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四年開始,台灣東海岸曾流行一種放嬰儀式,這種儀式持續了五年,儀式內容
簡單,就是把你不想養的孩子帶到海岸,限定十五歲以下。舉行儀式的教會會在海灘上架
起帳篷,擺開宴席,琳瑯滿目的食物,有蘋果派、火雞、番茄,只要是顏色接近鮮紅的食
物都可以在桌上找到。
家長們絞盡腦汁,用盡各種方法把小孩騙到海岸邊,就像誤闖仙境的孩子,在海聲的
洗禮下,他們一個個奔向教會為他們籌備的餐點。孩子們有些是學校的好朋友、同學,有
些是鄰居,他們蟻聚成各種小團體,對食物蠶食鯨吞,叛逆的心理讓孩子們無視一旁父母
的冷眼。
「阿鬼,」「阿鬼,」一個小女孩叫住眼前正狼吞虎嚥的小男孩。
「幹嘛啦,等我吃完再說好嗎?」阿鬼認真的啃著沾滿番茄醬的雞腿,滿嘴的醬汁像
是好吃的豬隻。
一旁一點食欲也沒有的小女孩是阿美,阿美是個可憐的女孩,父母離異,父親將她丟
在奶奶家,但最近將舉辦父親的新婚,奶奶認為阿美是兒子的累贅,因此把她帶來參加這
個儀式。
「阿鬼,不要吃陌生人的食物啦。」躲在礁石旁的阿美說道。
「你不吃就不吃,不要阻止我,我再不動手,看!就要被其他人吃光了!」阿鬼,十
歲的小胖子,跟其他人不同,他是被社區會抓來參加儀式的,隔代教養的他自從爺奶過世
後,就沒人豢養,進了孤兒院的他也常常在街上偷東西,最後在社區家長的共同討論下,
把他送來東海岸。
「我還以為這裡有多可怕,結果比待在孤兒院好多了!」阿鬼得意洋洋地說道。
「阿鬼……」
「各位孩子們!」神父的聲音吸引孩子們的目光,每個吃著、疑惑著的人都抬起了頭
,即便有些嘴下仍然撕咬著肉團。
「這是神的賞賜,盡情的吃吧!待會就要上工了。」孩子們投來叛逆的眼神,畢竟他
們一個個可都是街頭上的惡霸、惡女,心裡想著吃完食物就散人,看你能拿他們怎麼辦。
神父身後,一群身穿黑衣的教徒搬出一個個木桶,挺沉的,似乎裝滿了飲料。
這時阿美注意到站在入口處的父母們都消失了。越想越不對勁,阿美在會場裡找著那
些跟她一樣不願吃東西的孩子。
「爸爸媽媽都走了,你看!」她向一個披頭散髮的女孩子說道,指著兩段岩石中間的
入口。
「哼,走了正好,我也不想看到他們。」嘖,換下一個。
「嗨,你,你怎麼都不吃東西?」這是一個看起來有點憂鬱的小男孩。
「不不餓,我,我,我來,來的時候在家吃過了……」有點口吃,甚至脖子歪歪的,
是個帕金森氏症患者。
阿美又注意到了個不尋常的地方,一個肥胖的女教徒,將一塊板子頂在凸出來的肚子
上,她在上頭登記著什麼,嘴裡碎念著:「五千,五千,兩千,五千。」九歲的阿美瞧著
她許久,直到她也注意到腳邊的阿美。
「哎呀,小朋友,吃飽了嗎?」婦人擱下工作,露出和藹的笑容,皺紋在眼角堆起漣
漪,似乎夾了些海風積成的鹽。
「吃飽了!」阿美也回應了婦人一個大大的微笑。
顧著笑,沒顧到手上的筆,婦人不小心把筆給弄掉了,要是直直掉到東海岸這種佈滿
石礫的海灘上,鐵定會斷水的,啊-的一聲。
「啊。」
阿美把筆從掌心拿開,手心上的一點紅緩緩的漫了開來,她把筆遞還給婦人,幼小的
阿美想把手藏起來,卻被婦人一把抓住。
遠處,一個男教徒正點著名,確認名冊,還有父母依規定把帶有號碼的小名條貼在孩
子們的背上。
「讓我看看!」婦人知道,這個小女孩用手掌替她擋災,拿出手帕就要女孩握著,過
程中遮遮掩掩,婦人直注意著鮮少卻徘徊周圍的教徒。
「還疼嗎?」婦人問道。
「不疼了。」但阿美的皺起的眉頭可騙不了人。
「妳叫什麼名字?」阿美,阿美老實的回答。
也不知道怎麼的,就哭了起來,婦人欠下身來,把手上的紙放到一旁,擁抱阿美,輕
拍著她的背。
「乖,不疼不疼了,妳那麼善良,怎麼會跑到海邊來呢?」婦人有意無意的問道。
「奶奶說我在家裡會害到爸爸娶不到老婆,要我來海邊玩一天。」
婦人看見阿美背上的四十九號貼紙,她彎過身在名單上找到她的號碼。
四十八:兩千
四十九:五千
五 十:五千
「乖,不哭,妳很健康。」婦人不知怎麼地,也說不下去。
不遠處,男教徒確認著號碼,是那個帕金森氏症的孩子,他是四十八號,緊接著是五
十號的阿鬼,勾起單子上頭的空格,接著教徒的眼神便落在抱著阿美的婦人身上,他的兩
隻眼像烏鴉,大太陽底下,陰影佈滿他的臉,直直向她倆走來。
「新來的同志,遇到什麼問題嗎?」男教徒的聲音從那幢罩著黑影的臉裡傳出。
我在安撫她。微胖的女教徒做出嘴型。
男教徒點了點頭後便轉身,緩步離開。
「妳真的吃了那些東西了嗎?」婦人兩手捧起阿美的頭,表情凝重的注視她的雙眼,
似乎是真切地想知道答案。
「我,我沒有吃。」單純的阿美緊張過度,一下便什麼都招了。
「好,很好。」婦人又緊緊地抱著她,這時阿美才感覺到身下,在婦人的大肚腩下藏
著一支硬物。
「阿姨……」正當阿美想叫婦人時,婦人卻把阿美抬起來,自己也隨之站了起來。
婦人小小聲的耳語:「看到那邊的公共廁所了嗎?等等妳就先到那裡躲著。」傻阿美
點了點頭。婦人又說:「待到我來接妳,我會叫妳的名字,才准開門知道嗎?」「好。」
婦人把身上的項鍊交給阿美,那是每個教徒都會配發的紀念墜飾,上頭是銅漆的閃電。
阿美躡手躡腳地走向一排的公共廁所,婦人用她豐腴的身軀替她掩護。
「不要搶我的雞腿!」
是餐桌上的阿鬼,他還在吃著食物,弄得滿嘴紅通通的。突然在桌子的另一邊,一顆
番茄就砸在阿鬼臉上。
「是誰!」阿鬼循著軌跡,看見兩三個小毛頭噗哧笑著,認定就是他們幹的好事,把
咬剩的骨頭砸了過去:「狗娘養的!」站在桌上的阿鬼踩過一盤又一盤的食物,紅色的醬
汁四處噴濺。
周圍的教徒似乎沒有阻止的意思。
排列的公共廁所裡,阿美正從其中一間廁所裡挖空的門把窺探著外頭。
教徒們露出手上的瑞士刀,婦人也注意到了,但她似乎也不知道她要做什麼,她壓緊
耳朵,竊竊私語。
「吐出來!你沒資格吃東西!」阿鬼龐大的身體壓在一個男孩身上,拳頭使勁地打在
眼球滲瘀,鼻孔流血的臉上:「吐出來……」不知怎麼地,他的拳頭越來越沒力,直到癱
軟在那個男孩身上。
其餘的孩子們也一個接一個的倒了下來,有些人也沒吃什麼,只是喝了些番茄汁也一
陣恍惚,癱倒在海灘上,除了那個帕金森氏症的孩子。
「啊啊,啊呀我,我要,走。」行動不便的他被後頭湧出的教徒一把提起衣領,黑衣
教徒湧入餐桌當中,每個人都抓起一個小孩。
海岸邊,羅列的木桶似乎和小孩的數量相同。
「什麼?你們要做什麼?」婦人向那個登記的在旁觀看的男教徒問道。
「別擔心,妳第一次看會比較不習慣,之後就習慣了。」他這樣說著。
行動的教徒們和觀賞的教徒們都注意到了,多出一個水桶,每個教徒都像驚弓之鳥,
睜大眼睛四處搜索。
「夠了,先進行儀式!」遠處的神父高聲一喊,那些教徒就像吃了定心丸,不刻,表
情變得認真無情,專注於儀式,一個動作一個口令。
「呼-----」教徒們一起打開每個人身前的水桶,就像是軍隊般整齊一致,低聲
呼吟,將孩子們勒在挽在手邊,接著一個個亮起手上的瑞士刀。
「七咿-----」一聲完,從一號開始,俐落滑落的刀鋒,劃開喉嚨前細嫩的皮膚
,孩子們身上的香氣甜味就是件去腥的糖衣。
倒抽一大口氣,婦人驚訝地摀住嘴;而在岸邊,患有帕金森氏症的孩子看著眼前接連
噴濺而出,像是彩帶般的血花,他努力的掙扎,卻始終沒有成效。
「夠了!」婦人手腳也是相當伶俐,完全不像個中年胖子,反腳踢倒一旁的男教徒,
抽出藏在腹部的手槍,壓著他的腦門:「夠了!給我住手!」正當她嘶吼著的同時,卻只
有神父轉過頭看向她,並將嘴角彎起。
那海岸上的血腥仍未停止,「啊,啊,咿……」
斷斷續續的聲音孤獨,無助,只有小小一道嗚咽,帕金森氏症也隨著濺灑的血花流進
那口黑暗的木桶裡。
「我是警察!我是警察啊!」婦人高聲一喊,卻見神父指了指下方,要婦人看看自己
身下壓制的男教徒。
他正抬著頭,露出跟神父一樣的笑容,變形的臉孔和驚聲尖叫的婦人同步,包括那像
是被迫扣上的板機,血液沾在婦人臉上,她還控制不住慌張,消化不了眼前的瘋狂,便被
其他教徒趁機壓制。
拖行的痕跡,藏在公共廁所的阿美緊緊壓住自己的嘴巴,不敢發聲,一方面是剛才的
屠殺,另一方面是看見婦人那張仍然留在吃驚且呆滯的臉龐。
接下來的一切變得寧靜,沒有絲毫的聲響,只有刀子割開皮膚的聲音。
婦人被眾人拖到空缺的木桶前,驚嚇過度的她無神地望著其中,在海聲的薰陶下,黑
暗中,彷彿有什麼東西正散發著欲望。
刀子劃開婦人的喉嚨,血液和陽光的折射裡,木桶裡蠕動的影子似乎露出了些馬腳,
僅僅一刻,婦人瞅見那些觸手,瞬間的理智讓她想尖叫,但割破的喉嚨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
「呼---」教徒們又一致的發聲,接著孩子便被一個個推進木桶當中。
包括那位身材肥胖的婦人刑警。
上蓋。
「四十九號。」當神父喊出號碼,阿美緊張的看著遠處的神父,卻發現那雙眼神似乎
也看著自己,她嚇得跌了一跤,好在這時候外頭響起了警車的警鈴聲,壓過了自己跌倒的
聲響。
神父不見慌忙,迎接那些從大岩中間開進來的一輛輛警車。
警察一下車便把掏出槍枝:「把手舉起來!」
每個教徒像是瞬間變了個人般,機械般的表情立刻變得膽小怯弱,像是尋常的老百姓
般,紛紛舉起雙手。
「你們殺了人?」
接獲婦人通知的警察還不明白發生了甚麼事情。
「不是啦刑警先生,那是餐點,孩子們把餐桌弄得亂七八糟的。」舉起雙手的神父讓
過身子,讓警察們都看見那些紅通通的餐桌。
「那小孩呢?」
「正受洗呢。」
「在哪裡?」
警察話方說完,海岸邊的木桶蓋子便從內而外的被推開。
「哎呀,看來是受洗完成了。」神父莞爾一笑。
警察們看一個個孩子從木桶裡出來,也就鬆了口氣放下槍枝。
「那……」一名員警詢問著。
「啊,你在找同僚是吧?」
神父說完,婦人便從四十九號木桶爬出,除了一身染紅的衣服之外,沒有任何傷口,
不過因為體型龐大的緣故,她踢倒了木桶。
「你們把人裝進空木桶裡?」警察眼前的木桶子確實沒有任何東西。
「哈哈哈,只是習俗啦,沒事了的話,我們還要禱告,我想有事的話你的同僚會再連
絡你們的。」
警察確沒有任何頭緒,婦人也對刑警們點頭致意,就在警察們收槍準備上車的同時,
只有一刻的疏忽,是公廁裡的女孩,她撞開門跑向員警,她緊抓著刑警的大腿。
轉過頭的神父一雙眼直盯著她。
「我也要走我也要走我也要走。」阿美只說著這句話。
警察似乎有點不好意思的看像神父,不過神父只是親切的點了點頭。
離去時,透過窗子,阿美還能看見海岸上的小孩們,還有那位讓自己躲在移動公廁的
婦人正虔誠的禱告,她瞧上最前頭的神父,卻正好對上了視線。
●
她驚醒了。
從兒時的惡夢中驚醒。
阿美躺在草皮上,後頭是一片不見底的濃霧,包包落在地上,她早顧不得散亂一地的
文件還有錢包。
同行的夥伴都消失了,休旅車也不見了,自己此刻在哪裡?
她撿起錢包,抽出裡頭那條銅漆的閃電項鍊,走向不遠處的柏油路面。
路的一頭連接著迷霧,另一頭則是毀壞的鐵柵欄,柱子旁還有實驗室的標籤,管理室
空無一人,顯然這裡就是阿美要採訪的那間美洲實驗室。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