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御風冷汗直流,方才還有些同情被鎮壓在山下九百年的地牛,
此刻得知原因後,那些同情全變成了深入骨髓的恐懼。
地牛不知上頭石室裡的傢伙心中的念頭,仍自顧自地說:
「小妖,等著看吧!矛一除,只待七日,便是我大顯神威之時!」
陳御風回過神來,立刻轉頭奔回石台邊,想將矛插回地牛背脊上。
但手才剛碰到矛,便彷彿觸碰到炙熱的燒炭一般,
那股熱流瞬間竄入掌心遊走他的奇筋八脈,
錐心刺骨的劇烈灼燙令他眼前一暗,手一鬆就昏了過去。
待他再次醒來,便在無意識的情況下,憑著本能奔逃下山,
後幸遇村民相救,才撿回了一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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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鵑聽完葉德卿所說,半信半疑道:「是不是真的啊?你不要危言聳聽喔!」
「杜鵑,」忘憂急著幫他說話,
「德卿他不會說謊的!這件事一定是真的!我們快點回家告訴大家吧!」
「吼唷,我懷疑一下不行啊?不能懷疑啊?」杜鵑小孩子脾氣,就故意鬧忘憂說:
「他是你誰啊?你怎麼胳膊向外彎、幫著一個外人說話?我是你小姑耶!」
接著又頭靠在她肩頭上、拉拉她的手撒嬌說:「而且還是你最好的朋友!
我那麼喜歡你、對你那麼好,你怎麼可以站在他那邊!」
忘憂哭笑不得,摸摸杜鵑的頭說:「好啦,快起來。女孩子家的,這樣不好看。」
德卿聽不出來杜鵑在跟忘憂鬧著玩,著急地說:
「是真的!難道你們都沒聽說嗎?和美村江家的二少爺不是有跑來鎮上告訴大家嗎?」
忘憂搖搖頭,她今日一整天都待在家中,還沒聽聞有人提起過這件事。
「你是說鎮上的廣播嗎?」杜鵑有些心虛地說:
「好像有吧…只是我那個時候趕著去看戲,就沒仔細聽鎮長在說什麼…」
語音剛落,大地猛然一震,家家戶戶門前的燈籠都隨之搖晃,
週遭不時傳來器物摔碎的聲響,忘憂和杜鵑頓時被嚇得面無血色。
突然間,三人上方幾片屋瓦順著屋頂的斜勢滑了下來!
德卿眼明手快,馬上將忘憂攬入懷中、以雙掌擋在杜鵑頭上,
瓦片砸在德卿頭上立即發出幾聲尖脆的聲音,碎片自他頭頂向外飛濺。
待地震一停,忘憂和杜鵑抬頭看見滿地的碎瓦,知道德卿剛才是以身護住她們倆,
當下又是感動又是替他捏把冷汗。
「哇!你沒事吧!」杜鵑驚道。
「呵呵呵,」德卿憨憨一笑,摸頭說道,「沒什麼啦。」
懷中的忘憂心疼地用手帕拍拭掉德卿頭上的碎片,他輕輕握住她的手,
擔心地問道:「你沒事吧?沒傷到哪吧?」
杜鵑見狀,心裡不知為何,很不是滋味,就將忘憂拉過來,
酸溜溜地對德卿說:「臭和尚!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想吃忘憂豆腐!不要臉!」
「啊對了,」聽杜鵑一說,德卿才又想起此趟來的正事,神情立即轉為正經,
「事不宜遲,你們快上船離開吧!我送你們去港口!」
「上船?」杜鵑笑說:「這哪有船啊?」
「不是叫鹿港嗎?怎麼港口還不能搭船啊?」德卿不明就裡地說。
「早就河道淤積啦!幾百年前就不通船到這了!」杜鵑說。
「那你們要怎麼離開啊?」德卿忙道。
「這我們自有辦法!」杜鵑翹起鼻尖說道。
「『你們』?難道你不走嗎?」忘憂聽出德卿的語氣,擔憂地問道。
「我不能走,我得與師父一起降伏地牛!」德卿語氣堅定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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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出情急,前輩莫怪,」陳山河跪在衣冠塚內的石棺前,恭敬地說,
「晚輩若能倖免於難,回頭必重新為前輩覆上新石棺蓋、再添香火。」
語畢磕上三個響頭,才起身將前天以法術生成的一段桃枝平放在石棺蓋上。
「亭亭玉立!」陳山河一念,桃枝像是有意識一般,自行立了起來。
「定!」桃枝像是被空氣凍結似的,筆直立於棺蓋上。
陳山河先以葫蘆酒澆灌,再以劍指灌真氣入枝身,高喊一聲:「移花接木!」
桃枝像是瞬間活了過來,還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生長;立即向下扎根、向上生出枝葉。
不一會功夫,粗大強勁的樹根便將石棺蓋給撐迸的四分五裂。
陳山河奮力搬開碎石塊,棺裡密閉乾燥,裡頭的道袍、葫蘆、桃木劍…等,仍未腐朽。
他目光馬上就聚焦到角落堆成一疊、粗糙樸拙的草紙上。
上頭的毛筆字歪斜扭曲,多有錯字,但仍堪辨識。
石室內空氣流通,陳山河唯恐草紙會快速風化,
便立即將棺中所有草紙拿至石案上,藉燭火詳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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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傷重的陳御風好不容易爬出山縫間隙時,已什麼法力都使不出來了。
他跌跌撞撞下山之後,整個人便不支倒地,昏死在田邊。
與兒子一起在田裡耕種的老村民發現了陳御風,幾個人便一起將他扛回家,
請村大夫為其包紮治病,性命才無礙。
待陳御風醒來時,老村民告訴他,他在昏迷時一直提到地牛和矛,
讓他想起小時候長輩說過的故事。
陳御風一聽,立即將山中所見所聞全都告訴老村民。
老村民一家越聽越玄,直說他的遭遇與祖先流傳的故事十分相像,
便也將那故事說給他聽。
傳說,這山裡有支鎮山矛,是純陽子呂洞賓鎮妖的法器。
矛在人人平安,矛除人人死絕。
很久很久以前,妖尊「地牛」為禍地方,導致生靈塗炭、民不聊生。
呂洞賓為解救百姓,便趕赴此地收妖。
然而,萬物有靈,能修煉至精不容易,何況是直逼仙神的妖尊。
呂洞賓不想趕盡殺絕,便將地牛鎮於山下,希望時間能沖淡祂的憤怒與仇恨。
同時,地牛可藉著吸收天地靈氣繼續修煉道行,
待時機成熟、修煉有成,便可自行掙脫鎮山矛。
屆時祂若能放下所有惡念,即可飛升六道之外,化為「仙牛」。
依呂洞賓的推算,祂第一次甦醒會在九百年後。
若是錯過,則會在兩百多年後,因某機緣再次甦醒。
然而,到時鎮山矛的法力便會大不如前,雖能以矛使其再次沉睡。
但待祂第三次醒來時,鎮山矛的法力將所剩無幾,祂便可輕而易舉掙脫鎮山矛的束縛。
一旦地牛現蹤,除非神佛出手,否則便須以「歸元八卦」將之鎮住,
並以七七四十九道「天雷」轟頂,才能將其消滅。
鄉親們非常感謝呂洞賓的恩德,便應其要求,在望寮山裡依天然地形建一座石墓,
並鑿石階、石室供呂洞賓下至深淵探看地牛情形。
然而石墓建成後,不知為何呂洞賓還未使用,
就直接請村民們下山,並吩咐他們以後不可再靠近此地。
後來,再有村民想上山查看,卻像鬼擋牆一樣,再也找不到通往石階的路……
正是這傳說奇玄之處將陳御風點通,
他瞬間明白為什麼呂洞賓請鄉親造墓,自己卻不用;
為什麼幾百年來無人能進的山縫,自己卻誤打誤撞走了下去。
九百年後,指的應該就是此時… 原來,純陽子當年就已經算到我的出現!
陳御風明白自己應該怎麼做了。
他先以法術尋得最近一位《采風》道士,將手上卷宗全數託其帶回道觀,
並告訴老村民自己要再入山鎮妖。
老村民聽了又驚又奇,便想帶著兒子們跟陳御風一同上山,
若發生了什麼危難,多一點人也比較好照應。
陳御風怎麼勸都阻止不了老村民,只好勉強答應。
為了讓老村民和他幾個兒子能安全上下山,陳御風便遞給他們幾張黃符,
教其使用「仙人指路」,使其能看清原本隱蔽通往石階山路的法術。
待一行人來到山縫岩壁下的石室內,一身素衣的陳御風將整理好的衣物全數交給老村民,
從容走向石台,一咬牙便發力將矛深深插回地牛背脊上!
「啊———」地底深處馬上傳來震耳欲聾的痛苦怒吼,四週岩壁猛烈震動了起來。
陳御風瞬間被一股熱流裹捲,通體如燒紅的木頭,皮肉轉為赤紅、筋脈轉為炙熱的金黃,
刺眼亮光一現,轉眼便灰飛煙滅!
老村民嚇呆了,他怎麼也沒想到陳御風會「以身」鎮妖,現在想救也已經來不及了。
地震持續,他馬上就被兒子們又拖又拉的帶上石階,大夥搖搖晃晃地往山縫開口飛奔,
岩塊碎石紛紛自崖壁上方崩落,石階狹窄,旁邊就是懸崖,
他們幾乎無處可躲,沒一會就被砸的頭破血流。
就在他們即將被一塊迎面墜下的巨岩砸落深淵時,忽見左邊的石室,
立刻一同閃身撲了進去,僥倖在這千鈞一髮之際躲過一劫!
「誰?」地牛憤怒地咆哮:「究竟是誰?為何…啊!我知道了!
是你!你是人對不對!你說謊!你騙我!我—」
話還沒說完,便戛然而止,地牛再次因鎮山矛而陷入沉睡,
地震也隨之平息,老村民與兒子們便急忙互相攙扶著下山。
後來,感謝陳御風捨命鎮妖的老村民,不只信守承諾,
將陳御風的遺物放入石棺當衣冠塚,也將這一段經歷,
由家中識字最多的兒子記述在草紙上,將之一同放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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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完所有紙片,陳山河想,衣冠塚的輓聯和白燭,
或許就是老村民上山祭拜時,留下來的吧。
他們用完了所有黃符,自然也就無法循原路通向山縫。
而石階上頭的山縫被堵死,應該是老村民他們離開後,另場地震落石所致。
接下來二百年,鄰里間皆相安無事,
曾經地牛作惡、驚心動魄的過去如過眼雲煙,漸漸不再為人所記。
傳說,也就此斷了。
陳山河回到江家與德卿、江家人會合,互相交換情報。
葉德卿擔憂道:「可是師父…歸元八卦和四十九道天雷都不是一人所能及,
這…這不是強人所難嗎?難道我們真的拿地牛一點辦法也沒有?」
「唉,為今之計…」陳山河面色凝重地說,「除了鎮山矛以外,別無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