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克萊文鎮消失了。
喔,如果你以為我說的是「實際上的」消失,就是整個小鎮都不見了,那我可能用詞不夠
準確,我換個說法。
克萊文鎮不復存在了。
好,我覺得你可能感到同樣的困惑,「不復存在」是什麼意思?
好吧,這麼說好了,克萊文鎮還在它應該在的位置,就在伍特郡向西五十哩,巴爾頓溪東
側不遠處,貨真價實的克萊文鎮。
鎮上的人事物也都一切安好,鎮民們依舊過著平常的一天,雖然克萊文鎮不大,但人口頗
多,生氣蓬勃。
但有一點不一樣了,克萊文鎮算是從世界上再也「不存在」了。如果你這時問問郡裡的人
,關於「西邊五十哩處的克萊文鎮」,他大概會投給你一個異樣的眼光,然後聳聳肩離開
了。
比較健談的人,像是這位郡裡的老律師,或許會說:「克萊文鎮?我在這一帶生活了數十
年,沒聽過什麼叫作克萊文鎮的。」,然後嚷嚷著要你別在大白天就嗑嗨了,或者參加什
麼戒酒互助會。但事實上,他以前每個禮拜都到克萊文鎮的「波曼釣具店」買全美國品質
最好的三號魚鉤。
不信的話,上網查查克萊文鎮,你只會看到其他不知道在什麼鬼地方的同名小鎮,但都比
不上這邊這個,擁有三百多人口,民風純樸,景色優美,而且青少年半夜十二點之前就會
離開夜店和酒吧的迷人小鎮。
如果你現在從伍特郡向西走五十哩,我不確定你會遇到什麼,大概是一片沒什麼建築物的
荒地,或許看得到沼澤和一些野狗,別提什麼小鎮了,連條像樣的馬路都沒有。
這樣子你應該搞清楚狀況了吧。克萊文鎮不是消失了,應該是說被「遺忘」了。
你或許會問,「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一個小鎮被遺忘?」事實上,克萊文高中的學生們
,包括潔西和亞德還有一堆各種名字的孩子們,以及剩下的鎮民,都有相同的疑問。
然而,這個小鎮上只有兩個人知道原因,一個是克萊文警局的警長布萊恩,另一個人我還
不能告訴你。
而警長現在正驚訝的看著這一切發生,內心同時思考著自己發瘋的機率多大。
你想要了解整個故事嗎?那得從幾天前說起,那時鎮上的大事是雷恩醫師的謀殺案。
二、
布萊恩警長正坐在「方塊貓咖啡」享用著他詭異的早餐組合:墨西哥辣醬混著黑咖啡、烤
的金黃酥脆的薯條撒滿糖粉,以及一碗美味的凱薩沙拉。
傑夫走了進來。他是布萊恩一手帶大的警探,他有很好的頭腦,卻對社交一塌糊塗,二十
幾歲了還沒交過女友。
「嘿,布老大,」傑夫手裡抓著檔案夾,「大案件,你知道12街的雷恩醫師嗎?今天早上
被人發現死在吉姆的老修車廠,媽的,小吉姆都被嚇壞。」
警長皺了皺眉頭,吃下最後一根糖粉薯條,接過檔案夾,「靠。」他翻了翻,照片可以用
觸目驚心形容,雷恩的屍體赤裸裸的躺在沾滿血的地板上,身體上有數不清的刀痕。
「我叫老金封鎖了現場,屍體運走了,但現場還沒開始查,」傑夫說,「等你啦,大偵探
。」
布萊恩把沾著糖粉的手用餐巾紙擦乾淨,站起身就往店外走,「幫我把咖啡喝完。」警長
丟下這一句話。
傑夫嘗了一口咖啡,「這他媽是什麼東西?」他一邊喝一邊抱怨著。
警長的車快速地駛離小鎮中心,包括最繁忙的克萊文廣場和商店街,同時把那些低頭看著
手機的年輕人趕離馬路。
克萊文鎮有個不成文的習慣,那就是「交通規則是出事後才在看的。」在路上,只有兩件
交通規則要遵守,不要撞到其他人、不要被其他人撞到。
吉姆威力森父子的舊修車廠就在沼澤旁邊。一個位於交通不便區域的修車廠,理所當然的
生意相當慘澹,所以多年前他們父子就把修車廠移往小鎮中心,而這個舊修車廠被當作倉
庫一樣在使用,偶爾也會有一些小孩或流浪漢在這裡遊蕩。
至於雷恩醫師嘛,布萊恩跟他不是很熟,因為他沒怎麼在生病的,加上做為克萊文鎮唯一
的家庭醫師,雷恩的收費一向太過高昂,很少有家庭一天到晚請雷恩醫師看病的。
要說他這個人呀,最令人詬病的還是三年前的杜勒太太生了場大病,緊急請雷恩醫師急救
,才把小命撿了回來。後來雷恩醫師對於他的醫藥費死命追討,就算街頭巷尾都知道杜勒
太太生活多清寒,雷恩醫師連個一分錢都不折,害得杜勒太太賣了她住了一輩子的房子。
布萊恩一邊思考著往事,一邊開上舊修車廠前的泥濘道路。
老金已經在現場圍起了警方用的封鎖線,不過看起來沒有那個必要,因為現場完全沒有群
眾。雜亂的灌木叢中豎立了一個老舊的告示牌:「威力森修車廠:拯救汽車的良醫。」
一隻老灰貓在在泥地上伸直了腰,倏地像一陣灰煙跑走。警長的車開到了修車廠前,車門
打開,一雙沉重的靴子踏進泥土裡,布萊恩穩重的走向修車廠,彎著腰拉開封鎖線,鑽進
了犯罪現場。
老金湊到了跟前來,用一種推心置腹的語氣,像是推銷員到你家門口推銷電動牙刷或是海
藻面膜時會用的語氣,說:「理查雷恩,52歲,住址是12街14號三樓,沒有配偶或子女,
父母已逝,屍體發現時間是凌晨兩點二十三分,發現者是吉姆威力森,死因初判是失血過
多。」他連珠炮的說,中間一口氣都沒喘。
警長抬頭瞧了瞧修車廠,破敗的像是老鬼片的場景,搭配上金髮女主角和廉價驚嚇的那種
。
一塊應該曾經是白色的屋頂尷尬的蓋住整個修車廠的架構,鐵皮牆壁佈滿鐵鏽和各式各樣
的廣告傳單:「現在就加入捐血的行列!」
布萊恩走近老修車廠,一股霉味混合著淡淡屍臭,撲到布萊恩的鼻前。修車廠依舊可見當
年營業的影子,各式各樣的工具散落在各地,角落堆滿廢輪胎、廢鐵板還有流浪漢帶來的
毯子,他注意到有件大衣被棄置在地板上。
「就是這裡,」老金指著地上一塊深色的污漬,旁邊用白線畫出了一個人體的輪廓,「看
在上帝的份上,你應該瞧瞧屍體的樣子,我現在腦海裡都還看得見理查身上的刀傷。」
「我會的,」警長從胸前口袋取出一根香煙時說道,「我等等要去達比斯葬儀社看看。」
警長走到地上的白線旁,蹲下來點燃香煙,「這一點點血,應該不會造成失血過多。」他
喃喃自語,「屍體是從其他地方運來的。」
布萊恩站起身環視修車廠,不過沒有什麼東西吸引到他的注意。
他想起自己年輕時來過這裡一次,他父親的飛雅特汽車拿來這裡修,當時吉姆威力森,老
的那個,幾乎把整台車拆的精光,兩個小時後,汽車又神奇的組了回去。
他走出建築物,盯著地上的泥土,終於在西側的灌木旁找到一小攤的血跡,還連著兩條糢
糊的輪胎痕,一路延伸到柏油道路上。
「兇手應該是從其他地方把屍體載來後,」他和跟過來的老金說,「停在這邊,再把屍體
移進去。」他指著泥土補充,「地上沒有明顯拖曳的痕跡,按照雷恩醫師的體型,兇手的
力氣應該很大。」
老金在速記本上匆匆寫下幾行字,「那你知道哪裡是第一現場嗎?」
「我看起來像是兇手嗎,夏洛克?」布萊恩說。
他抽了最後一口菸,把菸頭丟到地上踩熄。
三、
下午五點,夕陽敲響了克萊文鎮鎮民們的下班鐘聲,酒吧和餐廳開始準備營業,這個時候
才是克萊文鎮繁華生活的開始。
布萊恩敲了敲達比斯葬儀社的大門,門上鑲著一塊黃銅色的金屬牌子:「達比斯葬儀社,
創立於1873。」和淺木紋的大門相當不搭。
門開了一個小縫,一雙稚氣而靈活的大眼往外望了望,「嘿,傑克,」布萊恩蹲下身子,
盡量用最和善的語氣說:「你爸爸在家嗎?」
眼睛眨了眨,「他在工作。」
「我可以進去嗎?」
門的小縫關了起來,接著是金屬鍊鎖滑動的聲音。大門緩緩地滑開,傑克轉身搖搖擺擺的
跑走,剩下布萊恩站在涼颼颼的葬儀社大廳。
達比斯葬儀社給布萊恩的感覺就像是一艘老漁船撞進了博物館。寬廣的柚木地板反射著暗
沉的光澤,地上隨意擺放了幾張又老又舊的白色木頭桌子,髒兮兮的塑膠椅上沾滿了污漬
,牆上還掛了一張不知道哪裡來的船帆。
「布萊恩!」一個聲音從大廳右側的樓梯下傳來,伍迪達比斯從地下室爬了上來,頭髮稀
疏,瘦的跟竹竿一樣。他呵呵笑著:「我還以為下次看到你是在我的解剖桌上。」
布萊恩沒笑,他不知道伍迪什麼時候才會了解到他的笑話一向都很糟糕。
「伍迪,」他朝葬儀社老闆點頭示意,「抱歉打擾你工作了,現在方便讓我看看理查雷恩
嗎?」
「這邊請,警長。」伍迪收起了嬉皮笑臉,帶著布萊恩走下樓梯,來到了光線昏黃的地下
室。
空氣瀰漫著福馬林的刺鼻氣味,牆壁貼著白色和藍色的磁磚,擦的白白淨淨,靠近地板的
角落積滿了詭異的深色污漬。地下室的另一側是一整面牆的冰櫃,四張鐵桌方正的擺在房
間中央,其中一張上面躺著一具遺體。
「很糟糕,對吧?」伍迪問。雷恩醫師身上幾乎沒有一塊是完整的,一道又深又醜的傷口
從肚子左側一路劃向右側,布萊恩想起自己看過一部日本電影,裡面的武士切腹大概就是
長這樣。胸口和四肢也各有大大小小的刀傷,傷口都非常不平整。
「死者死於失血過多,整個身體的血都流乾了。」伍迪說,「死者身體上的傷痕來自邊緣
不平整的利器,而且每道傷口幾乎都是同一兇器所切割出來的。」
「可能是一人犯案。」布萊恩說。伍迪點點頭,接著說:「死亡時間我大約估計是昨天晚
上八點之前,詳細狀況我…」
「爸!」傑克的聲音從樓上傳來,「熱水器又壞了。」
「沒關係,」布萊恩說,「你先去吧,我大概知道我要的資訊了。」
「抱歉,」伍迪尷尬地看向警長,「你知道的,小孩子嘛。我會再把報告送到警局去。失
陪了,你知道出去的路。」
他腳步重重的踏在鐵製階梯上,爬了上去。
然後布萊恩聞到屍臭。說也奇怪,解剖室有屍臭再正常不過,但是這股臭味卻異常刺鼻,
像是有人把屍臭濃縮成香水,再一口氣潑撒出去一樣。
「現在還不算太晚,警長。」一個聲音從布萊恩背後傳出,一股詭異的感覺從他的腳底沿
著脊椎爬到後腦勺。
布萊恩轉頭,「他媽搞什麼……」雷恩醫師的身體坐了起來,一小截腸子從他肚子上的傷
口露了出來。
「還不算太晚。」屍體重複那句話。
布萊恩恐懼的往後退了一步,手下意識的按在槍套上。
「但如果你沒抓到他的話…」屍體的口中吐出白色泡沫,眼睛無神地轉動。它舉起一支發
白的手,又無力的放下。
「壞事會發生,很壞很壞的事。」
「去吧,去抓他,布萊恩,還不算太晚。」雷恩醫師吐出最後幾個字,他的眼睛變成黑色
,皮膚開始潰散溶解。一陣屍臭襲來,薰到布萊恩的雙眼。
布萊恩捂著眼,踉蹌的後退了幾步。
然後他睜開眼,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屍體沒有活過來講話,依舊躺在鐵桌上。「靠…」警
長咒罵。
他掙扎著抓著樓梯扶手站穩,勉強搖搖晃晃地走出地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