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人撕爛魚頭,帶著一身血肉內臟,面無表情朝朱何逼近。
朱何不幸腳軟,噗通沉入黑水中。
白衣人冰冷的手一把拉起朱何──剛好是他受傷的那隻手,不管朱何
叫得多像殺豬都沒理他,把朱何當作現撈的漁獲,拖著人漫步走上岸。
朱何被放倒在沙岸上,本來都昏了一半,突然被人一拳卯下肚子,吐
出滿口黑水。
「程同學,雖然死在這裡很方便,但你不可以死啊啊啊──!」
朱何聽見熟悉的聲音,張開眼,正是陰差小蟬。
「妳怎麼……」
原本漂漂亮亮綁著雙馬尾的鬼差少女,長髮散開大半,臉上和袖口露
出的皮肉全都是傷。
「對不起,都怪我不小心,走冥道出了差錯。情急之下,不得已先把
你踢進護城河。好在有黃大人相救,不然我只能把你的屍骨拼給陸判前輩
了!」
朱何看見少女,把自己的傷拋在腦後,只是擔心望著她。
「小蟬,妳還好嗎?」
小蟬怔了下,然後綻開灰撲撲的臉蛋:「我沒事啦!」
小蟬告訴朱何,進城會帶他去找醫生治傷。在這之前,先來跟他們陰
曹的守城大哥打聲招呼。
朱何看著附近能叫作「大哥」的人,只有那個殺魚的白衣人。白衣人
下身浸在水中,半趴在岸邊突起的礁石上,就像故事中的美人魚一樣。
「小朱同學,這是黃大人。城外的水域都歸他管,除了走神道下來的
傢伙都會碰上他,目前紀錄千勝零敗!」
「謝謝……好在你有叫我往右逃……」朱何鼓起勇氣道謝。雖然他記
性不好,但所有對他好的人,他都記得。
白衣人幽幽澄清:「『Yo』是我的族語,叫你『滾開』的意思。」
「黃大人,意思是說,如果他跑錯邊,不就被你叉死了?」
「嗯。」
朱何抖了兩抖。
「小朱,你真是太幸運了!」小蟬感動地握緊雙手,朱何茫然啊了聲
。「黃大人,這是朱何,陸判前輩選中的新人。」
白衣人這才睜大那雙迷濛的眼睛,把朱何從頭到腳認真地品評一番。
「運動不足,沒什麼彈性,還帶病,只能拿去做肉鬆……」
「肉鬆?」朱何呆傻聽著,他被當作豬肉了嗎?
「不過陸判大人是大好人,他選的人,不會有錯。」白衣人頜首,因
為保證人是那一位大人,認證朱何的身分。
「就是說啊!」小蟬笑得很開心,好像被肯定的人是她一樣。
白衣人突然翻身躍入水中,一會,帶著三公尺的水花現身,手裡抱著
一條活蹦亂跳的雙頭魚。
白衣人問朱何:「你欲去腹內仔?(你要去內臟?)」
「啊?」
白衣人當朱何答應,上演現宰活魚秀,提起魚叉,斬斷會咬人的魚頭
,再把魚肚子切開,徒手掏出內臟,
「這尾,給你。」白衣人就把半身大的雙頭魚拋給朱何。
「什麼?魚?」
沒等朱何回應,白衣人再次潛入水下,無聲無息,不興起一絲波濤。
朱何抱著魚回過頭,看見小蟬在一旁興奮地搖手。
「黃大人很害羞,平時總是躲在水底,整個月也未必能看見他一次。
今天不僅見到他,他還送了魚給你。你超幸運的,超!」
「是、是這樣嗎?」朱何的人生鮮少和「幸運」有連結,被小蟬這麼
說,他有些不知所措。
朱何怔怔望向白衣人消失的水面,人家救他性命、送他見面禮,卻不
需要他任何回報,好像他被照顧著是理所當然,
小蟬抓著失神的朱何大搖大擺往前走,一路從濕軟的沙岸踩上硬地,
朱何才回神過來。
他眼前一片青石鋪排的大道,兩旁憑空垂掛的紅燈籠和墨水黑背景交
錯延伸,直到微光與黑暗一道沒入盡頭的堂皇殿堂。
小蟬跳步轉身,向朱何鄭重介紹:「歡迎來到陰曹,資深的前輩們也
會叫它『酆都』。」
「我以為……會很可怕。」朱何看過的故事書,都說鬼的世界只有痛
苦和絕望。
小蟬款款笑了笑。
「也沒錯啦,幽冥在三界最下層,這裡以外的地方,不管是地獄還是
無法列管的邊境都很可怕。只有這座城市──由陸判前輩一手建立起的都
城,擁有光。」
「真漂亮……」朱何情不自禁往前走進一步。
「小心!」小蟬突然大喊,朱何沒來得及看是要「小心」什麼,就被
小蟬推倒在地。
不過一眨眼,十來個黑影竄出來,輪廓像人,有手有腳,行為卻像是
瘋狗,將少女撲倒在地,發出野獸的嚎叫聲。
朱何失聲叫道:「小蟬!」
正當朱何以為小蟬遭受不測,她卻在重重包圍之下,拿著一把菜刀跳
起身,往朱何腳邊翻滾過來,成功擺脫黑影。
「呼,差點就被咬到捏捏了,好在我陳小蟬什麼不會,金蟬脫殼練得
超好!」小蟬帥氣地撥開亂髮,全身上下只剩下一套粉紅內衣褲。
朱何呆呆看了眼,隨即收回視線。
小蟬手持菜刀,護在朱何身前。黑影似乎沒發現袍子底下沒有美味的
少女,仍是相互爭搶,必須趕在它們發現之前離開。
「小朱同學,恕我收回前話,其實在都城裡也還是很危險。」小蟬心
虛地笑了聲。
「沒關係,妳沒事就好。」朱何不計較被小蟬推去用臉洗地板的事。
「好,那麼我先呼叫附近的官差大哥大姊過來支援。」小蟬小聲說道
。她兩指並攏,往前一點,四周的墨水黑集結在她指尖,隨她的動作凌空
畫出文字。
朱何看得目不轉睛,今晚發生的事比他做過的夢都還要神奇。
「咦,奇怪了……」小蟬瞪大眼看著她的求救訊號糊掉,這種事從她
還是個鬼差實習生到處闖禍到現在成了四處惹事的陳副官大人,一次也沒
有發生過。
「怎麼了?」
「沒有鬼在耶!」小蟬呵呵傻笑。
朱何第一次來到「鬼」的世界,不太明白小蟬的意思。十九年來都以
凡人身分過活的他,無法意識到,在一個專屬於鬼的城市沒見到半隻鬼是
多麼可怕的警訊。
陰風乍起,濕透的朱何感到一股刺進血肉的寒意。
「小朱,你先往後跑出城。你這麼幸運,黃大人一定會芙蓉出水救你
第二次。」
「那妳呢?」
「我還在想。」小蟬握緊菜刀。
朱何向來很聽話,直接拉過小蟬往後跑。可惜他們還是晚了一步,一
隻堪比高樓的大足從上空降下,踩碎他們進來的東城門,同時也斷絕他們
的去路。
先前撲上小蟬的黑影怪物,再次活躍起來,齊齊抬頭往上呼嚎,好像
在指引大足移動。
眼看大足就要把他們踩成肉餅,朱何情急之下,反身抱住小蟬。
這時,破空飛來羽箭,釘上大足的腳底板。對比大腳,那支箭就像一
根微不足道的竹刺,大足卻停止動作,失去平衡,往怪叫的黑影倒下。
遠方響起口哨聲:「弟兄們,開伙了!」
一聲令下,湧來大片朱何沒見過的生物,圍住大足和黑影,把它們當
成美食,張開血口吃食入腹。
很快地,青石地上只剩一根掛著餘肉的巨大白骨,其中一隻飽食的三
頭犬,跑來找小蟬撒嬌;小蟬蹲下來給狗狗摸摸頭。
小蟬問朱何:「你也要摸嗎?」
朱何看著嘴邊還掛著血肉、朝他搖尾巴的三頭犬,深吸口氣,也蹲下
來跟小蟬一起玩狗。
「我們真是超幸運的、超!」小蟬樂呵呵地表示,「這位大人平時不
常在陰間捉鬼喔!這些小妖小鬼都是他的跟班呢!」
「什麼大人?」朱何問,就像回應他的疑惑,馬蹄聲答答來到他們身
旁。
朱何這輩子第一次看見馬,也是第一次看見沒有眼珠的幽靈馬。馬背
坐著一個戴著古怪面具、穿著大紅長袍的男人,面具下的雙眼和朱何對上
視線。
紅袍男人還沒開口,他肩上的小蝙蝠先罵出聲:「亥時東城門淨空的
緊急命令是沒看到嗎?笨蛋女人和新來的蠢豬,活該被鬼躩踩死!」
紅袍男人溫聲道:「小福,不得無禮。」
小蟬往腋下掏了掏,真給她掏出一張令狀。她沒說明自己穿越兩界的
時候被襲擊,才會錯失接令的時機,只是先向蝙蝠他家大人道歉,給他添
麻煩了。
「小蟬妹妹,別著涼了。」紅袍男人將披風解下,拋給小蟬。
小蟬圍好披風,重新打起精神,鄭重向朱何介紹:「這位大人在人間
很有名,名氣大概和閻王差不多。」
紅袍男人伸手制止小蟬:「慢,他初來乍到,別嚇著他。」
紅袍男人翻身下馬,甩了下長馬尾,低頭摘下懾人的面具,露出被大
紅胎記覆蓋的俊朗臉龐。
紅袍男人笑了笑,用一種相當開朗的語氣和朱何打招呼:「會殺人嗎
?」
「啊?啊?」朱何就算會意過來,還是答不出來。
「陽間很多惡人,在他們對你下手前,我建議先殺了再說。」
朱何憋著豬頭似的臃腫臉皮,好不容易擠出一句話:「我不會殺人。
」
「真可惜。」
「鍾馗大人,我覺得你嚇到他了。」小蟬去拉男人的紅袍袖子,制止
這個殺人話題。
「抱歉,他看來被欺負慣了,我只想教他一些簡便的生存技巧。」紅
袍男人輕拍朱何的肩頭,朱何趕緊眨掉眼角的淚光。
「哪裡簡便了?殺人很麻煩好嗎?陸判前輩說你就是殺心太重,才會
投不了胎。」
紅袍男人聽了小蟬的話,爆出爽朗的大笑。
「我一介擁兵自重的土匪,多謝陸判大人關心。除非除盡世間的罪孽
,否則我不會接受他的招安。」
「鍾馗大人,前輩也說,人性本惡,除非人全死光了,罪惡無法除盡
。」
「我知道,就像他想要為這不平世間判出一個公道一樣。」
朱何仔細聽著小蟬和紅袍男人所說的那人,努力在腦中記下。紅袍男
人突然看向他,他嚇得一怔。
「雖然這孩子看來涉世未深,不懂人心險惡,但既然是陸判的意思,
我相信他。」
小蟬高興地用手肘頂了頂朱何,朱何卻無法和她一樣開心,好像老師
想叫第一名上台,卻喊錯他座號。
「會喝酒嗎?」
「啊?」
紅袍男人向小蝙蝠吩咐下去:「小福,把酒拿來。」
小蝙蝠拍著肉翅,飛去後勤那邊,叼著酒瓶回來。
「這是我釀的酒,給你。」
「謝謝……」朱何從蝙蝠口中收下禮物。
小蝙蝠飛回紅袍男人肩上,對小蟬呸了聲;小蟬也對小蝙蝠吐舌做鬼
臉。
「不耽誤你們時間,有空叫陸判過來喝一杯。」
「好的,我一定向陸判前輩轉告,讓前輩帶超美味下酒菜過去。」
紅袍男人笑著小蟬他們告辭,命手下將戰利品白骨捆起,帶回居處當
作新屋的樑柱。
「駕!」
紅袍男人策馬離去,鬼怪大軍跟著他們英偉的主人離開。
「小蟬。」朱何看著紅袍男子昂揚的背影,忍不住發問。
「嗯?」
「請問……那個鬼……都長得那麼好看嗎?」
可愛美少女、白衣美人魚、紅袍美男子……朱何接二連三見到的「鬼
」都比他看過的人還要漂亮、帥氣,讓他有股衝動想把自己蒙面再來。
「沒有,長年待在陰間的鬼都是厲鬼,大家的死相都很恐怖。只是他
們死得久,靈力高強,可以維持住魂身,你看見的就是他們生前最貌美的
樣子。所以也有鬼大姊說,陸判前輩陰間的模樣比陽世過勞的樣子好看。
」
朱何不由得脫口而出:「他也長得很好看嗎?」
小蟬眨眨眼:「你想見陸判前輩嗎?」
「啊,我不是……我……」朱何不擅長說謊,臉皮刷紅大半。
「陸判前輩雖然稱不上大帥哥,但你見到他,不會失望的。」
朱何心想,是他怕對方見到他會失望。
小蟬攬住朱何沒受傷的另一隻手臂:「好啦,我們先去奈何找大夫姊
姊。你的傷口要快點治好,不然整隻爛掉醒來會變殘廢的。」
朱何想提醒小蟬一件要事的時候,褲管被某個東西踩住。他往腳下看
去,原來是三頭犬咬著他們想要逃開大足怪甩到路邊的雙頭魚,要交給他
們。
「真不愧是鍾馗大人養的狗狗,好乖、好乖!」
小蟬跟朱何要了一截魚尾巴,用隨身的菜刀剁下,賞給三頭犬。
「狗狗,快回去跟上鍾馗大人隊伍喔!」
他們走了兩步,三頭犬叼著魚尾巴跟過來。小蟬和朱何回頭看了眼,
三頭小犬殷勤地對他們搖尾巴。
朱何一時間忘了自己要對小蟬說的話,等他們來到奈何橋「看醫生」
,小蟬手上拿著魚和酒,他則是抱著三頭小犬,而掌管奈何橋畔的古裝麗
人捧著肚子,對他們兩個傻小子哈哈大笑。
「小子,你手上有傷,還敢抱著鬼犬,不怕被一口吞了嗎?」古裝麗
人捧著一碗湯藥過來。
「因為牠看起來很乖……啊啊啊!」
朱何以為那碗湯是人家要拿給他喝的,結果卻是拿來潑他的,他被燙
得吱吱叫,好在他有先把狗狗放下來。
「孟姊,讓我們養嘛,養下來嘛!」
「小蟬蟬,妳還是把狗還給鍾馗那土匪吧?以阿判微薄的俸祿,大概
只養得起妳這隻小笨犬。」
「我只會偶爾拜託前輩從人間買珍奶給我,我還會自己去運動,我比
狗狗好養多了!」小蟬柳眉倒豎。
朱何很羨慕小蟬這點,不管面對什麼人,總是可以據理力爭。雖然她
的說明有些微妙。
「對了,小蟬犬,這小胖子是進貢給我的實驗品嗎?」古裝麗人微笑
問道。
「不是啦,這是新任的鬼通事,他是朱何同學。朱何,這位是陰曹的
鬼醫娘娘,孟姜女士,在冥世的輩分是元老級的婆婆,但我比較習慣叫她
姊姊。」
「妳好……」
古裝女子望著畏縮的朱何,故意嘆口大氣。
「不意外,又是一個笨蛋。」
「朱何同學只是看起來在發呆,他其實很聰明的!」
「啊?」朱何這輩子從來和「聰明」這個標籤無緣,小蟬這麼說讓他
很慌張。
「妳家前輩說要避開修道者,找凡人來任鬼職,我實在不贊同。像這
麼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伙子,如何去疏通陰陽兩界的糟心事?怎麼對付得
了那些居心叵測的邪道?」
朱何垂下頭,他也這麼認為。
「阿判是個聰明人,但就是看人的眼光很有問題。不是挑上無心的混
蛋,就是選出只有真心的笨蛋,最後把自己累死。」古裝麗人簡單陳述陰
曹千年來的血淚史。
「孟姊,我還是認為陸判前輩會指定朱何同學,一定有他的道理!」
「汪!」三頭犬也為小蟬助陣。
古裝麗人擺擺手,似乎懶得跟笨蛋多說。
小蟬向古裝大美女一鞠躬:「謝謝孟姊給我們治傷。」
朱何跟著彎下笨重的身子:「謝謝孟姊……」
小蟬和朱何要走,古裝麗人又叫住他們。
「慢著。」
她挽起袍袖,露出白玉一般的手腕,從藤籃拿出一束四葉草,裝進漂
亮的錦袋裡,遞給朱何。
朱何又說了謝謝姊姊,美人輕手摸摸他的頭。
他們離開奈何,前往進城即一眼望見的「殿堂」。
這一路,小蟬揹著朱何、三頭犬給朱何抱著,使出鬼步趕路。
小蟬跟朱何大略提了下陰間的歷史:當人們安然生活在太平時代,冥
世已經改朝換代,舊有的十殿王只剩下一位,陰險狡詐地取代鬼王陛下的
位子,登基為王。陰謀早有徵兆,不然民間故事不會從古早時候就把閻王
誤叫為鬼王。
閻羅殿就這麼成為陰曹至高而唯一的地標。
但上位者權力更迭,對下層的官差和鬼民來說,影響比不上陸判大人
在或不在。
小蟬一路馬不停蹄,他們終於來到大門緊閉的目的地。
朱何站在大殿外,總覺得和王哥廖哥帶他去拜的廟很像。因為這裡沒
有高樓大廈,乍看起來很氣派,但仔細看並沒有像廟宇有豪華的裝飾和色
彩,拿掉上頭「閻羅殿」的木匾,就是一棟樸素的傳統大房子。
小蟬說,一般案件在會小判庭審查,只有驚動三界秩序的冤案才會在大殿
開堂。
「小朱,你也可以用通事的身分,為亡魂申請再審。」
「我不太明白……」
「你不明白儘管問我和前輩,慢慢來,大家都會教你。我們辦公室在
偏殿,這邊來。」小蟬對朱何招手,三頭犬乖巧地留在外邊守門。
一想到就要見到那個人,朱何很緊張,幾乎追不上小蟬輕快的步伐。
「小朱,我們一路上拿到了魚、酒、草藥,這之間一定有其意義。」
「啊?」
沒給朱何心理準備的時間,小蟬像顆炮彈撞開紅漆雕門,衝進像是古
代人家書房的辦公廳。
「前輩、前輩,煮魚給我們吃!」小蟬興沖沖回到辦公室,卻是撲了
個空,「奇怪,怎麼沒有鬼在?」
朱何這才結巴擠出他一路上想說的話:「小蟬,我們……好像遲到了
。」
牆上的掛鐘咚了一聲,子時已過。
就算高空落地、被怪物襲擊也面不改色的少女,發出淒厲的尖叫聲。
「完蛋啦,前輩最恨人家遲到!」
房間中央的花梨木桌,有張用筆刀釘著的紙條,小蟬戰戰兢兢拿起那
張字跡好看到不行的留言。
──陳知涼,受死吧!
筆墨化作鬼手,從紙面伸出,用力拉扯小蟬的臉頰。
「前輩,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
小蟬被糊了滿臉墨水,過來向朱何合手道歉。
「小朱,對不起,因為我錯過時辰,前輩已經回去了,很抱歉耽誤你
的時間!」
「反正我……家裡沒有人在。」
「可是你很想見到陸判前輩吧?」
朱何垂著臉,微聲地說:「我只是想問他,是不是弄錯人了……」
「不會弄錯人,你看,前輩還留給你這盞燈。」辦公桌上除了殺氣騰
騰的留言,還有一盞和傳統建築格格不入的鐵製檯燈。
「燈?」
「因為你要讀書啊,光線充足才不會傷眼睛。陸判前輩為了你特地把
他用過的桌燈修好,換了新燈泡,要送給你的。」
朱何怔怔接過小蟬遞來的老檯燈。
所以說,對方知道他沒讀書、想要讀書,並沒有叫錯人,出租套房和
那些書都是,這些日子以來,都在照顧著他。
「小蟬,拜託妳……請告訴他……我……」
朱何還沒能把他零碎的請託說完,外頭響起雞啼聲。
朱何再睜開眼,不見少女,他就趴在書桌上,好似連夜的異遊只是一
場夢。
不同的是,桌上多了一座鐵製的老檯燈,應證這不是夢,真是真的。
。
他打開燈,燈亮了,天也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