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蒼昏迷了一日一夜，這中間白靈一直坐在臨時找來的小屋中沒有離開，墨淵則是四
處撿了些柴火，其實也不花什麼功夫，但墨淵出乎意料的撿了很久。
屋內點著炭盆，火花時不時劈哩啪啦的響著，但是熱氣並沒有溫暖靖蒼冰冷的身體，
白靈摸了摸他的手心，感到一陣滑膩的濕冷。
這樣下去會出問題。這個念頭在白靈心中成形，他看向前腳才剛踏進屋內，連柴都還
沒放下的墨淵。
「這病來的很是凶險，我看不能拖著。」
墨淵卻不是很在意般，將柴薪放在地上後，才瞥了床上的人一眼，「那是心病，他一
下子經歷大喜大悲，又見到這裡這種慘況，病了也是難免，修養幾天就好了。」
「你過來摸摸，這身體是冷的，一點生氣都沒有。」白靈離開靠近床邊的位子，似是
呼應自己所說的話。
墨淵聽罷還真的補上那個空位，摸了下靖蒼的額頭，「是不太好。人這種生靈總是喜
歡自尋煩惱，這方圓百里無人獲救，卻偏偏就他一人活的好好的，不痛不病，大約心裡難
受吧。」他緩了緩，看白靈的神色，沒什麼特別表示，又接著說：「不是有句話這麼說嘛
？女人心海底針，他這年紀還在長個子的孩子就是這樣吧。」
白靈聽罷，並沒有鬆一口氣的神色，仍然板著臉沒有回應。墨淵撇頭嘟噥了幾句，又
說：「要不，我請人來看看他？」
白靈臉色鬆了些，「我知道你方才說的的確不錯，我也稍微懂些醫理，這的確是心病
，但總還是想個辦法讓他快點康復，否則你我都要陪著耽誤在這裡了。」
墨淵哼哼幾下，從袖子裡拿出一朵紫紅色的小花，他將桌上擺著的水杯斟滿了水，把
花往裡頭一插，那朵紫紅色的小花立刻就長出了綠葉，細芽攀著花枝一路往上長，一直長
了好幾呎，都快搆到屋頂了才停下，空氣中瀰漫著從那枝枒上開出的紫色花朵的香味。
一個活潑靈動的女聲音從花朵中傳來：「是墨淵嗎？」
墨淵朝傳出聲音的那朵花笑了下，「是啊，有件事情要麻煩妳。」
那朵花無風自動，點了兩下，「什麼事情？很麻煩嗎？我最討厭麻煩事了。」
「這……也不怎麼麻煩。想請你看個人。」
那朵花又點點，「什麼人？為什麼有人？你新交的朋友嗎？」
墨淵被接連不斷的問題搞得有些精神錯亂，但是也無法抱怨，畢竟是他先去麻煩別人
的，再說這傢伙的個性從以前就是這樣，實在也拿不出什麼道理怪罪她。
「我說花花啊，妳可以先來看看再說嗎？」
墨淵的聲音一結束，那朵紫色的花點著點著便落地了，花落在地上發出一陣紫光，從
光裡走出一個穿著紫衣紫褲，頭上挽著鬆鬆的髻，簪著白花流蘇的女孩。女孩的腳上沒穿
鞋，套著一個銀色的響鈴，她每一動作鈴聲便是一陣的響。
「咦？墨淵你怎麼不把頭髮綁起來呢？這樣散著多沒精神啊！」女孩腳一落地，立刻
便撲到墨淵跟前，抓了幾下那散著的黑髮。
墨淵幾次閃躲，順便把自己的頭髮從對方手中拔出來，「妳先別顧著我，看看躺在那
的人。」
她依言看向床邊，見到一旁還站著一個白衣男子，眼睛一亮，「他是誰啊？你新交朋
友嗎？」
墨淵不著痕跡的揉了揉額角，「我跟他認識可比妳久，他叫白靈。妳先看看那躺著的
人吧。」
花花又仔細看了白靈一眼，笑著說：「他長的可比你好看幾分呢！」
墨淵連爭辯都不想了，嘆口氣朝白靈看了一眼，那眼神大約是在控訴他自己為了靖蒼
招來這麼個傢伙，該有多犧牲。
花花說話間來到床沿，只覷了靖蒼一眼，「這病是心病啊，叫我幹嘛呢？」她停了會
兒又說，「就算不是心病，人有病找大夫啊，找我來也不對吧？」
「花花妳不是會治病嘛？治的還比那些庸醫好多了，就隨便給他點藥，讓他可以起身
就好了。」墨淵說。
花花狀似思索的沉吟了一會兒，「我是會治病啊！也可以替他開藥，但是這病沒有特
效藥可以開，你大老遠找我來就為了給他開藥方啊？他吃藥不吃藥都差不多啦，死不了。
你們是什麼關係啊？為什麼要為了他這麼緊張？」
墨淵一次聽她講了這麼一串，頭都快炸了，「花花，妳先開藥吧，關係什麼的我們再
慢慢說。」
白靈也察覺到這個叫花花的妖精看著活潑可愛，就是問題多了些，多得讓人無法招架
，連忙附和墨淵說：「姑娘請妳幫這個忙，先開藥吧，這情面我記下了。」
「叫我花花就好啦！」說著，她左手裡憑空一抓，就便出一碗黑呼呼的藥汁，右手將
靖蒼的頭抬起，左手就想將藥倒入他嘴裡，就在這時她忽然哎呀了一聲，左手那隻白色的
瓷碗就啪一聲的撞在了地上，碎成好幾塊。
她的左手捏著耳垂，「這藥好燙啊！」
墨淵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妳再弄一碗給我，我餵。」
花花將靖蒼的頭放下，依著前頭的方法，又在空中一抓，她正要將那碗藥交給墨淵時
，又聽到她哎呀一聲，接著又是啪。
「這碗真滑。」
這次連白靈的臉皮都稍微抽動了會兒。
然後又一聲哎呀，啪。
「你怎麼不接牢啊？」花花鼓著兩腮衝墨淵喊。
哎呀，啪。
「奇怪這桌子怎麼放不牢？」
哎呀，啪。
「沒道理啊，我不信。」
白靈抽蓄著看墨淵，後者一臉你別看我，我沒辦法的神色。
直至地上都已經快被黑色藥汁濺出一個小池塘了，墨淵終於擺手示意停下，「花花，
妳別再試了。還是把藥方寫給我吧，我去抓。」
花花一開始覺得很沒面子，但是想到可以不用再跟碗奮戰就覺得也不壞，爽快的攤開
左手，那上頭便出現了很多曬乾的藥草。
「不用抓啦，這些給你，兩碗水煎成一碗，文火，一天三次。」
白靈接過那把乾草，就往屋外去了，看來是要去找個煎藥的藥罐。
花花見他走了，就湊著墨淵咬耳朵，「嗳嗳，床上躺著的是誰啊？你們怎麼認識的啊
？那個白靈又是怎麼認識的啊？那個白靈什麼妖精啊？也是樹木花草變的嗎？還是也是蛇
啊？」
墨淵看著她，這小丫頭的身高還不及他的胸前，但就是這麼嬌小的一個丫頭，怎麼就
能發出這麼多問題呢？
他吁了口氣感慨著：「這麼多問題要我怎麼回答？」
花花興奮的看著他，腳上的鈴噹直響，「你慢慢說，仔仔細細的說，說多久都沒關係
。」
「那我也有個問題想問妳。」
花花歪頭看著他：「什麼？」
「妳怎麼老是打破碗呢？」
花花有些扭捏，拉著她寬寬的淺紫色褲子，那上面繡著白色的紋路與流蘇，「人家…
…人家也不是每次都打破碗啊！」
墨淵唉了一聲，「乾脆叫妳打破碗花花好了。」
花花羞澀的低下頭，一直扭著她的那件褲子。
白靈找到藥罐進門時，看見的就是這麼奇怪的景象。
※
靖蒼的病況其實並不如白靈擔憂的那般沉重，改善效果自然便不大。白靈用找到的藥
罐一日三餐的煎藥，靖蒼連喝了幾日不見什麼效果，按照花花的說法這也是尋常，誰讓他
生的是心病呢？
花花這這幾日沒事，纏著墨淵一陣東問西問後，索性自己到村裡溜搭，跑去夾纏那些
吃不上飯的飢民。說也奇怪。他們只在入鎮時受過那些飢民的騷擾，之後便再也沒人關注
過他們一行人，甚至花花主動上前攀談，他們連頭也不抬一下。
飢民移動的速度固然緩慢，但他們還是看得出來人群逐漸朝著六通鎮的方向移動，只
是零零散散的，看來像是漫無目的在遊蕩。
墨淵這會兒偷了個空，把花花晾在屋旁，讓她自己玩沙包，跑去向白靈咬耳朵。
「不如我們先去關口那邊探路吧？別等那小子好全，我們連夜用揹的把人揹過去。」
「揹去又能怎樣？他病成這樣不好全，軍裡會收他嗎？」白靈對這個提議表達出鄙睨
的神情。
墨淵搔搔頭，「那不然病一好，就把他揹過去？」這討論的架勢儼然已經像是人口販
子。
白靈伸手拍了他的腦袋一下，「好了幹嘛還揹他？讓他自個走啊！」
「說話就說話，別動手！」墨淵方才遭到偷襲，這下退開一步保持距離，「我們揹他
一時辰不用就到關口了，讓他自個兒走，又要走上十幾二十天。」
白靈沒有移動，仍穩穩坐在煎藥的瓦罐前，看著那縷縷上升的輕煙愣著，似乎在琢磨
著墨淵所說的話，一陣子後還是搖頭，「就讓他自己走吧，別瞎忙了。」
墨淵對這反應很是不理解，但似乎也沒有想繼續爭辯的意味，跟著看了一眼那個冒煙
的藥罐子，又搬出另一套說詞，「自個兒走，那也要有糧食，不先往前探個路，哪來的糧
？這幾天他吃的可都是我從陽城帶來的。」
白靈瞥了他一眼，「你可以從陽城弄吃的，便再去弄些來，還探什麼路呢？」
他們正僵持著，花花手裡拿著彩色的沙包蹦蹦跳跳的跑來，腳上的鈴聲叮叮噹噹的像
是一陣吵雜的大雨。
「你們講什麼呢？」她也湊上來，跟著他們一起看藥罐。
墨淵撇過頭去，「沒講什麼。」
「喔？」花花打量著兩人。
「墨淵想去邊關探探，妳乾脆同他一起去好了。」白靈心底倒是打著響亮的算盤，就
想把他們都弄得遠點，圖個安靜。
花花一聽邊關兩字，眼神先是亮了亮，隨後又暗下，「邊關最近有些不安寧呢，我是
挺想去的啦，但是我聽說這附近有隻千年狐妖在勾魂，不分妖精或是人的，見著都會死。
」
墨淵跟白靈一聽這話對看一眼，同聲問：「妳哪聽來的？」
花花被這兩人突如其來的一致性嚇了跳，但仍回道：「我方才去村口的榆樹大哥，還
有那些花花草草，他們都這麼說。他們說六通鎮就是這樣成了一座死城，不要說活人，連
活物都沒有。」
白靈聽著越發膽顫，嘴上卻說：「我不相信師傅會作這種事情，他若想殺人，憑他的
道行早就可以把方圓千里的人都殺光，何必去弄什麼勾魂。」
墨淵點頭，「我看那不是勾魂，花花妳的情報肯定不對。那是聚魂，來的都是早就死
了的魂魄。」
花花不服氣的嘟起嘴，「聚魂，那為什麼六通鎮本來倖存的活物與花樹，一夕之間就
死了呢？況且我還聽說了呢……」
這下白靈墨淵又是同聲：「聽說什麼？」
「我聽石蓮花說，十幾天前那隻千年狐妖路過這，說要去關口，我們現在也去的話，
說不準會碰上，到時三個打他一個恐怕都不是對手。我修了八十年才化成人，如今還不滿
兩百歲呢，這樣就滅了未免太冤枉。」
白靈這下可坐不住了，當下拉著墨淵就要往關口衝，但是卻被墨淵擋了回來。
「你現在這麼風風火火的去了，屋裡那小子誰管他吃住？我們這趟去時間可能不短。
」
花花聽了哇一聲，「都說了有千年的狐妖，你們還想去啊？」
白靈被說的恍然，轉身往屋裡走，只看見他從袖子裡掏出一個小白布縫的娃娃往地上
一丟，那娃娃逕自就在地面站起身子，用縫的歪歪扭扭的兩隻腳上下跳竄，不一會兒，就
變成了另一個白靈。
只是這個白靈似乎對本尊的模仿不是這麼完善，光是他一出場是蹦著出來的，就無形
給正主掉了不少形象值。目睹這一瞬間的墨淵早在屋外笑彎了腰，只差沒拍門板發洩一下
心底的激動。
「你那個分身怎麼搞的……哈哈，小短腿啊！」他這麼說，白靈仔細看這個分身，還
真的比自己矮上一些。
「這分身好可愛啊，花花喜歡。」
小女孩的心思總是比較單純，花花率先朝著分身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隨即分身像是
還禮般，也笑的跟個女孩一樣。
墨淵至此已經到了不扶著門板怕會跌倒的地步了，花花則是很開心的跳進屋裡去好好
觀察一下這個新朋友。
白靈被這一陣混亂與墨淵的嘲笑弄得很沒面子，臉上微微一紅，就轟著花花出去，並
關上門板，朝著墨淵吼，「笑，笑什麼笑，還不走了！」
「走了？去哪？邊關？我不想就這樣滅了啊，也不想墨淵沒了，我看你們還是別去吧
？」花花改拉著墨淵的袖子。
墨淵則一臉平常的，「要不花花你留在這，跟那個分身一起照顧病人？」
花花一聽這樣說，卻抓得更緊了，「不要，你們要去送死！我不能見死不救！」
白靈看這狀況簡直夾纏不休，只好說：「我們不會死，那狐妖是我師父。」
花花起先愣了一會兒，接著眼睛一光，「原來那千年狐妖是你的靠山啊，這麼說是不
會勾我們的魂囉？那去吧，我們快去，這會兒不知道遇不遇得到你師傅呢！」
墨淵在一旁悄然無聲的嘆口氣，他不敢想像帶著這麼聒噪的小妖如果真遇上了白靈師
傅，那到底該是怎樣的光景。思慮至此，他不禁埋怨的看了白靈一眼。
不過後者當作什麼也沒見到般，也沒回應花花的話語，只說著：「快走吧。」
於是一群妖，就這麼往邊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