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丁丑年的蒲月出生。
我們家族歷代都是村莊的村長,而身為家族的長男,從小開始就被教育要守護這個村莊。
在父親看見村莊被殖民的樣貌決心革命的那年,便把村長的職位交給我,讓我帶領著村
民躲避日軍報復性的討伐。
「青山,代替阿爸守護這個地方。」
這是父親對我說過的最後一句話。
那年冬天,為了引開日軍注意,我帶領村子其他青年要在山的另外一邊突襲。
臨走時,母親拿出一隻玉鐲。
「青山啊,你一定要回來。阿母這隻玉鐲,是要讓你給喜歡的人。你一定要回來,阿母
想要看著你結婚,生很多個孩子。」
母親泣不成聲的模樣至今仍在我腦海中無法忘記。
十八歲那年,我戴著她給我的那隻玉鐲出門了。
可是那年冬天,我沒回到她的身邊。
聽說那年冬天,山上的雪下得特別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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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過了多久,當我再醒過來時,身邊只有一個笑吟吟的老先生。
「青山啊,你的忠義得到大家的供奉,今天開始就是這座山的山神了。」
「我阿母呢?」我慌忙地起身,手上還緊緊地握著母親給我的手鐲。
「她在戰爭結束的幾年後,得到傳染病過世了。」
「村子裡的人呢?沒事吧?」
「放心,他們都沒事,所以你才會被供奉成山神啊。」
「那請問先生,您是?」
「吾乃此地土地公。」土地公笑吟吟的泡著茶,「既然成了神,就別想這些凡人的事
了,生死有命,他們早已與你無關了。」
「為甚麼只有我還在這裡呢?」
「你又何嘗知道他們不在這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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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死後的幾年,日本人全面的殖民了我們的村莊。
在那時開始漸漸覺得自己與父親當時的抵抗毫無作用,不過徒勞的浪費生命而已。
覺得自己能守護這個地方,真的是太自視甚高的想法了。
「何不去體驗你這個年紀該有的生活呢?」某天與土地公下棋時他如此建議我。
於是我假扮學生進入山下的中學校就讀。
就在當時遇到了李金火。
「你是誰?」
他是唯一一個躲過我障眼法的人。
也許是因為他心思清澈吧,所以即使障眼法騙不過他,我想了個藉口騙他。
「我是你請假那天轉學過來的。」
「原來如此,你好,我叫李金火。」他真摯的對我笑著。
那天開始他教導我關於這幾十年發生的事情,我也從學校學到日語與各種新知識。
「這叫ラジオ(廣播),是可以接收很多事情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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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我以為會這樣和平的繼續下去時,戰爭又開始了。
台灣人在戰爭初期沒有被徵招,而是採自願,當時也有許多家庭因經濟關係自願去當
自願軍或軍伕。
金火當時已經改名叫木村一樹,是公學校的教師。
當時戰況漸漸激烈,金火正煩惱學校鼓吹學生們去當自願軍的事情時,徵兵令也蔓延
到了台灣島。
金火接到了徵兵令。
在出征的前幾天,他帶著酒與當時懷著次女太太做的下酒菜來廟後的涼亭找我。
我們就像平常一樣聊著天,喝著酒,涼亭外微風吹著櫻花飄落非常美麗。
「我早就知道你是誰了。」金火喝得有點醉時說,「哪有人現代的事情都不知道呢?」
「那你知道我是誰?」
「下面那間廟的老大。」他瞇著眼對我笑著,「我阿公跟我說過你的故事了。」
我訝異得說不出話,他像是覺得很好笑的繼續說著。
「你的人生真的很無聊,不要再說甚麼要守護誰了,就做你自己吧。」他用第一次見到我
時的真摯眼神說,「好好的去跟喜歡的女人結婚,喜歡讀書就好好讀,即使是現在也已經
不是需要為別人活著的時候了。」
「...我知道了。」
「最後可以幫我一個忙嗎?幫我記得李金火這個名字吧。」
說完他就醉倒在石桌上,我把他扛回廟裡度過一夜,隔天一早他就走了。
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清晨,他搭上港邊車站的火車,就沒再回來過了。
他會在哪裡呢?
即使自己成了神,依然無法守護自己珍貴的朋友。
我為自己感到無力。
戰爭很快的結束了,他的妻子在戰爭結束後親手為他做了一個墳。
我常去他的墳探望他,但我知道他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的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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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戰爭結束後,又來了一批掠奪的人。
戰爭結束後不到五年,台灣人又再次遭到鎮壓。
我只能敞開廟門收容那些軍隊想抓的人。
日子總是會過的。
在年歲的更迭中,我常常想起金火對我說的話。
像個普通人活著。
我也厭倦了長生不老這件事,在死後一直停留在十八歲這件事。
於是平時沒事,或是疲倦時,就會到以前學校圖書館看看書,看看以前的老照片。
讀累了就到圖書館內的小房間假寐一下。
就這麼持續了不知道幾年。
然後遇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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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像金火一樣告訴我很多新的事情。
給我聽了很多沒聽過的音樂。
那個真摯溫暖的眼神,已經很久沒出現了。
某天夜晚終於笨拙的跟她出去了,一時忍不住還親了她。
覺得自己這樣這樣是要對女性負責的吧。
我不能跟她求婚,她是要去外面好好發展的人。
「真是青春啊。」土地公依然笑吟吟的說,「將軍。」
「可是,我不想她留在這裡,她是要去台北讀書的人。」
「你知道你為何現在還會在這裡嗎?」
「我不知道。」
「你母親在你過世後,聯合眾人之力辦了紀念你的廟,也許是她的心願太過強烈,你居然
就回到這裡了。」
「....」
「她的心願,你還記得嗎?」
想到當時母親的淚水,金火臨行前說的,還有人生第一次喜歡的人。
我跑到圖書館的那個房間。
只見空蕩的桌子放著一張紙條。
「我坐九月一號早上最早的火車去台北。」
天微微亮,早上第一班港邊的火車就要啟程。
我們還能見面嗎?
搭火車離開這裡的人,還會回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