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崁樓的糖老伯（７）──簽約沒筆的時候
　　潘辰豐又在加班了，最近的客戶對他的企劃
案興趣缺缺，連帶的業績下滑，經理經過辦公室
時總會朝他看個幾眼，這樣下去他遲早會被裁員
；下班時間早過了，公司裡的同事不用像他一樣
在藍色星期一繼續看著變成藍色的電腦螢幕，當
然還有藍色的文件夾；他也不喜歡為了省電關上
的電燈，這種幽暗的環境讓人看起來像個邊緣人
啊，好在檯燈的燈光還算讓他有個寄託。
　　他罵了聲幹，踹了桌底的電腦主機，都什麼
年代了還是老舊的作業系統，公司又不是沒錢！
等待重開機的同時，他想讓頭腦冷靜一下，往咖
啡機走去，沖了杯熱咖啡，拿起一旁的糖包，往
杯子裡加了兩三包，他邊加邊想：充足的糖分有
助於腦袋思考的活絡，這可是有研究證實的。
　　更何況在台南吃得比他甜的大有人在，剛開
始來這裡工作的時候還吃不太習慣，久而久之反
倒無糖不歡了，這也算是入境隨俗吧。
　　喝了口甜膩的咖啡，感覺好多了，可該死的
破電腦還沒重開機好？算了算了，看著從學生時
期看到大的藍色橫條跑動著，他將咖啡放在桌上
的杯墊，往室外走去。
　　抽根菸吧！他在公司所在大樓的門口點起一
根，深深吸了一口，吐出濃厚的煙霧。他還記得
高中的時候看過體育老師一口氣吸了半支，真是
讓人瞠目結舌的肺活量。
　　又吸了一口，他百無聊賴地吐著煙圈，現在
他需要的不是肺，是再多幾顆肝。他看著來往的
人群，觀光客、學生、一家子……怎麼全都是跟
他扯不上關係的生物？嘆了口氣，吸了最後幾口
，伸了個懶腰，將菸頭熄滅在一旁的菸灰缸裡喃
喃：「我也想放暑假啊……」
　　不過再多的抱怨還是沒有紙上的業績實在，
他走回辦公室裡，電腦重開機好了，又啜了一口
咖啡，拍拍自己的臉：「唷嘻！加班吧……」他
打開方才打到一半的企劃案，好在還記得存檔，
沒有缺太多資料，要是新一點的系統或是軟體，
都會自動存檔了。停止無意義的胡思亂想，他開
始打著鍵盤。
　　喀答喀答喀答喀答……整個辦公室裡只剩下
手指敲打著鍵盤的聲音了，潘辰豐專注地盯著螢
幕，感覺狀況不錯。
　　喀答喀答喀答喀答……他露出笑容，這次的
企劃不錯！不過興奮的感覺來得快去得也快，還
是要等客戶看過再說了，但至少比起前面幾次被
退回的案子好多了吧！
　　他瞄了一下時間，今天可以早點，去喝一杯
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但臨時可能找不到人，去
便利商店買個啤酒好了，回到自己家裡舒爽地躺
在椅上再來一份鹽酥雞？喔，他開始餓了。隨手
拿起桌上的咖啡又喝了幾口，感覺又更甜了？他
精神更好了些。
　　喀答喀答喀答……鍵入最後幾個文字，潘辰
豐按下儲存，拔出隨身碟，等明天再印出來吧。
他關上電腦，起身收拾。
　　喀答喀答喀答……
　　喀答喀答喀答……
　　喀答喀答喀答……
　　潘辰豐愣愣地看了眼鍵盤，沒有動靜。他想
自己是累了，幻聽，抖著手拿起咖啡，放到嘴邊
喝了一口。
　　糖包的糖沒有化開嗎？他朝杯裡看，伴著檯
燈的燈光看見了模糊的倒影。
　　咦？自己怎麼含了顆圓圓的東西？他咬了一
口，「喀答。」甜的，是糖。
　　他又咬了一口，「喀答。」真的是糖。
　　他嘔了一聲吐了出來，冒著冷汗大罵：「幹
你娘！」
　　喀答喀答喀答……喀答喀答喀答……潘辰豐
看了眼桌面，沒有影子。他緩緩地轉頭，慢慢地
轉。
　　他跌坐在地，連連往後退去，「搞什麼東西
！你是誰！」他大吼大叫，期望有人能聽見自己
的呼喊聲。
　　老伯聽見了啊。他咬著糖，喀答喀答地咬著
糖，轉向潘辰豐咧開了嘴，當然，裂開了嘴。糖
又掉在地面上了，老伯蹲下身來，這次他記得把
頭顱綁緊，妥妥當當的。
　　他撿起糖朝退至角落軟腳的潘辰豐走去，在
潘辰豐面前再次蹲下，打開潘辰豐的嘴；潘辰豐
不知道為什麼那隻手會有那麼大的力氣，他沒辦
法掙脫，踢著雙腿，卻踢到像棉花一樣的東西，
沒有實感。
　　老伯將沾著口水和血水的糖果放進潘辰豐的
嘴裡，將他的下顎闔上，滿心歡喜地介紹：「好
吃的糖喔，好甜的糖喔……」潘辰豐吐了，他開
始嘔吐，可他從中午後就沒吃東西了，只能吐出
滿地的苦澀膽汁。
　　老伯臉上的血滴答滴答的黏上了潘辰豐的腳
，他沉下臉：「糖很貴啊！糖很貴啊！糖很貴啊
！」撿起地上的糖又朝潘辰豐的嘴裡塞去！
　　潘辰豐大叫著：「啊──！啊──！啊──
！」他生出一股力量推開了老伯，跑了開來，一
邊喃喃：「鬼啊鬼……」他想往外跑去，卻感到
腳底的黏膩，他聞到血腥和甜味混雜的古怪氣味
，他的腳動不了了。
　　他回過頭開始打顫，鬼怕什麼？身上有沒有
驅鬼的東西？
　　有！有！有！鬼鐵定怕火的，是吧！他將手
伸進口袋，拿出打火機盡量鎮定地說：「不要過
來！我燒了你！」但不停發抖的雙腳出賣了他；
老伯又撿起了糖依然碎唸著：「糖很貴啊……真
的很貴啊……」
　　潘辰豐看老伯根本不怕，又想到了，他看了
下雙腳，使勁從那團黏膩之中拔出雙腿，跑往飲
水機，拿了個紙杯，但不小心鬆了手；他暗罵自
己不爭氣，又拿了一個，壓下出水口，回過頭不
敢失去目光裡的身影，深怕下一秒就被抓住。
　　他感覺到水溢了出來，拿起水杯往老伯身上
就是潑，潑完又裝了一杯，邊潑邊祈禱：「祖靈
保佑……祖靈保佑……」
　　老伯被潑灑的水浸濕衣裳，卻依然前進著；
潘辰豐別無辦法，總算想到從身上拿出長年攜帶
的向水，那是他最後的希望！他潑灑出去，再一
次沾上了老伯的衣物。
　　好像真的有了奇效，老伯撕裂身上的衣物，
怒叫一聲後瞪視潘辰豐消失不見。
　　潘辰豐癱軟在地，看著自己手上的空瓶不停
喃喃：「祖靈保佑……祖靈保佑……」他想快點
離開，閉上眼調整呼吸，再次睜開眼後卻發覺除
了自己身旁的紙杯，辦公室裡的一切都完好如初
；他感到背脊竄上一股冷意，把包一拿跑了回家
。
＊
　　赤崁樓的糖攤子還是擺著，不過在深夜裡沒
什麼人會發現，老伯的身子竄了出來，拿起攤子
上的糖就往嘴裡塞，他一邊吃一邊吼：「死！死
！死！死！死！死！死！死！」他受傷了，被向
水給潑傷，比起火還要燙。
　　他突然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一陣陰氣從他身
上發了出來，剎那間又消失不見，老伯又笑了出
來：「開標了……」他往前踏步，又消失在原地
。
　　老伯來到一個小房間裡，房裡的人零落地坐
著，他們眼神迷茫，不約而同地穿著西裝打著領
帶，當然，每個人身前都有一顆糖。
　　老伯向房間的前頭走去，他是主持的司儀，
頭髮要綁好，頭不能掉下來，會嚇到人，衣服要
整齊，不能邋遢。他走到台前，拿起小木槌輕敲
一下說：「開始了。」
　　台下的人們開始喊價，就算他們不曉得是為
了什麼競標，依然沒有章法地喊著：「一！」「
九十二！」「一百二十五！」「兩百五十九！」
……「兩千八百六十二！」「三千！」
　　老伯笑得好開心啊，漸漸地此起彼落的喊價
聲沒了，他滿意地點點頭，一不小心差點把頭點
了下來，「快吃糖啊，糖很貴的。」他溫和地誘
惑著，就像是和藹的老爺爺哄孫子一樣。
　　台下的人愣愣地望向自己身前的糖，都拿了
起來，五顏六色、七彩繽紛的糖果透過燈光亮晶
晶的，看上去很甜，很甜。他們都有種感覺：吃
了這糖，就能談成一筆大生意了！這樣子主管會
開心的！啊！搞不好還能升職，還能加薪！
　　他們都露出笑容，像懵懂無知的孩童拿起糖
果往嘴裡放，好甜，真的好甜。怎麼會有人不喜
歡甜到心裡的糖呢？老伯笑嘻嘻地也拿了一顆糖
放入嘴裡：「好吃好吃。」
　　中場休息過了，老伯又敲了敲木槌，好棒啊
，又開始喊價了，他聽著那些喊聲就像是聆聽一
場美妙的音樂會。
　　但是音樂總會結束的，老伯最後一次敲了敲
木槌，價格他很滿意，落在五千多元啊，可高了
。他讓得標的人上台，就跟他的攤子一樣，做的
是童叟無欺的生意，有那麼多人在看，直接簽約
吧。
　　穿著西裝的年輕人上台了，臉上的表情就像
是國中時候上台領獎一樣興奮；老伯拿出一張紙
，上頭的字歪歪扭扭，比草書還潦草，對年輕人
笑著說：「來，付錢簽約啊。」
　　年輕人愣了愣，摸了摸口袋拿出錢包來，看
著錢包喃喃：「五千五百三十一……」他點了五
張千鈔、一張五百，又拿了幾個硬幣，剛剛好，
朝老伯遞了過去，「可以簽約了吧？」他著急地
問，好像怕手裡難得的機會跑掉。
　　老伯看著那些現金，勃然大怒：「不對！不
對！不對！」他揮開年輕人的手，不停地喊著；
年輕人慌了起來，他好想簽約啊，而且好想吃糖
，吞了吞口水說：「過幾天，過幾天籌給你好嗎
？」
　　老伯身體探前擔心地問：「真的？」
　　年輕人連連點頭：「真的！用公司的名義擔
保！我們公司啊很有信用的……」他撿起那些現
金放回口袋，對老伯卑躬屈膝地發誓。
　　老伯半信半疑，但還是同意了，「有沒有筆
啊？」他問。
　　年輕人喃喃：「筆？」他朝身上摸了摸，怎
麼會沒有筆呢？平常都帶著的啊？
　　老伯看了過去，又生氣起來：「筆啊！沒有
筆啊！」他揮舞著雙手，手裡的紙張幾乎成了皺
團；年輕人緊張地問：「誰有筆？有沒有人有筆
？」可卻沒有人回答他。
　　他朝台下看了過去，眾人都睡著了，怎麼會
睡在這裡呢？他突然感到一陣冷風，打了個顫，
開始疑惑：我怎麼會在這裡呢？
　　他聽見笑聲，轉過頭看，沒有頭。
　　沒有頭？
　　他低頭看，老伯的頭從他的腳邊往上看著他
，老伯在笑。他開始尖叫，聽見老伯的聲音：「
我知道了，沒有筆沒關係，有好多的血！好多的
血！」老伯的頭不知怎麼從地面上彈了起來，往
年輕人的手指就是一咬！
　　「呀──！嗚嗚……啊……鬼……有鬼……
」年輕人的手指被咬斷了，老伯鬆開嘴，又掉回
地面上。手指血流如注，但沒有發出落在地面的
聲響，老伯張著嘴，咕嚕咕嚕地喝著，他還在笑
。
　　年輕人痛得流淚，他想往外跑，手臂卻被抓
住，老伯的身體在原地打轉，好像在找些什麼；
他死命地掙扎，卻沒辦法甩開老伯肥腫的手，他
抬起腳朝老伯的頭顱就是用力一踩！
　　好了，沒了手指，連腳掌都沒了。
　　他癱坐下來，尿了滿地，開始哀號：「救我
……嗚……誰來救……救我……嗚……」老伯咀
嚼著嘴裡的腳掌，像在吃糖。
　　那微胖的身體蹲了下來，花了一段時間才把
那張紙給重新攤開，接著拿起年輕人斷了手指的
手問：「你的名子呢？叫什麼名子啊？」
　　年輕人沒有回答，老伯往身上找了找，朝他
的嘴裡塞了顆糖，再次問：「叫什麼名字啊？」
　　「劉……天……傑……」
　　那是他生前最後一句話了。
　　老伯聽見名字樂呵呵的，拿著斷指在紙上寫
下大大三個血字：「劉天傑」他把紙張給自己的
頭看；看了看紙張，在上頭畫了一個圈，搖搖頭
，又畫了半個圈，還是不滿意。
　　似乎想到了什麼，老伯露出笑容，沒注意笑
出了滿口血肉，他趕緊舔了舔嘴唇，最後在紙張
上打了個大大的勾；他的身體鬆開年輕人的手，
照慣例地把自己的頭裝了回來，看了看剩下昏睡
的人們問：「你們要簽嗎？呵……呵呵……」
　　他往前走，接著停下，聽見很討厭的聲音，
莊嚴且肅穆，他往門口看；唇紅齒白的光頭少年
合著掌，他閉著眼，卻看見慘況，又哭了，怎麼
有這麼愛哭的和尚？
　　他溫聲道：「阿彌陀佛……原來躲在『泥巴
』裡，怪不得找不到你……」他找遍整個市區，
只在一瞬間察覺到冒出的陰氣，而後馬上消失了
。那麼，除了陽界，除了陰界，除了獨立於世外
的太極殿，就只能藏在陰陽兩界過渡的泥巴裡頭
了吧。
　　他又報了聲佛唱，面對著老伯，思量再三，
佛渡世人，渡不渡得了這頭惡鬼？不管渡不渡得
了，不試試連自己都渡不了了。
　　老伯睜著眼不是和尚，不視和尚卻想睜眼。
－－－－－－－－－－－－－－－－－－－－－
又可以玩小和尚了（？
幫愛哭鬼不視ＱＱ雖然這麼說很奇怪，但我也很
喜歡這個和尚啊！從開始連載到現在很像就沒有
一個角色我不喜歡的= =
謝謝各位的支持～

頭推嗎！！

推

推

推

推～

推

推

推

推

推推

向水是什麼？

good

推推！

推

推，好快看

推

後面有點小混亂

這篇後面好亂

上面有一句“沒有缺太少資料”，有點奇怪

老伯跟頭斷掉滾在地上加上年輕人歇斯底里的對話那段，第一次看，看不太懂，再看一次才理解但還是非常期待下一篇～～～

推

推

向水是什麼+1

向水？聖水嗎？

推

推

推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