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定安城內一片轟鬧,離皇宮兩里外天中砸來一顆人頭大小的火球,撞擊的聲音
響徹了整個東市,人們紛紛出來觀看,那火球落地後起先還兀自燃燒著,火燒了近兩個時
辰,才慢慢熄滅。
這件事情自然也驚動了家中就離東市不遠的書生與墨淵,他們連梳洗都沒顧上,便直
接往那塊空地衝,到達時早已有一群人圍著,還是書生費了好大的力撥開人群,才拉著墨
淵進入那個缺口。
「你看這是塊石頭啊!」
「天上掉下石頭來?」
「哎呀,天象異變,要有大災啦!」
書生皺著眉頭聽一旁人群們沸沸揚揚的傳唱此事,倒是墨淵一臉淡然的朗聲說:「這
不過是天上落下來的彗星。」
「彗星!」
「是那種凶星吧,傳說一旦出現便會帶來災難。」
「恐怕這個年要不好過了啊!」
他們又吵雜的討論起來,倒是書生去摸了摸那顆烏漆媽黑的石頭一把,只覺得觸手冰
涼,如鐵一般。他轉頭詢問墨淵:「恩公怎麼看?」
「天象我不懂,這是我那個朋友才會的。不過若真要說會發生什麼不祥之事,恐怕也
是有可能。」
書生與墨淵退出人圈。隨後只見到一群穿著官服的差役整齊列隊的趕來,他們轟散人
群,將那枚落在地上的隕石放入一個木箱,抬向皇宮的方向。
回到宅邸後,書生重重地坐上了大廳的木椅,內堂中迎面走來一個女子,那是他的妻
子,笑意吟吟的。
「怎麼了?回來這麼悶悶不樂的。」女子在桌上擺了兩盞茶,墨淵道謝般朝她笑笑。
「這世道怕是有些不好啊,黎國岌岌可危……」書生嘆了一口氣說道。
墨淵一手撐在桌上,支著頭看他,覺得書生這說話的口氣一點都不符合年紀,倒像是
個五六十歲的老人。
「沒了就沒了吧,黎國沒了,你不是還有妻子嗎?」
旁邊書生卻板起臉,一臉大義凜然的看他,「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我食君俸祿,若
是不能為國分憂,豈不是比匹夫還不如?」
墨淵聽罷不答,啜了一口茶,對站在一旁的女子笑道:「這茶不錯,但給你家相公喝
,他恐怕沒心思去嚐味道了。」
被點名的書生轉眼看著女子,只見她以手掩唇笑了笑,輕巧的移開步伐,「我去院子
帶孩子玩,有事再喊我。」
書生看著她的身影漸漸地消失在視野中,眼底泛出一絲憂愁。墨淵看了他幾眼,咳了
一聲說:「說說你們那蕭公公吧?最近可是有什麼動作?說不準我那朋友可以幫你。」
「是是,這當是大事。」書生猛然一震反應過來,「蕭公公手裡握著宮中禁衛軍的虎
符,這幾年來變本加厲在各地置辦兵馬,甚至與關外那批馬匪也有聯繫,為的恐怕就是要
一舉推翻黎朝。」
「如今也只有邊關那支駐防軍,還有都城北面由安平侯領兵的軍隊不肯歸附在他麾下
。」
墨淵聽著想了會兒,「怎麼黎國的王孫子弟都去哪了?竟然沒有一個人要管這事?」
書生長嘆了一口氣道:「黎國的王孫子爵,也只剩下一個安平侯了。他是皇帝的叔父
,也是唯一一個從那場屠殺中活下來的人。新皇帝登基後,由太后一手把持朝政,她們一
黨將皇室血脈誅盡。後來新皇年歲漸長,為了肅清太后一黨的勢力,又有了蕭公公一派。
」
這當中的過程委實有些複雜,墨淵雖然聽得認真,卻沒怎麼過腦。他倒是一點都不在
意那些什麼皇權啊,派系爭鬥的事情,他只想知道以黎國這樣衰敗的運勢,究竟還能再撐
多久。
「你說的那個安平侯,就駐紮在都城北面?」墨淵問。
「是,安平侯的軍馬去年才從封地調來,是為了維持王城的安全。最近國內流兵四起
,一些剛組織起的小勢力,不斷騷擾王都周邊城鎮。」
墨淵聽著搔搔腦袋,「這就奇怪了。那個安平侯既然在都城,為什麼你不去找他討救
兵一舉剷除蕭公公的勢力呢?莫非安平侯的軍隊在那,安平侯卻不在?」
書生又嘆了一口氣:「恩公說的不差,安平侯不在軍隊裡,給軟禁在宮裡。」
墨淵聽罷,神情淡漠,「軍隊沒有首領,卻能駐紮在北面不亂,你們這個安平侯恐怕
早被架空了吧?」
書生默然無語,看著窗外照進來的日光,也喝了一口茶,「如果能除掉蕭公公……」
墨淵垂下眼來,沒說什麼。那書生卻忽然抓住了他的手,眼裡有著一線曙光,「恩公
你也是黎國子民,這事情無論如何我們必須辦成他,你定當知道些什麼。」
「讓邊關駐紮的軍隊打著清君側的名號回來,這不也可以嗎?」墨淵說。
書生聽罷嚇了一跳,「這是叛亂啊!」
墨淵卻笑了笑,「你一介文官明明手無縛雞之力,卻還想去連絡邊關叛亂嗎?」
書生聽得有些懵懂,不解的看著他,「怎麼恩公的意思是?」
「這種事情輪不到你們文官操心,再說你有什麼管道可以到邊關去聯絡軍隊?你只是
一個國子監。」
書生聽著有些不服氣,「我雖官位低微,但在朝中也認識許多相投之士,若能一起共
商大計,未必不能成事。」
「喔?那你們共商了這麼久的大計,有結果嗎?手中無兵,在亂世中注定只是個擺設
。」墨淵罕見將話說得如此透徹刺人,但那冷淡的神色中卻隱約閃過一絲憐憫,「你還是
好好地當你的官,別管這麼些事了,這事情你管不了。」
書生卻並沒有被墨淵這樣的態度給說退,反而更加堅定的說:「你說的對,文官手中
無兵,注定無法對這局面有所改變,我知道了,我會想辦法!」
墨淵這次嘆了一口氣,說:「隨你吧。但是邊關那支大軍恐怕不需要你的幫助,自己
就該動了吧。」
書生聽著一驚,「恩公你知道什麼?」
「噓。慢慢看,這事情現在還不到說的時候。」墨淵故作神秘的說道。
※
春節時軍營升起了篝火,許多兵將圍著營火,有些人唱歌,有些人聊天,更有些人只
是坐在一邊,喝酒吃肉。靖蒼在那群人中穿梭了一陣子後,接著就往廚房跑去。
白靈本來也坐在火旁,默默吃著東西,這些日子下來搭已經很習慣這這些人同吃同睡
,修行似乎早已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見靖蒼忽然一溜煙就走了,心裡奇怪,便也跟著
去瞧瞧。
白靈因為平常也不太與營裡的士兵交談,入冬以來甚至沒踏出過營帳幾次,所以他這
番正大光明的突然離席,也沒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他到了廚房,就見到靖蒼一人站在灶前,黑鐵的大鍋內滾滾冒著熱氣,平日負責管灶
的伙伕們都在與大夥喝酒聊天。
「你在做什麼?」白靈靠近了些問,蒸騰的水氣瀰漫了眼前。
靖蒼這時回頭,好像才知道有人進來似,「是你啊,不想待在外頭嗎?嫌太吵?」
白靈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不知是否可解釋為默認,又問了一遍:「你在這做什麼?」
「這啊……你猜猜?」靖蒼也沒去追問上個問題的答案,他已經習慣了有些問題白靈
如果不回答,他就是問一百次白靈也未必會回答。
然而白靈仍是看了看他,沒有回答。靖蒼清楚地從那張淡漠的神情上讀出了這句話:
「要說不說?不說拉倒,哥不想跟你猜謎。」
於是他舉起雙手,作了個投降的動作,「我在煮餃子呢!」
「餃子?吃的?」聞言,白靈站近了些,想看看鍋內的東西,但是黑鐵鍋上蓋著木蓋
,什麼也沒看見。
「你沒吃過啊?那正好等等煮好了我們一起吃吧。本來就是想煮給你吃的。」靖蒼說
著掀起那個蓋著的木蓋,水氣一下全衝出,花了兩人的眼,待那陣水霧散去後,他隱約看
著水下幾顆橢圓飽滿的餃子,隨著翻滾的水花載浮載沉著。
白靈的語氣像是剛學習到新事物的孩子,覆誦道:「這就是餃子。」然後,他忽然想
起之前與墨淵一起去客棧時,好像也見過這樣的東西,只是那時見到的餃子是翡翠般的綠
色,與靖蒼這一顆顆雪白又圓滾的餃子有些差別。
幾顆餃子又在水中翻滾了一陣,靖蒼一邊拿著碗,一邊拿了幾個小碟子倒入烏醋,醬
油。
「你還記得那年我們分開時,正好是過年後幾天,因為飢荒流離,連年也沒過上嗎?
」
「那年我本來就想著等到過年,要包餃子給你吃。我們家以往每年就是再窮,也要吃
一頓餃子。」
「吃了餃子,來年才能順順利利的,平安發財。」
靖蒼說,白靈點著頭。那幾個翻滾著的餃子終於脹的完全浮上水面,靖蒼拿起一旁的
鍋瓢撈了五個給白靈。
「嚐嚐,這可是我自己包的!」
白靈接過碗在一旁的小桌坐下,挾了一個咬下,裡頭濁白的肉汁泛著油光,轉頭便見
到靖蒼一臉邀功似的盯著他瞧,臉上笑咪咪的。
「好吃嗎?」
「不錯。」他說,將剩下半個餃子吃掉。
靖蒼又將那個盛著烏醋醬油的小碟推到白靈面前,「沾著這個吃看看。」白靈依言做
了,再咬了一個新的餃子,臉上的神情卻有些扭曲。
「有些酸。」他說,剩了半個在碗裡。
靖蒼疑惑的眨了眨眼,「怎麼會?」說著用食指沾了些黑色的醬汁,往舌上一抹,果
然也是酸的皺起了臉來。
「哎呀!我把烏醋跟醬油搞混了。」
白靈聽罷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就你這樣還想做餃子給我吃?」
靖蒼聳聳肩,「餃子是不錯嘛,就是認錯了醋跟醬油。」
白靈不答,逕自又吃著碗裡的餃子,靖蒼始終坐在一旁笑咪咪地看著他。直至碗裡再
沒有餃子,白靈放下碗筷也看向他。
「我一直想著能這樣跟你過一次年。」靖蒼伸手摟著他,臉埋在白靈肩窩那蹭著。
白靈有些尷尬,伸出手來,卻終歸沒推開他,摸了摸蹭在肩窩的那顆腦袋。
「這不是如願了。」
「是如願了,可我等了很久。」靖蒼嘟噥著。
這時外面忽然劈哩啪啦地傳來一陣炸響,白靈推開靖蒼出門去看,就見到篝火旁一堆
人圍著豎起的竹竿,上面掛著一串火紅的鞭炮,四處都是喝醉了酒的人喧鬧、大笑的聲音
。
鞭炮炸開的紙片像是漫天飛舞的花瓣,鮮紅色的,鋪在地上,如同覆蓋了一疋紅綢。
靖蒼追出來笑著說:「過年圖個熱鬧,大伙兒放鞭炮呢,吵到你了?」
白靈搖搖頭,臉上的神情不知為何突然顯得疲累,靖蒼不明所以,還是先帶著他回到
營帳內。
這時才剛過午夜,那群喝酒的人還沒打算就寢,兩人待在帳內顯得格外的安靜。白靈
側臥在鋪著軟毛的床上,那是靖蒼怕他著涼專門去獵的狼皮,銀灰色的,摸著就感到暖和
。
白靈雖然妖力不比以往,但也著實還不到這種地步,要在往常他可能早就發飆要人別
小覷他,可對靖蒼卻僅僅一皺眉,沒說什麼。
如今他臥在那張毯上,有些昏昏欲睡,卻隱約感到有什麼東西欺了過來,他張開眼睛
,就看見靖蒼歛去笑容的眼睛望著他。
「白靈……」
他不解地看著他。靖蒼卻一個翻身將白靈壓在床榻,撐著身體居高臨下的看他。他看
著他微挑的眉,金色的眼,高挺的鼻樑,燻紅的臉頰,忍不住用手去捧,彎下身,深深地
吻著他。
靖蒼吻的忘情,纏綿而色情的呼吸瀰漫在帳內,直到兩人分開,白靈因喘息起伏著胸
口,眼裡桃花帶雨。
「白靈……你不願意可以推開我。」
白靈因這番話愣了愣,臉上閃過掙扎的神情,最後伸手摸了摸靖蒼的臉。隨後,靖蒼
的吻像雨點一樣落下,疏疏密密的,像下著一場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