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是最後跟守守在一起的人,完全沒有印象嗎?」警察按著原子筆喀喀作響。
在警察面前的年輕的女子叫做子晴,她不安地搓搓掌心。
「我真的不知道,我記得……那個時候我們在五十嵐買過飲料後,就,就……」子晴的聲音越來越低,揉著太陽穴說不出個所以然。
「已經是第三天了。」警察把報告書翻得啪啪作響,子晴不喜歡這個聲音。
「那一天晚上,妳跟守守九點的時候在遊園南路做什麼呢?」
「那個……我之前有說過了。」
「這次是正式的,有錄音。」警察指了指兩人中間的麥克風,「所以還要麻煩妳再說一次。」
「好……我想想。我們買過飲料之後,守守提議要到望高寮看風景,對。」
「望高寮?這麼晚了還去望高寮,好,然後呢?」
「其實我沒有很想去,最近很冷,望高寮那邊峰一定很大。」
「妳有聽說過那邊有人在抽戀愛稅嗎?」
子晴點點頭,表面上附和警察,內心卻在想,「戀愛稅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
「好,望高寮。」警察壓出原子筆尖,在紙上潦草地書寫一些看不懂的字。
「最近空氣污染很嚴重,然後我就頭很暈,對。」
「那上面還有別人嗎?」
「有,大概有,我算一下……十幾個吧。」
「都是哪些人?」
「有的是情侶,還有騎腳踏車的,還有慢跑的,還有不知道上去做什麼的……」
「有人跟你們接觸嗎?就是跟你們說過話,或做出什麼令人印象深刻的事情?」
子晴搖搖頭,那個時候她的頭真的很暈,沒心情關心別人在做什麼。
「接下來呢?你們離開望高寮的時候是十一點吧,到天亮妳被發現足足有八小時的時間,這段時間你們去了哪裡?」
「我們離開的時候是十一點?」子晴有些驚訝,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離開望高寮的。
「警方有警方的資源。」警察喝了一口咖啡,伸出食指。
子晴看著警察的食指放到桌上的麥克風開關──OFF。
「子晴,我們知道的比妳還要多,很多人都以為自己很聰明,能夠將秘密永遠地藏在心裡,不過現在可是科技的年代,滿街都是監視器,到處都是智慧型手機,那些想要隱藏秘密的人,其實是最笨的人。」
「什麼?」子晴聲音尖銳了起來。
「為你自己好,為妳家人好,好好的想想怎麼做才能把這件事情妥善地解決掉。」警察對著子晴微笑,皮笑肉不笑
「我知道的我就會說,可是我真的就忘記了,想不起來。」子晴說。
「沒關係,妳想清楚就好。」
警察收回壓在麥克風開關上的手指,子晴注意到,開關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推到ON的位置。
「十一點之後,你們去了哪裡呢?守守的電話打不通,手機GPS定位定不到,路口的監視器沒拍攝到,我們唯一的線索就在妳身上了。」
子晴不懂,為什麼這個警察自稱有很多線索,現在卻又裝做什麼都不知道。
「後來我頭很暈……」想到這裡,子晴的頭又開始暈了。
這感覺像是從腦子深處慢慢湧出,不斷地拉扯她頭顱內的神經,隨著心跳拉扯拉扯拉扯,模糊不清的感覺不斷地流淌而出。
「頭很暈,然後我說想要休息,對。我們就去休息,休息……」子晴忍不住扶著一邊的頭。
「去哪裡休息,還有印象嗎?你還好嗎?」
「沒事……頭有點暈。」子晴喝了一口咖啡,原本的苦澀不見蹤影,這咖啡像是水一樣無味。
「活動範圍應該還是在附近吧?民眾說妳睡在碉堡裡面?」
「碉堡?」
警察從文件中抽出幾張照片,是各式各樣的東海碉堡。
「希望這可以幫助妳回憶。」
子晴看著這幾張照片,頭更暈了。
腦子裡面好像有幾個小朋友,開心地把繩索綁在腦皺摺上盪起鞦韆,一前一後,一晃一盪。
頭顱裡面好像有壓力不斷地升高。
「我們警方在這附近搜索過了,都沒發現守守的蹤跡,保險套倒是發現不少。」警察偷偷揶揄著。
「我……要到碉堡那邊。」
「想起什麼了嗎?」
「好像有什麼在那邊,到那邊之後應該可以想起來。」子晴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說。
現在她的意識已經無暇關心其他東西,頭暈的難受、噁心佔有她所有的注意力。
警察說的話,沒辦法思考。
四肢越來越沒力氣,甚至感覺不到手腳的存在。
這樣的狀況首先應該要到醫院才對,在警察質問的時候,提出要去醫院的要求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可是身體違背生物生存的最優先事項,處於舒適的環境。反而自行說出要到東海碉堡。
「為什麼?」子晴喃喃地說著。
***
兩個警察陪同子晴到東海碉堡附近。
一路上,子晴不發一語,好像在思考什麼事情似的。
「到了喔。」先前質問子晴的警察說著。傍晚的光線不是很充足,但他竟然戴上墨鏡。
子晴不說話,開了車門就往路邊的草叢走。
墨鏡警察跟學弟對看一眼,跟了上去。
走了好一陣子,來到一個看起來像古井的地方。
這個水泥古井圍籬很低,大概只有三十公分高。
「在這裡。」子晴說。
「在這裡?」墨鏡警察探頭往水泥井裡看去,黑壓壓的什麼都沒有,「這是什麼?」
「學長,這個也是東海碉堡的一部份。」
另一位警察解釋著,東海碉堡是在二次大戰期間,日軍為了抵禦美軍所建設的防禦建築,目前軍方廢棄閒置中,成為治安的死角。
「碉堡裡面有地道,四通八達,這個應該是其中一個入口。在這種地方,沒有人帶路是很難發現的。」
「政府真笨,要是把這個碉堡好好整理,未來可以發展觀光也說不一定。」墨鏡警察拿出手電筒往裡面探照著,「該不會,妳男朋友守守掉進去了吧?」
子晴顫抖著嘴唇說:「我的頭,頭好暈。」
「頭暈?妳還好吧?」
「頭暈……身體……對。」
子晴話還沒說完,猛地從嘴裡嘔出胃液,整個人趴在地上不斷喘息著。
「喂!怎麼了?要不要帶妳去看醫生?」
子晴搖搖頭,重新站起來。
她不在抓頭,臉上的痛苦表情一掃而空,好像剛才的嘔吐和頭暈都是演戲一樣。
「守守在裡面。」子晴嘴角抽動著。
「什麼?摔下去的嗎?」
墨鏡警察朝古井大喊幾聲,聲音在裡面不斷的迴盪,卻沒有守守求救的聲音。
「他聽到你的聲音了,他正在大聲的呼救。」子晴說。
可是古井靜悄悄地,什麼聲音都沒傳出。
「你要趴在旁邊聽。」
墨鏡警察趴得更低。
「再低一點。」
墨鏡警察又趴得更低,上半身的一半沒入井中。
他必須在第一時間確認失蹤人還有沒有生命跡象,若是有的話,那麼接下來的處置方法會截然不同。
這一次他聽到了。
「救命啊!」守守淒厲沙啞的求救聲。
他稍微撐起身體,守守的聲音就像是被切斷電源的喇叭一樣,馬上消失得無影無蹤,四周的蟲鳴再度回到耳朵裡。
10公分的距離就像是一到看不見的隔音牆,把守守的求救聲完全阻隔在後面。
「別擔心!我們發現你了!現在就,立刻,馬上,來救你出來!」墨鏡警察吼完以後,再度把身體探進古井中。
「喔喔,太好了,太好了……這裡太深了,我爬不上去。」
「你等著,放輕鬆。你是怎麼摔進去的?」
「我是被踢下來的!」守守的聲音充滿恨意。
「是誰踢你……」
墨鏡警察話還沒說完,屁股的地方被人重重踢了一腳,身體本來就處於重心不穩的狀態,怎麼可能抵擋得住。
可是警察奮力地抓住古井的邊緣,懸吊在半空中。
兇手正俯視著自己的傑作。
子晴。
子晴的嘴角不斷地抽動,臉上不帶任何的感情。
「幹!妳是在衝三小。」
子晴沒有回答,她跨出腳步,動作輕鬆的宛如走下自家的樓梯般,跳入古井,跳到警察的頭上。
墨鏡警察再也沒辦法承受雙倍的重量,摔入漆黑的古井,錯綜複雜的碉堡地道入口。
***
隔天,同行的警察被人發現睡在路邊的碉堡。
他什麼也不記得了。
傍晚跟著學長一起出勤,到今天早上發生什麼事情,沒有一件事情他回想的起來。
只記得,頭很暈。
非常的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