在魔槍區
死掉的屍體,很有可能會像真魔之前居住的翠民社區犧牲者以
及目前範圍不明的不死病患者一樣復活成新的怪物。」司徒燭
華打開千里鏡法寶,魔槍區魔氣過濃,符訊已然失效。
難怪魔種小生說他意在神魔之役,這等穢邪之物肆虐的處所一
開始就沒有凡間道士立足之地,殭屍的適應性明顯比活人好上
許多。
現場戰況分秒必爭,璇璣要求的一個時辰不啻天文數字。
「如果太爺或師尊在就好了。」韻真拿出刺刀咬唇道。「小小
的魔槍區我們都不能處理,如何越過魔種看守的血肉長城,再
進入由太爺封鎖的仙陣?」
「先打再說。魔槍需要宿體,表示它這種獨立移動的狀態無法
持久,撐過這波猖獗或許便能反轉局面。」司徒燭華在艱難局
勢中硬是為眾人分析出一條可行方向。
「不打也不行哪!等等可能就是打自己人了!我去啟動梅友仁
事先準備的封陣,裡面殺招太多本來要等聖者撤退才用,如今
你們看著辦吧!」一眼道人拿出作為符契的小金匕道。
「我且盯著宋恒,劍宗上下齊心,子弟兵折損形同他本人受創
,又得分神指揮劍陣,他被魔槍寄生的可能性最高。」司徒燭
華說完御劍飛行。
「好……」加油兩字還未說出口,韻真猛然側身,貼地浮行的
魔槍無聲無息刺來,閃開後的韻真赫然意識到往田槐的方向出
現一條缺口,果不其然魔槍離弦之箭般射向醫宗領袖。
即使不為寄生,魔槍目前要殺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聖人也綽綽
有餘了。
韻真慢半拍才想到這個附帶殺傷的問題。「槐兒!」
一小片迷霧散開,槍尖驚險地停在田槐面前,震顫著吐出一絲
黑煙,阿爾斯蘭踏出一步拉住魔槍,及時阻止田槐被刺穿腦袋
。
「嘖。」吸血鬼族長握緊魔槍舉高:「燭華,快砍斷我的手!
」
他的右掌已與魔槍融為一體,飛劍不假思索射向阿爾斯蘭,鮮
血灑落,阿爾斯蘭抱著被從手肘下截斷的傷臂躍開,韻真也趁
機帶走田槐。
「來得及嗎?」轉眼間司徒燭華已立於吸血鬼族長身畔。
「應該還行,再晚半秒你大概得削我腦袋了。」阿爾斯蘭任司
徒燭華抓住斷口上方的穴道,道士既是探測吸血鬼受到汙染的
程度也是替他止血。
「感覺如何?」司徒燭華問。
終於出現一個直接碰觸魔槍的案例,阿爾斯蘭的回答就像那半
截化為血泡被吸收的斷臂一樣詭異。
「糟透了,我寧願被陽光燒死,也不想變成另一種東西。」阿
爾斯蘭冷笑。
「什麼意思?」
「魔槍上有東西在吃我,像某種異形,不只是操控寄生這麼簡
單,我被吸血鬼轉化過,那玩意更厲害,媽的!」
阿爾斯蘭沒揮舞魔槍試試威力,或挑戰自己對魔槍的誘惑能抵
禦幾分,他瞬間反射判斷是斷臂求生,這一點說明先前修道者
對魔槍推測失誤,它不只是一把魔性武器,還是活生生的怪物
。
司徒燭華瞇眼,靈光一現想通當初魔槍出現的真正理由。「這
把槍能將被附身者直接冶鍊為魔種,沐霖製造這柄長槍並非要
殺死黑家監院,卻是更惡毒地將她變成魔種奴役?若非當時陰
錯陽差被阻止了,計謀成功的可能性相當高。」
韻真聽了他的話,氣得雙目赤紅,發出雷霆怒吼。
她想都沒想過,師尊險些被迫違反一切誡律屠戮眾生,那是遠
勝死亡的羞辱酷刑。沐霖對關晏君設下的陷阱非但不亞於對付
黑太爺的轉世小師妹,反而更加陰險扭曲,真魔對關晏君的恨
意隱約有凌駕黑太爺之上的趨勢。
就算一擊不中,之後魔槍若失控肆虐,關晏君仍會在修道者全
數慘敗或韻真被魔槍殺掉前出現,無論有無把握,黑家監院總
歸都會出手一試企圖鎮住魔槍,或在來不及挽救的事後毀壞魔
槍為弟子報仇,這就是沐霖瞄準的弱點──「一觸即毀」。為
了加強挑釁效果,他甚至將腐化陷阱製成與關晏君手中心愛弟
子遺物極為相似的長兵器,提醒黑家人蘭渚就是死在他的手裡
的傷痛事實。
韻真顫聲道:「沐霖知道師尊極度高傲,冰雪聰明,於情於理
這把魔槍對她而言都是無法迴避的陷阱。先前的攻擊更是誘導
師尊認為魔槍只會破壞魂魄,他不要她魂飛魄散,卻想設計她
殺了所有人,尤其是黑家人,之後還要面目全非匍匐真魔腳下
。」
在場高階修道者中多有參與最初校園大戰的慘痛記憶,以及對
黑家領袖強大的深刻認知,關宴君倘若當真化為魔種,危害簡
直難以想像。
阿爾斯蘭斷手後,眾人心情更加沉重。
此時卻有一道爽颯冷冽的強風從天而降,籠罩在劍宗掌門身上
,只見他衣袍飄飛,高舉五尺青鋒,眉心一線紅光更加狹長,
延伸入髮,即便不用符訊,他的聲音卻順著風勢傳入眾人耳中
,瘴霧未散,對眾人身心的侵蝕卻減弱了。
「邪魔之物,天饒我不饒!」
劍陣倏然停止運轉,劍修們轉而護衛聖人,竟是要放任宋恆單
打獨鬥。
藍衫修士趁吸血鬼族長不注意,拍了張符到他背上,趕在阿爾
斯蘭發飆前補了一句「預防魔化用」,並對眾人道:「浩然之
氣既出,宋恆非戰不可,這是他的宿命,也是他的誓願,若他
不幸化為魔種,便由我等負起責任將他封印。」
「雖是下下策,卻沒有其他辦法了。」韻真歎息。
「如何算是封印?」司徒燭華問。
「保全魂魄優先,肉體不得已就捨了,就賭宋恆的修為和浩然
之氣庇護能否讓他在屍身中入定與魔槍抗衡,沒有四大化身的
肉體干擾,他的元神應該能更敏銳剛毅,我們也能從外部護法
,無論如何,此時魔槍應會恢復靜態,至少能爭取時間。泥丸
穴由我來鎮,各位做好準備。」河問先生挽起袖子,赤金色符
紋在他手臂上緩緩轉動。
「如此一來,這一代的劍宗掌門就必死無疑了。」不知何位聖
人如是感慨。
宋恆彷彿在瘴霧中張開無數眼睛,混入魔障中的浩然之氣既是
他的耳目,也是他的手腳,他開始主動追逐魔槍,魔障與浩然
之氣並非真霧與真風,互相盤旋較勁,甚至深入地下。
「背後!」韻真忍不住叫了一聲。
劍宗掌門倏然乘風而起躲過攻擊,同時空中無聲幻化出兩柄巨
斧朝魔槍左右交錯砍落,成功夾住魔槍,卻無法將其攔腰鉸斷
,一眼道人一邊提示眾人沿陣法方位移動,減低被封陣大範圍
攻擊波及的風險。
巨斧與魔槍咬合處灑落無數火花,宋恆則浮空嚴陣以待。
原來劍宗掌門不用飛劍的真相是,他整個人就是一把會飛的劍
。
「梅友仁這孩子居然把鐵精弄到手,我還以為凡間沒有這種材
料了。」司徒燭華道。
「收藏家什麼都屯的。這道陣兵和你的飛劍有點像,但變形更
豐富體積更大。」韻真摸摸自己的刺刀對司徒燭華道。黑太爺
總是有辦法弄到稀有材料幫新人打造兵器。
簡而言之,梅友仁將足以用來打造飛劍的原料用進陣法之中,
他們在封陣中看見的奇妙兵器就不再是幻影,雖非真正的武器
,卻擁有實質鋒刃,為的是削金斷鐵。
「難怪友仁早年要與大劍師廝混又死命賺錢,這大概是梅家鬼
才的畢生心血了,可別白費了才好。」河問先生並不在團隊中
,專心注意著魔槍與宋恆之間的變化。
雙斧卡住魔槍約十來息,人人都希望魔槍能就這樣被固定住,
直到有更好的解決辦法出現,宋恆則等著封陣削弱魔槍的力量
增加己方贏面,阿爾斯蘭的斷手仍握著魔槍,為這柄饑渴的武
器更增添一抹詭譎。
雪白巨斧出現泛黑裂痕,魔槍掙脫後果然不再耍花招,認定宋
恆是它的獵物,朝劍宗掌門飛刺,一面白盾再次出現在魔槍前
方,硬是頂住魔槍不讓它太快接近宋恆。
魔槍卻伸出無數血管般的細絲纏住白盾,用比上次更短的時間
將白盾腐化成碎片,在此同時,一眼道人手中拳頭大小的陣眼
白石啪嚓一聲出現裂痕。
「靠!這玩意還會長觸手?」阿爾斯蘭叫道。吸血鬼族長有點
擔心司徒燭華切得太少,萬一他的傷口也長出那種東西,他還
不如拿根木樁自盡。韻真和司徒燭華同時盯著阿爾斯蘭的傷處
,似乎也想到相同的問題。
「這柄魔槍上到底寄附什麼東西,竟然連鐵精都只能擋這點時
間?」一眼道人苦笑。
即使目睹魔槍可怖的變化,宋恆仍無懼意,挺劍直上便要與魔
槍短兵相接。
就當雙方距離不到二十尺,劍宗掌門前方憑空出現一道婀娜身
影,他不得不緊急停止飛行以免撞上僅著黑色薄紗的魔女。
「烏絲特!」危急存亡之際,宋恆真的怒了。
褐髮女子面對魔槍張開右手,長髮隨力量鼓動,掌心瞬間生出
一朵巨大黑色大理花,花瓣重重包住魔槍,縮回成球型花苞。
「妳到底在幹什麼?讓開!」
「任務中,別吵!」魔女用空著的左手朝背後揮了揮。
這句神祕發言後來成為抗魔聯盟傳說中著名的謎題之一,隨著
本人已無法解釋失去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