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書店昨天下午提早打烊後，就掛上了春節公休的牌子，但是，馮初卻沒有因為書店休
息而得閒，反而從天色濛亮就開始忙碌。
花了五個多小時，總算將書店徹底收拾妥當，馮初又花了兩個小時洗刷留在最後的廚房，
終於完成了今年的除夕大掃除工作。
馮初在浴室時，已隱約聽得些許的雨聲，待洗淨一身掃除時染上的塵埃，走出浴室時，屋
外的雨已傾盆。
雨雲遮蔽了陽光，天色一瞬間昏暗。明明才是下午三點，卻像是已近夜。
農曆十二月底，正是冬季，雨勢卻幾乎能追上了夏初的大雨。
這幾年的天氣真是越來越奇怪了。馮初不由得感嘆。
馮初的悠閒時間，只維持了不到片刻，家門驟然開啟，少女中氣十足的嗓音，與踹門的聲
響同時入耳，「你收拾完了？正好，快來幫忙！」
馮初循聲回望，見九風正提著兩大袋蘋果站在門口，不覺失笑。
「妳又踹我家的門，明明就有電鈴。」
「姑奶奶又沒有踹壞你家的門，計較什麼！」話雖這麼說，九風卻不曾用同樣的方式打開
凌子猶的家門。
馮初走出門，看著九風走至凌子猶的家門前，微揚下巴，門鎖喀嚓一聲開啟，而後大門緩
緩向內開啟，「妳明明就能用法術開門，何必老是踹我家的門？」
「麻煩。」
用法術開了門鎖，卻不願意用法術推門，非得在他家的門上踹一腳，擺明了就是喜歡欺負
他。
馮初腹誹了幾句，追著九風走進屋，熟練地拍開幾乎甩到臉上的簾子，進了客廳，意外見
到凌子猶正坐和室鋪木地板上，背靠著窗邊的坐榻，身畔是一本本攤開的書。
馮初與凌子猶的住處原本格局相同，裝潢也相近，但是，凌子猶趁著大學外住的期間，將
房子重新裝潢。凌子猶性情孤僻，除了馮初，平日幾乎沒有其他往來的朋友，房子的裝潢
也充份反映了屋子主人的性格。客廳地板全部鋪木，不放置任何桌椅，在靠近窗前的位置
，設置了多功能和室，挑高的鋪木地板下，藏著許多擺滿了收藏品的收納櫃，地板正中間
是活動式的桌子，平日甚少使用。
客廳的兩面牆邊都是收納櫃。雖然凌子猶的書與收藏品都頗多，但是所有的物品都放置在
收納櫃裡，不開啟櫃子門，無法瞧見。若不是臨窗臥榻上放著幾個大布枕，臥榻邊的牆角
也疊放著幾個坐墊，尚可以感覺到有人生活在此的痕跡，收拾得太過簡潔，顯得相當空曠
的客廳，馮初每每瞧見，總有種無人居住在此的錯覺。
凌子猶的房子平日看起來過於冷清，但是這樣子的裝潢擺設，清掃卻很方便。雖然馮初平
日相當喜歡自己屋子裡的擺設，但是，每到歲末除舊佈新的時刻，揮著汗忙進忙出打掃時
，看著凌子猶的屋裡四處轉來轉去，暢行無阻的掃地機器人，不由得有些羨慕。
馮初分神看了凌子猶一眼的時間，九風已提著兩大袋蘋果，徑直走進了廚房。
「需要幫忙叫我。」馮初先衝著廚房喊了句，才走近凌子猶，在凌子猶的對面盤腿坐下，
好奇地四看著攤開的書冊，「你在查什麼資料？」
「一則都市傳說。」
「什麼傳說？」
凌子猶不答反問：「如果有方法可以讓你提前知道，你這一生的伴侶是什麼模樣，你會想
知道嗎？」
「這是個好刺激的問題，」馮初摸了摸臉，玩笑地低呼了句，「我可以不要回答嗎？」
凌子猶嗯哼了聲，沒有接話。
馮初瞬間覺得背脊有點冷。
「想要我認真回答也不直接說，每次都威脅我。」馮初忍不住咕噥了句。
話雖如此，馮初還是斂起玩心，認真思忖著，卻不知為何覺得有些侷促，不由得換了個坐
姿，「我想想……有什麼條件嗎？比如需要付出什麼代價，或是有什麼風險？」
「傳說有三種版本，各有不同的風險與代價。」凌子猶以指尖點了下靠近右膝的一本書，
「第一種，是準備一面鏡子，兩支白蠟燭。午夜十二點時，在鏡子前點起白蠟燭，獨自對
著鏡子削蘋果皮，只要蘋果皮不斷，鏡子裡就會出現你的未來伴侶的樣子。」
「這個方法聽起來很容易。」馮初托著臉，在腦海中想像著凌子猶敘述的情景，「不過三
更半夜，一個人在鏡子前點著兩支白蠟燭削蘋果，看起來很像在執行什麼黑魔法的儀式…
…應該挺恐怖的。」
「確實很像召喚儀式。」
馮初好奇地問：「它的風險是什麼？」
凌子猶一臉冷淡，以著雲淡風輕的口吻，說：「這雷同於召喚血腥瑪麗的方法，說不定一
個不小心，就把她召來了。」
「血腥瑪麗？」馮初驚叫了聲，頻頻搓著自己的手臂，「這也太可怕了！」
「第二種方法，也是午夜十二點時，獨自對著鏡子削蘋果。不需要準備蠟燭，但是一面削
蘋果，必須一面集中精神想著你想知道的答案。」
有了方才的經驗，馮初小心翼翼地問：「風險是什麼？」
「如果在削皮的過程中，果皮斷了，你的家中就會有人死去。」
馮初捂著額頭，嘆了口氣，「不是喚出惡魔危害自己，就是危害家人，這些風險也太可怕
。」馮初搓了搓臉，「第三種方法……想來也不是什麼好方法。」
「第三種方法，是午夜十二點時，點一盞小燈，對著鏡子，梳一百下頭髮。」
「你先不要說答案，讓我做一下心理準備。」馮初深吸了口氣，拍了拍胸口，給自己壯膽
，「好了，你說吧。」
「這是一種召喚鬼的儀式。」
「果然也不是什麼好辦法。」馮初一臉無奈的看著凌子猶，「這些辦法都太可怕了，我一
點都不想試。」馮初突然想起稍早見到九風時的情景，一臉驚恐地瞪著凌子猶，「你不會
是想試試吧？」
凌子猶給了馮初意味深長的一眼，「我沒有家人會受到反噬，親自一試，有何不可？」
今天是除夕，正是一家團圓的日子，馮初聽凌子猶這麼一說，想起凌子猶雙親皆已亡故之
事，份外傷感。
馮初心裡微微刺痛，「雖然是這樣，但是……」馮初欲言又止地開闔著嘴，想說些什麼安
慰凌子猶，卻一時想不出能說什麼，只好乾脆轉移話題，「你想試試，是為了驗證傳說，
還是……真的想知道未來的伴侶的樣子？」
凌子猶沒有回答，只是微動了下眉。
「他哪有那麼閒。」九風端著一個大碗公，走近和室，「徐姐說什麼最近大家都在搞直播
宣傳，出版社也想試試，就讓讀者票選出比較好奇的作家。凌子猶是最高票的一位。不過
，凌子猶根本不想在直播露面，所以，徐姐就提了個主意，錄製一段都市傳說的驗證影片
，他不露面，負責講幾句話就好。」
「聽起來挺有趣。」馮初點了點頭，提出關鍵問題，「但是，誰負責削蘋果？」
九風哼了聲，將手中的碗公重重放下。
馮初低頭看了碗公一眼，脫口驚呼：「妳怎麼把蘋果削成這樣？」
九風原本以為給水果削皮，是個不需要技術的工作，沒想到她在廚房裡跟蘋果奮鬥了半天
，削壞了十幾顆蘋果，還是無法好好削完一顆蘋果。活了超過千年，九風頭次遭遇難以言
喻的挫敗感。
九風一張俏臉繃得死緊，惱羞成怒地說：「囉唆什麼！不管削成怎樣，吃進肚子裡還不是
一樣。」
「但是它們還沒進肚子裡。」馮初看著比讓狗啃過還更慘的蘋果們，一臉同情，「好好的
蘋果讓人削成這樣……簡直死不瞑目。」馮初雙手合十，閉眼道：「可憐的蘋果們，安息
吧。」
九風給了馮初殺氣十足地一瞪，磨牙道：「信不信姑奶奶把你削得跟它們一樣？」
馮初正想回話，凌子猶已先一步開口。
「我錄段聲音檔給徐姐，其它的就讓她想辦法解決。」
凌子猶不可能親自動手削蘋果；馮初的命格，若是讓他負責對鏡削蘋果，誰也無法預料到
底會召喚出什麼。
這件事就這麼拍板了。
馮初又看了眼模樣慘不忍睹的蘋果，「這些蘋果妳打算怎麼處理？」
九風拿捏不好削皮的力道，有些蘋果，皮還沒有完全削下，就讓她斬成了數段，甚至是讓
她捏成大小不一的碎塊；有些蘋果則處處果肉都跟著皮走了，整顆蘋果凹凸不平。馮初即
使想將她手中的蘋果切成塊，都難以下手。
「都丟進果汁機裡。」九風端起碗公，一甩頭，飛揚的馬尾幾乎抽中馮初的臉。馮初猛然
後仰，驚險避開，頭髮在距離馮初的鼻尖僅有咫尺處，掃了一圈，隨著九風重重踱步，左
右晃動。
馮初直起身，衝著九風的背影喊話：「果核和果皮記得挑出來……」看著九風眨眼消失在
廚房門口，馮初放棄後續未完的話，非常認命地喃喃：「算了，我待會兒去廚房收拾。」
「這些傳說流傳的地區雖然很廣，但是，你不覺得它們太相似了？」
雖然馮初和九風方才在身畔製造了一番吵鬧，但是凌子猶完全無視兩人，依舊兀自沉浸在
思考中。
馮初匆匆回過身，卻在看見凌子猶的瞬間，忘了想回答的話。
凌子猶左手拄著臉頰，半掩眸，隨意倚靠著背後的臥榻。昏暗的天光，自他背後的窗子透
進，大半的神情都藏進陰影裡。
馮初驀地想起幾個月前，因為喚夢術而入夢時，所見的情景。
當時在夢中匆匆一瞥，雖然覺得有種奇異的熟悉感，但是，當時惦記著其它要事，一時沒
有多想。
眼下仔細回想，馮初猛然驚覺，夢中坐在樹下的青年，與凌子猶的相貌雖有八、九分神似
，但是看起來卻明顯不同，恍似兩人。
明明是同樣的眉眼，一樣淡漠的神情，但是，青年舉手投足間，自然流露一股奇異至近乎
妖魅，令人視線膠著的氛圍，那正是馮初雖然覺得熟悉，卻無法立刻聯想到凌子猶的原因
。
那是凌子猶的前世，抑或是他見到了凌子猶的先人？
這麼一想，馮初下意識搜尋記憶中凌母的模樣。
他記得凌子猶與母親長得比較神似。
但是，她的樣子……
馮初最後一次見到凌子猶的母親，是高中時，距今不過十年左右，但是，任憑他怎麼回想
，她的臉在記憶裡都相當模糊，彷彿隔著層濃重的霧，瞧不清。
「你覺得這個傳說，如果有可疑之處，會是什麼？」
馮初猛然回神，不期然對上凌子猶透著探詢之色的雙眼。
顯然凌子猶察覺了他的失神。
馮初頓覺一陣尷尬的熱度，籠罩了臉頰。馮初匆匆挪開視線，摸了摸鼻子，掩飾著困窘，
倉促回答：「鏡子吧。」
「無論是東方或是西方，鏡子都有許多神秘的色彩，更常常都擁有能顯像的魔法。」
「說起來真的是這樣，就像白雪公主後母的鏡子。」馮初起大學時的情景，微微一笑，「
大學時，有次我跟呂山人課間在宿舍裡亂聊，聊起當時我們正在讀的唐人小說，說到王度
那面能斬妖除魔的古鏡。如果世間真的存在那樣的鏡子就太好了，我好想要一面。」
凌子猶冷冷地說：「若是真有此物，想持有它，必須付出相當的代價。」
「又是代價？」馮初捂著臉呻吟了聲，「還是不要了吧……」
一陣響亮的大叫，忽然自樓下傳來。
「請問書店裡有人在嗎？」
馮初失笑道：「這年頭還有人這樣子找人？」
凌子猶略揚了下眉，沒有接話。
馮初好奇地走到對著街道的落地窗前，打開落地窗，走至陽台上，往書店門口的方向張望
。
書店門前的空地上，一名年輕女子正拿著傘，一面左右張望，一面扯著嗓門大叫。馮初走
至陽台往下看時，女子恰巧抬起頭，與馮初不期然的照面。
瞧見馮初，女子一臉驚喜，舉起左手，用力搖動著，高聲叫道：「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