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深夜摩卡，
我說祂們的故事給你們聽。
幸運女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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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把海面染上一層金黃的波光，一對夫妻牽著手漫步在海提上，妻子回頭對著停步在身
後的小孩呼喊，小孩才突然咚咚地跑過去找媽媽。
「小國，要牽緊爸爸跟媽媽的手，不然會走丟哦。」妻子牽起小孩稚嫩的小手，溫柔地叮
嚀著他。
「我剛剛抱錯媽媽了。」那名叫小國的小男孩一手牽著媽媽，一手牽著爸爸，吐吐舌頭這
麼說道。
「抱錯媽媽？怎麼會抱錯媽媽？」丈夫不明白地問。
「我們小國才這麼小小的呀，是不是看到穿裙子的就覺得很像媽媽？」妻子對丈夫說：「
之前帶他去逛市場的時候，他也認錯過幾次，拉著別人說要買冰棒。」
「我已經不小了！是那個阿姨……」小國嘟著小嘴堵氣，回過頭想跟媽媽說剛剛的阿姨真
的跟媽媽很像，但那個人卻已經不見了蹤影。「哼，算了！」
「好，小國不小，已經長這麼高了哦。」妻子摸摸小國的頭，但小國的嘴卻噘得更高了，
「小國，你看，那了有個婆婆在賣冰棒，給你十塊去買冰棒吃好不好？」
聽見媽媽這麼一說，小國的表情才瞬間笑開來，拿著銅板就跑去跟海邊賣冰的婆婆買又甜
又涼的冰棒吃了。
＊
她全身冒著冷汗，混身顫抖地躲在廁所最後一間隔間，不敢發出任何一點聲音，害怕暴露
自己藏匿的蹤跡。
來了……來了……她心底這樣想著，聽見腳步聲從廁所外面傳來。
那人踩踏到了積水，鞋底發出令人不安的漬漬聲，那聲響在她聽來就像是催命咒一樣，她
只得低下頭暗暗禱告，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多做什麼。
那人發出了冷冷地笑，笑得她發寒。從最外頭的隔間開始，廁所門一間一間地被大力掀開
，發出陣陣巨響。那人戲謔地低聲說著：「在哪啊，出來啊。」
隨著那人慢慢的逼近，已經開到倒數第二間的門了。她突然泛起一股勇氣，覺得自己必須
奮力一搏。
「沒地方躲了吧？」那人將門緩緩打開，老舊的門軸發出嘎嘎聲響。
那一瞬間，他們對上了眼，她將眼睛睜得比平常大上兩倍，嘴角上揚，撕裂至耳鬢。
「操！」把門打開的那男子大叫一聲，往後倒退了三步，立刻跌跌撞撞的跑出廁所，邊喊
邊叫：「靠，有鬼……是真的，廁所真的有鬼！」
聽見那男子嚇成那模樣，她才終於鬆了口氣。睜得眼珠快掉下來的眼睛和撕裂的嘴巴恢復
原樣，她無力地趴在廁所門上一不小心跌出了廁所外。
另一名穿著整套正式黑色西裝的男人從廁所門外走了進來，他的手上拿著一疊資料和一支
筆，說道：「江美諭小姐是嗎？」
她趕緊從地上爬起身了，恭恭敬敬地對著回答那男人：「是，是，我就是江美諭。」
「江小姐，我很遺憾地要告知妳，這次的測驗妳沒有通過。」
美諭聽見這話，心頭涼了一半，她問道：「考官，剛才那個人明明被我嚇跑了，怎麼可能
沒通過？不論是分貝數或是逃跑速度，應該都有到合格標準啊！」
那男人無奈地嘆了口氣，搖搖頭說：「妳居然還不知道妳錯在哪，那只能說妳完全沒有為
這場測驗做好準備，沒通過是應該的。」男人撕下了手上的一張單聯交給美諭，接著說：
「記得七天後去輪迴場報到，重入輪迴。」美諭不肯伸手接下，那男人不耐煩地塞在美諭
手裡，就無情地轉身而去了。
她回到了飯店邊間的空房，她的室友曉慧看見她一臉哀怨，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卻也不
知道如何安慰她。美諭對著曉慧把剛剛測驗的情形全說了一遍，曉慧才震驚地對美諭說：
「妳這次的測驗主題是廁所怨鬼，妳要傳達的是幽怨，但妳居然用裂嘴女的招數，一來是
情境不對，二來是國籍文化不對，這當然不會過啊……」
被曉慧這麼一說，美諭才明白自己到底錯在哪裡，她不由得更加哀怨了。這幾個月來，她
知道自己要通過這場測驗最大的難題就是把人嚇跑，之前模擬考時測過幾次，都是和活人
眼巴巴地對望，然後被說聲不好意思借過，完全被當成莫名其妙的路人。於是她用盡全力
學會了各種招數來嚇人，也不管什麼情境什麼國籍了，沒想到最後就是因為這樣才沒有通
過測驗。
她總是那樣腦袋不好，生前是這樣，死後還是一樣。高中數學考試，熬夜硬背公式，真的
考試出來一個公式也不會用。一想到這裡，美諭就又哭了起來。重入輪迴不就又要面對人
生那些怎麼摸也摸不透的事？好不容易才死了，竟然又要重入人世受折磨，她光想就覺得
心頭一揪。
「重入輪迴也算是一種進展啊，難道妳想當鬼當一輩子啊？」曉慧輕輕地拍著美諭的肩膀
。
「像妳這樣的人怎麼會懂？妳聰明，有大好的人生，有大好的家庭，妳怎麼可能懂像我們
這種從小苦到大的人的心情？活著才是地獄，當鬼了，每天輕飄飄的，不會餓肚子、沒病
沒痛，我現在一想到要重新做人，我就……」美諭把臉埋在手裡嚎啕大哭著。
天快亮了，美諭哭著哭著也累了，有著曉慧的安慰，也就在床上睡著了。只剩曉慧一個人
站在窗邊看著太陽升起，慢慢點亮這座城市的景象。
正如美諭說的，曉慧從小就生在一個不錯的家庭，她也很有天份、努力學習，出國留學、
工作，最後返鄉成了個家，生命仿佛沒有一個環節出錯，除了數年前突如其來的那一場大
病之外，一切都很好。
當你擁有的越多，失去時就越痛。失去人的形體之後的每一天，對曉慧來說都是折磨。有
陽光時，他們會全身乏力、昏昏欲睡。一開始的前個月，曉慧會用盡全力拖著身軀，回到
家裡站在窗邊，目送著丈夫送小孩子出門上學。
但日子過了幾天，她無法再忍受兒子經過她的身邊卻毫無思覺，無法忍受看見丈夫無神卻
仍故作鎮定的雙眼，所以她開始待在飯店房間裡，任由生前的回憶一幕一幕地在腦海裡重
播，一日一日煎熬地度過。
某天晚上，她收到了一封信。信上告訴她，亡界會例行舉辦不同等級的考試，從而維持亡
界的平衡。挑戰難度越高的考試，可以對人間有越大的干涉程度，甚至能夠幻化出實體，
但那門檻極高，萬中選一。而通過低等的考試，就是以最低下的姿態殘留於亡界，只為了
不再墮入輪迴。
曉慧憑著一股執念，用盡全力準備，獲得了一天大約能夠干涉人間大約十秒的靈力，那已
經可以說是許多亡者所無法企及的高端境界了。
七天後，曉慧陪著美諭搭著夜間列車，滿車廂的已亡之人搖搖晃晃地來到輪迴場。
要進查驗關卡之前，得先在報到櫃檯前報到，並且秤重。那秤的是你對於這個世間的種種
念想，如果念想太過深重，就必須被迫割捨，那份念想將會永遠真正的消散於世、被排除
在命運的輪轉之外。
報到人員替美諭秤了秤重，輕鬆簡單地對她說：「很好嘛，對人生沒什麼依戀。可以走了
。」美諭無奈地跟報到人員說聲謝謝，接著就往查驗關卡去排隊了。
報到並不總是那麼簡潔順利，看這報到櫃檯附近，總有許多人會先被請出排隊的隊伍，在
一旁整理好準備帶入輪迴的念想，決定好什麼該丟、什麼該留，這總是無法在一時半刻間
決定好的事。
接下來的查驗關卡，就必須要是準備輪迴的人才能進去的。美諭向曉慧道別，她咬著唇，
含著淚對曉慧說：「謝謝妳這段時間的收留，沒有妳我只會是個受人欺凌的孤魂野鬼，妳
比我生前遇過的人都對我還要好。」
曉慧說：「別這麼說，妳是個很可愛的人，只是遇到了不對的人，遭遇了不對的命運。你
的下一段旅程會不一樣，會更美好的。」
「下一段旅程……我實在無力想像下一段旅程。」美諭苦笑了兩聲，再擁抱了曉慧一下，
對著她說：「祝福妳也能順利完成妳的執念。」
曉慧微微笑，目送美諭的身影融入排隊的人群當中，並進了那一道真正與此生訣別的大門
。她死去的這些年來，也曾經來這裡送別過幾次，每次都免不了去思索屬於自己要告別的
那一天，她會懷抱著怎樣的心情。
她生前總是個對自己很有掌握力、很有自信的人，她曾經相信自己可以沒有遺憾地笑著走
過這道關卡。然而，這些日子卻逐漸將她的信心一點一點消潰。這道關卡對她來說，已成
為一個不太願意去思考的未知。
當她要轉身離開時，她卻看見一個很小很小的女孩，不哭不鬧，安安靜靜地排在一旁的隊
伍。她沒有太多的表情，只是安安穩穩、懵懵懂懂地到來，卻又不帶著一絲牽掛地離開。
曉慧這時候突然不曉得，那樣究竟是好是壞？她罪惡地，竟覺得那樣子有點令人羨慕。
＊
曉慧回到飯店房間，等待下一個白天，她還有必須完成的事情。
她每一天都用心地計算著，該怎麼運用那微小的十秒鐘，來達到她所想要達成的目的。今
天，她來到她的丈夫阿振的公司，這是她今天執行任務的場所。
他走進辦公大樓裡，身邊的每個人踏著紛快的腳步來去穿梭，拉著嗓門透過電話爭吵的人
、或是走著既定路線的仿若魁儡的人。曉慧每次走在這棟辦公大樓裡，都分不清誰才是真
的沒有了生命的人。
她跟著阿振擠進電梯，不管已經體驗過幾次，她總是無法習慣和活人重疊的不適感，覺得
自己的內臟隱約抽痛。
阿振的座位上沒有太多雜物，只有排列整齊的文件，還有一旁的相框，裡頭是一家三口在
海邊的快樂合照。阿振有時候工作到一半累了，就會看向那張照片，就這麼好像又有能量
了。
曉慧就在阿振的身旁，她看得見阿振眼底的想念，但阿振卻看不見她的神情是如何憂傷。
曉慧知道今天阿振有個重要的會議，於是趁著阿振去茶水間的時候，把握她今天對於人世
的十秒鐘干涉能力，翻開阿振的公事包，把裡頭的幾張會議文件抽走，讓它順勢飄進一旁
的碎紙機裡。雖然碎紙機突然啟動引來了一旁的同事注意，但根本沒人有時間去計較是什
麼原因。
這樣任務只算完成了一半，她再趕緊輕巧地敲打鍵盤，把阿振電腦裡的簡報檔案最重要的
幾頁給刪掉後存檔。這幾個步驟繁多，但曉慧已經為今天演練了許多次，總算是沒有一絲
差錯地順利完成了。
會議要開始前，阿振正準備整理資料，打開公事包竟然發現少了一些重要的資料，慌張地
把公事包裡的所有東西全倒了出來翻找了一遍。曉慧站在一旁沒有太多情緒地看著他著急
的樣子，她曾經為此感到不捨，甚至質疑自己這樣做是不是有幫助？但現在她知道，這對
阿振來說會是好的。她相信她自己已成為阿振命運的一部份，而且她所引領的是幸運的面
向。
幾十名客戶聲勢浩大地被迎入大門、穿過辦公室、走進會議室，阿振冒著冷汗，卻也只能
硬著頭皮跟在後頭走了進去。曉慧一個人默默地站在會議室的角落最陰暗的位置，看著眼
前的客戶豺狼虎豹般將阿振撕裂的言論與眼神，她倒是不以為然地笑著看，只覺得阿振那
低著頭為一場失敗透頂的提案道歉的表情，有些可愛呢。
最後那些客戶青著臉離開，上頭的大主管更是把阿振關在會議室裡吼了一陣，整層辦公室
都可以聽到會議室裡傳來的怒斥聲。阿振走出會議室時，所有人都不敢對他投以目光，曉
慧陪在他的身旁，懊惱而無力地到樓下辦公室買了一杯拿鐵喝。
曉慧知道阿振真的受了很大的傷，他平常是喝黑咖啡來提振精神的，心情有點差時會喝卡
布奇諾，只有真的已經快要支撐不下去了的時候，才會喝加糖拿鐵。
曉慧看著阿振的背影走出便利商店回到辦公大樓後，自己也就離開了。
她一直重複這樣看似莫名其妙的事情很久了。她常常害阿振丟了東西，有時候還害阿振半
路拋錨，或是關掉他的鬧鐘、刪除他行事曆裡的會議提醒。
有一次曉慧經過阿振公司的茶水間時，聽到裡頭的職員在評論著阿振，說他原本是業界的
頂尖精英，但自從老婆生病過世後，就不再像以前那樣精明能幹，總是心不在焉，常在重
要的場合時出差錯。而最令人稱奇的是，即使出錯也總是能為公司帶來正向的成果，彷彿
有幸運女神的守護一樣，也因此能夠一直安穩地身居在中高位，也算是相當順遂。
曉慧知道自己就是那些職員口中的幸運女神。做著這些事的這些日子以來，她也都曾強烈
質疑自己這麼做的理由，但目前看來，確實是有些成效的。只差一點，只差一點了，曉慧
相信，在半年之內，她就能夠完成她身為亡者的執念。
＊
過幾天的晚上，曉慧走到了某棟高級住宅大樓的某間房裡，這房子的主人是一個有著大波
浪捲髮，塗著大紅口紅的女人。
她剛下班，正在用平板電腦在網路上翻閱一名廚藝部落客的幾道食譜。突然電話響了，那
女人走去接了電話，一旁的曉慧就趕緊把握她僅有的十秒時間，迅速地操作平板，將畫面
跳轉到那名部落客的另一頁特製海鮮焗飯教學的頁面，還特地將那一道料理選取反白了起
來。
當那女人回到桌前，看見眼前平板裡的頁面，表情變得有些遲疑。她上下滑動，好像是在
思考為什麼跟剛剛看的東西不一樣，在她要按跳出鍵的那一個剎那，曉慧瞬間頭腦都麻了
一下，幸好女人最終停下手指，詳細地看著這道料理的做法，點點頭露出滿意的表情，曉
慧也才終於安心下來。
那道特製海鮮焗飯是曉慧發明的，是阿振最喜歡吃的一道料理。番茄醬汁要用偏酸的牌子
，起司要加雙倍量而且要特定兩款混搭，蝦子要帶殼的才有味道，青椒可以多加一些，他
很喜歡焗烤過後的青椒口感。
阿振不是一個美食專家，但曉慧知道那是因為他在意的很多小細節一般餐館不會這樣做，
所以當曉慧第一次端出這道專門為他所研製的焗飯時，阿振吃得雙眼發亮，卻扇著舌頭直
喊著燙的表情，曉慧每次想起來都會笑。
所以最近這好長一段時間裡，曉慧調查了這個女人會看的廚藝部落客，然後用每天十秒的
時間，想盡辦法讓那部落客寫出這篇文章，雖然並不完全按照阿振最喜歡的做法，但曉慧
想，也唯有那樣一點點地相似而不完全相同，阿振才能真正被觸動到吧。
而那女人，是阿振曾經的主管孟如，她是曉慧看過最完美，也最適合阿振的女人。這就是
曉慧幾年來努力通過各種測驗，努力爭取讓自己對人間的影響力的原因，她的執念。她要
讓阿振走出失去她的痛苦，她要阿振得到他該有的幸福。
過幾天，是阿振的生日，孟如約了他到家裡吃頓飯。阿振赴約的路上，經過一家珠寶店時
，被人撞了一下，阿振回過頭一看卻沒有人影，只有玻璃櫥窗裡閃耀著的鑽石戒指在閃著
光。他看著那只鑽戒，表情看起來突然變得很溫柔，曉慧看見他那樣的表情，心情卻有點
複雜，但大致上還是開心的，好久沒有看見阿振那樣的表情了，當初他就是被這樣的表情
迷上，從此愛上這個男人的吧？
之後，阿振踏進孟如家大樓的大廳後，曉慧就沒有再跟上去了。她知道他們會很享受這一
個晚上。她知道阿振這個人，從小就是家裡的老大，什麼事都往自己身上扛，重擔太重，
卻堅持不肯倒下。只要讓他受到一些小挫折的時候，他才會展現自己的脆弱，才會渴求他
人的依賴。
上次那場會議的大失誤，就是為了讓阿振不要再埋首在工作中。她知道阿振在面臨工作挫
折時的種種反應。她可是世上最瞭解他的人。
今晚，孟如會是阿振能放心依賴的最好的對象，而且還會吃到他最愛的海鮮焗飯。曉慧用
盡了心思才造就了這樣一個美好的夜晚，她原本以為自己熬過了這幾年，心裡已經變得足
夠堅強，但最後才發現不是那樣，一想到自己不能夠成為阿振身邊的那個人，她的心就像
是被一顆大石頭無情地碾壓那樣地痛著。
那一晚，電視新聞播送著某大公司的嚴重弊案，那正是上次被阿振的失誤氣得鐵青的客戶
公司。一切都在曉慧的掌控之中，阿振的公司因為他的那一場會議
而保住了業界的信譽以及鉅額的虧損。
看吧，我果然是你的幸運女神。
＊
那天，阿振開著車出門，曉慧坐在阿振的車裡，回憶起曾經坐在這個副駕駛座，被阿振帶
到好多好多美麗的地方，有山有水，曾有暴雨，亦有太陽。有時候，她甚至喜歡坐在車內
，伴在阿振的身邊，大過於他們即將前往的目的地。她會看著風景哼歌，只是現在她哼得
再大聲，阿振也聽不見了。
阿振的車駛過長長的路，繞過彎彎的山，好一會兒才終於駛到阿振以為曉慧會在的地方—
—那是一座好幾層樓高的塔。
阿振從後車廂拿出一袋曉慧會喜歡吃的食物，有巧克力派、奶油泡芙還有鋁箔包裝的泡沫
綠茶。另外阿振還買了一束曉慧鍾愛的玫瑰，不能大紅，要是粉的，那樣的玫瑰呈現的才
是溫柔與堅強交融的美感。
阿振先到大堂去放供品拜佛，這時曉慧也被一名穿著白衣的女子引導一個櫃檯前，核對了
身份與位置後，女子再引導曉慧走向長廊後的一個房間。曉慧推開房門走了進去，裡頭十
分光亮，四周佈滿了粉色的玫瑰，和阿振剛剛買的那一束一樣。
不久，眼前一片白光閃耀，接著憑空出現了阿振的影像，曉慧能夠看見他是站在她的塔位
前，正要對著她說話。曉慧閉上眼睛，她知道今天會發生什麼事情，她都預料到的，她應
該要準備好了的，但她卻不敢直視阿振的雙眼。
「妳離開很久了，但我到現在，有時候還會以為妳在我的身邊。」阿振低著頭對著曉慧說
話。
「我遇見了另一個女人。我愛她，但我無法忘記妳。我買了戒指，卻不知道該不該跟她求
婚。我不知道當我心裡無法忘記妳，卻愛上另一個女人，對妳或對她來說究竟公不公平？
我想了很多，掙扎了很久，卻始終無法得到答案。所以我想來親自問問妳。」
「我可以感覺得到妳一直在我的身邊，我知道妳在。我相信妳會像一直以來一樣，總是在
我身邊，告訴我該怎麼做，對吧？」
阿振從他的外套口袋裡拿起一個精緻的小盒子，他打開它，裡頭是一只鑽戒，那就是阿振
在那一晚的珠寶店前所看見的那一枚。
「我想向她求婚，但我不確定我該不該這樣做？告訴我，好嗎？」
阿振拿起兩枚錢幣，閉著眼，將錢幣握在掌心裡晃動著。這時候，曉慧所處的空間裡，時
間彷彿停止流動，曉慧的眼前由左至右分別浮現了三張字牌「允」、「笑」、「無」。曉
慧伸出手指，顫抖著輕輕地觸碰了「允」字。下一刻，阿振將覆蓋在掌上的手移開，掌中
的錢幣一正一反，正是允茭。
「果然是這樣嗎，果然很像是妳會給的答案。」阿振看著手裡的兩枚錢幣，露出淺淺的笑
。但他接著漸漸收起了笑容，眉宇之間多了一絲哀愁：「我想知道，是妳把她帶到我身邊
的嗎？」
被這麼一問，曉慧突然愣住了。是，是她將孟如帶到他的身邊陪伴他，是她千辛萬苦，一
點一點用每天僅有的十秒讓他們相愛。她曾經多麽希望阿振能夠知道她為了他付出了多少
、她有多麽愛他。但如今，當阿振這麼一問，她卻反悔了。她想要阿振得到真正的幸福，
所以在阿振與孟如的幸福感情裡，不該有她。
阿振再次搖晃手中錢幣，三張字卡再次浮現在曉慧面前。曉慧遲遲沒有回答，那張寫著「
笑」的字牌亮起光，阿振卻也遲遲沒有將覆在左掌上的右手移開，而是閉著眼，將錢幣收
回口袋裡。有些事情，他們都心知肚明，或許已沒有必要多說了吧。
阿振沈默了一陣子，可卻是這樣的沈默，深深地傳達了兩人之間的愛與無奈，兩個人都深
深地感受到彼此的想法，也都為此濕了眼框。
阿振像個大男孩一樣，用手臂遮住雙眼，逝去眼淚，他落淚從不願被人看見。他接著說：
「我會向她求婚，我想娶她，因為我是真的愛上了她。」他哽咽著，「但我希望妳知道，
妳才是我永遠最愛的那個人。」說到最後，阿振的語氣已顫抖得無法完整。
曉慧無力地跪坐下來。房間裡的漫漫白花，在那一瞬間開得更滿、一片白亮，耀眼卻無比
溫暖。阿振跟曉慧沒有再說話，兩個人相隔著不同的時空，不同的生死狀態，卻彷彿對方
就在身邊。是啊，他們的肉體無法依存，心卻永遠以另一種形式相伴在旁。他們就守候著
彼此，等著眼淚慢慢流乾。
曉慧跟在阿振的身後離開了塔，兩人卻已是和來時不一樣的狀態。
接待曉慧的那名白衣女子目送他們離開。她說：「好久沒有看見開得那麼美的花。」
她身邊站著另一名穿著黑衣的男人回答：「這不是什麼好事。生人對亡者有越強烈的牽掛
，花開得越滿。他們已經分離了這麼久，卻仍開出滿堂的白花，妳不覺得反而令人悲傷嗎
？」
白衣女子沒有說話，低著頭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