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崁樓的糖老伯(17)──差了一個字
張晨繞了一段路,為了盡量把糖人拉離中西
區,他先往南區邊緣行動,現在才到東區附近;
他腳尖在地面輕點,時不時點著頭朝前奔跑。他
搖了搖頭,又想睡了,這可不行。
張晨耳朵動了動,往安平的方向瞄了幾下,
勾起嘴角喃喃:「不錯啊小和尚……」他聽見安
平海邊的禪聲。他這個道士還想繼續在不視和尚
面前趾高氣昂,腳步不停,從獵獵響著的道袍裡
頭拿出一罐墨水,顏色和平常文具店賣的沒什麼
兩樣,不過是用巴掌大的玻璃瓶裝著。他眨了眨
眼有些心疼地道:「這得賣多少把……」
張晨畢竟灑脫慣了,沒心痛多久,呵呵笑了
幾聲,將墨水罐一拋,桃木劍順勢平揮,乓啷一
聲打碎了墨水罐,如煙火四散噴濺的墨水沒有沾
染到張晨的道袍,在落地以前被桃木劍吸了過去
,將桃紅色的劍身染一個烏漆抹黑。
張晨嘴裡念念有詞:「符無正形。」桃木劍
在身前揮舞,直接在空氣之上寫起字來。轉瞬之
間張晨就在半空中寫了一個筆劃潦草的疾字,疾
字在空中顯形,約莫半個人身大小,栩栩如生,
其上烏墨在陽光下更顯深邃。
張晨反手持劍,手指成訣,身體穿過那字,
「疾疾如律令。」張晨臉上如符紙畫上如龍蛇的
痕跡,身體前傾破風而出,桃木劍一拍大腿,又
是一聲:「乾。」速度再提,只見一道拉長的黑
影掠過街道。
乾為天,行為建,便是天行健。張晨清清秀
秀,做一回君子,自強不息不打盹。他往永康疾
行,卻奇怪起來,後方糖人竟是沒有半分動靜,
與初始的瘋狂樣子完全不同。
挑了挑眉,張晨停下腳步,身上墨色如氣散
發──後頭糖人融化了。
地面糖汁如退潮般朝西北方向迅速消去,張
晨卻沒法去追,他抬眼輕笑,目光閃動,「你可
真貪心啊……」他斜持桃木劍,雙指放於劍鋒,
彷若一張潑墨山水畫──如果沒有眼前那頭惡鬼
。
老伯歪了頭,科科邪笑,他不去安平,不
在中西,在永康之前等待。那為何張晨說老伯貪
心?
糖汁往安南而去。老伯一發覺張晨幾人分頭
前進,就猜到幾人的去向,要猜名字?沒那麼簡
單。
張晨按兵不動,心裡正打著算盤。老伯竟然
捨安平來到永康,表示永康之內的東西遠比想像
中重要;分了三成力量去往安南,也符合他的猜
測,在該處鐵定有什麼關鍵的線索,可以讓他們
猜到老伯的姓名。
老伯好整以暇地看著張晨,他不擔心另一邊
的狀況,眼前的張晨卻是個麻煩。可只要時間拉
長,將往安南而去的梅子解決,收回散出去的糖
汁,他就有足夠的餘裕好好料理張晨。
張晨指尖微光現,朝老伯道:「你太小看我
,也太小看她。」他低下身,腳底一蹬,從原地
消失!
老伯尖笑一聲,手掌滿是結成硬塊的糖,往
下一劈,結結實實地劈在突然出現的桃木劍上!
張晨單手化訣,「艮!」化訣成掌朝著老伯肚腹
拍了下去,他收掌不停,又是一聲:「巽!」上
卦為山艮,下卦為風巽,正是六十四卦中蠱卦!
蠱卦謂事,順事而行,放任而去,那便自然
腐壞!
老伯陰氣如霧迸發,逼張晨必須得退!張晨
身體輕巧,一個後空翻,躲開如刺包圍過來的陰
氣。
老伯一蹲一跳,拉開距離,腹部發出惡臭,
上頭蠱卦之墨如毒侵蝕著老伯的身體,可他手掌
一抹,喀啦喀啦地糖塊落地,張晨這一卦只算到
了表面的糖衣,可還不夠。
老伯不慌不忙,糖汁流淌在手臂之上,赫然
成了一把鐮刀,比起尋常糖人的足足大了兩倍有
餘!他那微胖的身體如一顆砲彈,帶著轟鳴朝張
晨而去。
張晨身體才平衡下來,就見老伯咧著嘴的大
臉近在眼前,他目光如水,手指再朝桃木劍一抹
,吐出舌頭畫上一卦──震!震者為動。河東有
獅吼?永康有震響!
張晨舌綻天雷,怒吒一聲,空空蕩蕩的城市
裡聲音一聲接著一聲:「震!」
老伯面容扭曲。封神榜裡雷震子,天雷專剋
惡鬼,連綿不斷的震音對老伯來說宛如魔音!他
尖嘯不停,試圖壓過那些四面八方而來的刺耳聲
響。可受張晨道法加強的聲音可沒那麼容易掩蓋
,老伯瞠目,仍然沒有停止前行,只是從耳裡流
出糖之後凝固,他竟是用糖塊堵住自己的耳!眨
眼來至張晨面前,揮刀!
揮刀!揮刀!揮刀!揮刀!
老伯臉上表情沉醉,他刀法雜亂,只是其上
力道其大,讓張晨手掌微微顫抖。張晨從不視那
處知曉老伯狡猾,見到這一幕仍是嘖了一聲;他
目光如炬,抓準老伯攻擊空檔,右手握緊劍柄,
左手扶劍一推一撤,趁著老伯後仰的小半刻──
放劍!
一把接一把食指大小的桃木劍,如游魚成群
從張晨的袖口竄出,劍流如張晨之臂,以各種刁
鑽角度朝老伯攻去,要給惡鬼開幾個洞。
老伯右手鐮刀舞得虎虎生風,另一手又是糖
汁成甲。他尖喝一聲,鐮刀突地融化,黏住那道
劍流,爬覆其上,斷了張晨的控制。左手二話不
說竟是把那成了糖槍的劍流當成標槍,身體後仰
朝張晨使勁一扔!
糖槍速度極快,張晨避無可避,右手將桃木
劍向上一扔一抹,在左手手掌之上寫卦,上巽下
坎是為渙卦!他接住再次落下的劍,渙卦朝前,
直面糖槍!
風水渙,曰渙散,張晨這一掌接糖槍,讓糖
槍吋步不能進,他皺起眉頭,仍抱著笑容道:「
破了你。」手掌一握,糖槍上頭糖衣徐徐裂開,
碰地一聲爆了開來,揚起一陣白色煙塵,倒真的
未若柳絮因風起了。
老伯隨槍來到,被煙塵遮了雙眼,閉上眼從
煙塵中穿出,張開眼卻是不見張晨身影。還沒等
老伯分出心神感應,張晨一聲輕笑:「巽。劍走
!」
老伯回頭一看,張晨跳上一旁屋頂,手指滴
著血,指著自己。老伯抬頭,卻是漫天的小劍,
它們把把沾著血在空中排成了巽卦!老伯無處可
逃,陰氣大漲長吼,生出大量糖汁覆蓋全身。
天有劍雨!伴著破空聲朝那顆怪異噁心的糖
刺了過去,勢必要插出一隻刺蝟來!糖衣保護雖
強,可巽卦為迅、為風,急速之下木劍也成寶劍
鋒銳,一把接著一把消磨糖衣!
張晨手指一收一劃,臉色蒼白不少。最後八
把劍倏地落下,平行於地,位於八方,一聲令下
給老伯帶來洪荒!老伯糖衣被眾劍毀去,最後八
劍直接了當穿過他的身體,讓其發出徹心的痛吼
!
張晨垂下手,眼眉低垂看著身體如漏風般洩
出陰氣的老伯,睡意滾滾而來,可他還不能睡。
慢慢地抬手,要收了老伯的魂魄,卻聽見一聲詭
笑。張晨看著身上數個小洞的老伯臉上緩緩裂開
,露出截然不同的一張臉!
張晨往方才煙霧散去的地方看去──他緩緩
浮出地面,他是真正的老伯,詭笑著的老伯,嘴
裡笑著:「六官……黑鬍明哥……嘻!嘻嘻嘻!
哈哈哈!」
張晨突然往安南區的方向一看,瞪視老伯,
在這次醒來以後首次發怒大吼:「你做了什麼!
」他身影一閃,不再去管老伯,不管身後老伯陰
氣化成的巨掌朝他的後背拍來,不管怎麼樣都好
!
張晨硬扛那重重一掌,竟是笑了出來,順著
那掌的力道加速向前!他真的很想睡,眼皮幾乎
要抬不起來了,他呵呵一笑,收起桃木劍,往自
己的胸口一摸。
他從胸口撕了一張符。莫名的巨力在他腳下
出現,硬是踩破了地面,他要去安南。
他曾指著旅館跟不視說這裡是自己的岸,但
他自己知道,有梅子的地方才是岸,入土才能安
詳。
老伯不解地看著遠離的張晨,對自己方才那
掌的效果感到疑惑,他走近,從地面撿起一根白
色長毛。
*
梅子的草帽換成了后冠,她身旁的糖人都僵
硬倒地,像是石塊。她在蛇群中央,呼吸聲很沉
,她跑了很久,回頭看著對面那頭鬼卻感到無力
。
那頭鬼面容也是老伯的模樣,卻是叫黑鬍明
哥,是老伯耗費大把力氣做出的惡鬼,和被張晨
擊敗的六官一樣,耗費老伯的本源陰氣,卻可以
自己成長,戴上了糖面具根本分不出氣息差別。
梅子不知道這一點,但知道了也幫不上忙。
她本就不擅長戰鬥,擅長隱藏在暗處,她在引開
糖人之後就把紙張燒了,小心藏著前進,卻還是
被黑鬍明哥發現。她逃跑的速度不慢,可對方和
糖人一樣可以沿著糖網移動,而且速度更快。
往安南區的路上的糖網遠比其他地方還要密
集,梅子試著抹去糖網的部分,卻沒多少效用,
範圍實在太大了。她看著慢慢走近的黑鬍明哥,
退了幾步。
黑鬍明哥突然停了下來,往後用力踩了一腳
──啪咂!從地面悄悄出現的小蛇被踩成一攤肉
泥。他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目光看著梅子的胸
部。
梅子知道這種表情代表的意義,她想壓住身
體的顫抖,可只是讓自己的喘息聲更加劇烈。
黑鬍明哥很享受眼前的畫面,咕嚕咕嚕地吞
了口口水。他摸了摸自己的下體,有些迫不及待
地再次向前走。
腳步的聲音分成兩節,腳跟,腳掌,腳跟,
腳掌。梅子的后冠放出灰色的光芒,想要遏止黑
鬍明哥的前進。黑鬍明哥看了很多次這道光線,
陰氣在面前成了障壁,擋住光線石化落地,他的
陰氣巨量,可梅子還能放多少次光芒呢?
梅子深呼吸告訴自己靜下心,自己還能逃。
她別過頭,不去看黑鬍明哥勃起的下體,悄悄動
了動腳。小蛇們嘶嘶吐信,分布在周圍,牠們是
梅子的眼睛,盡量小心地緩慢爬行著。
後面有條路,彎過去以後,以自己的極限速
度可以跑掉,可以的。梅子用眼角注意著黑鬍明
哥的動靜。
黑鬍明哥腳步很慢,像是戲弄囊中之物一樣
,他又舔了舔嘴唇,稍微加快點速度。
梅子見他動作,后冠放出比先前都要強盛的
光線!趁著黑鬍明哥抵擋之時拔腿就跑!她沒有
做多餘的動作,沿著小蛇們的指示快速前行。倒
灌進喉嚨的風很是惱人,梅子漸漸放慢速度,後
方沒有腳步聲,黑鬍明哥要追來還要一點時間,
她考慮在這裡直接上陽界。
嘶嘶嘶──!梅子心裡響起蛇群的警示,她
來不及停下,眼前是死巷?怎麼會是死巷!她往
腳下一看,附近的小蛇倒了一片,嘴裡吐出糖!
眼前那道牆融化,那也是糖;兩側的牆壁融
化,全都是糖。附近全都是糖!
梅子的腳被流滿地面的糖液黏住,她想拔出
腳卻跌在地面,雙手也被黏住,她喘氣使力拉著
手,卻掙脫不開。黏答答的腳步聲傳來,是黑鬍
明哥!
黑鬍明哥走到仍在掙扎的梅子面前,他脫下
褲子,露出那噁心的事物,他的喘息聲甚至比梅
子還要大聲。
梅子閉上眼,不停擺動四肢,卻讓畫面便得
更加旖旎。她不願想起那雙手,那嘴唇,還有那
塞進嘴巴裡的穢物,卻感覺到黑鬍明哥冰冷的觸
碰,她流著眼淚,緊閉著嘴嗚咽著,她想嘔吐,
把自己的生命給嘔出身體。
她四肢開始抽筋,甚至痙攣,她使不上一絲
力氣,就像每一次。
黑鬍明哥拉扯梅子的衣物,露出猥褻的滿足
,他腦海裡大概只剩下性慾,就像當初虐殺那些
原住民和外國人時一樣。他朝著梅子的胸部抓去
,只是,他抓不到了。
他低下頭看著從胸口刺出的那柄劍,桃木做
的,不是張晨手上那把,是稍早之前張晨放出去
巡邏的那把。張晨還沒到,天外有劍先來。
黑鬍明哥不明白僅僅一把劍怎麼可以滅了他
?僅僅一把桃木劍?
沒有人回答他。他身上陰氣如洪水洩出,不
甘地吼叫著留下核心的魂魄,正正刺在桃木劍上
。
張晨走來,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是握起桃
木劍。黑鬍明哥消失,周圍的糖自然也沒了力量
,消散而去。張晨坐在梅子身前,沒有去觸碰她
。
梅子失去束縛,身體慢慢恢復正常,她疲倦
地睜眼,看見眼前的背影喃喃:「巴……大哥?
」
張晨微笑轉頭,輕聲說:「你還是喊他。」
梅子看清了張晨的臉,弱聲回應:「我還是
喊他。」
張晨起身,蹲在梅子旁問:「要走了嗎?」
他頭又點了點。
梅子看著張晨的表情說:「好……」她知道
張晨要做什麼,總是這樣。
張晨將梅子抬上背,呵呵笑道:「走啦。」
他們邊走邊說話,彷彿剛才什麼事都沒有發
生,什麼黑鬍明哥根本不存在。
「張晨,你喜歡我嗎?」
「一點也不喜歡。」
「一樣的答案。」
「我一直以來都這樣。」
「撕了幾張……?」
「兩張!如何,夠快吧。」
「那把劍貼了符?」
「貼了一張。」
「你要賣很多把桃木劍。」
「你忘記我們第一次見面你喊我什麼?」
「嗯……那個販劍的小道士。」
「我還有很多把,慢慢賣。」
「嗯。」
「那你猜猜現在該怎麼稱呼我?」
「住棺材的道士。」
「錯了!再猜。」
「張晨。」
「嗯?」
「為什麼不說?」
「……等你猜到了,我就說,如何?」
「那你要很久以後才能說了。」
「那代表以後還有得活,多好?」
他們在午後,聊著天一路向北。張晨微笑著
,答案其實只差一個字。
他會跪下,親吻皇后的手背。
誰叫道士也想當騎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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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有在跑主線!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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