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林亦詳有事要李育德幫忙,由我和張延昌一起驗屍,我看到那輛車的照片,加上
案發現場的地址,又是女屍,心裡已經認定是那個車裡的女人。
可是屍體的照片讓我愣了一愣。
我注意到那輛車上有女鬼的時候……少說也是一週多以前的事,我當時還認為她可能
去世得更早,不過照片上的屍體雖然皮膚泛綠,還浮現墨綠色的血管,卻還沒腫脹成巨人
觀的模樣,照最近的氣溫,看起來可能死了三到五天。
更奇怪的是,垃圾袋裡有水,還蠻多的。
「垃圾袋破了一個小洞,可能是兇手把屍體塞進去時勾破的,好像是那些水混著屍體
泡爛的肉屑流出來,才讓整輛車散發臭味。」已經看過現場報告的楊組長解說。
「後車廂裡還挺濕的。」我仔細看後車廂內的照片,到處都有反射閃光燈亮光的水漬
。
「看起來也沒死很久。」組長道。
「溺死的?那幹嘛還特地裝袋?」我自言自語,「臉和手指燒過……所以沒有指紋了
?」
「對,所以目前還不知道死者身份。」組長挑眉,「溺死再裝袋也不會產生那麼多水
吧?人又不像海綿會吸水。」
我和楊朝安閒聊屍體狀況,張延昌卻沒有加入,只是緊皺眉心,凝視屍體在黑色垃圾
袋裡的照片,一語不發。
「怎麼了嗎?」我稍微看他一眼。
「沒有……」他搖頭,把手中的照片塞回檔案夾。
雖然嘴巴上說沒有,但我總覺得他好像看出了什麼端倪,可能還不確定所以暫且不說
。
他發現了什麼?
我好奇地翻出他剛才拿的照片來看,可是在我看來就只是個初步腐敗的屍體,她穿著
一件前襟綴有小蕾絲與珠子的深紫色開襟薄毛衣,領口一帶和脖子一起被燒壞了,下半身
好像是灰色大菱格紋及膝裙,不是年輕人的打扮;穿著絲襪卻沒有穿鞋,可能是在室內遇
害。
我還在研究照片,張延昌已經整理好包包穿上白袍,叫我一聲:「妳還不快準備?我
要走了。」
我趕緊收好文件和照片,回座位草草收拾之後抓起白袍跟出去。
「車主也是屋主,男性未婚,人經常待在國外,幾個月才回來一次。那輛二手車是他
跟朋友買的,回國時代步用,平常就停在那裡。他一個月前就出國了現在還沒回來,應該
不是他。」
我和張延昌到的時候檢座還沒到,刑警何韋博先大略說一說案情。
「袋子裡的水送驗了嗎?」我問。雖然很難釐清地點,至少可以知道死者是溺斃在河
、海、池塘還是浴缸裡。
「有,已經先送了一些,我也留一罐給你們。你們知道嗎?裡面好多水。」何韋博似
乎想不透,「就算剛打撈起來的浮屍也不會有那麼多水,而且還漏了不少出來。為什麼會
有那麼多水?」
我當然不知道,只能聳了聳肩膀道:「等化驗結果囉。」
張延昌頻頻看錶,好像有些不耐煩,「檢座什麼時候來?這件是誰負責?」
我覺得今天的張延昌有點奇怪,他平常是個有點悠哉的人,今天卻表現得很浮躁。
「陳國政檢察官。他的腿有點不太方便,可能因此慢了些吧。」何韋博回答。
聽到陳檢的名字讓我相當意外,大腿骨折沒那麼快痊癒,我還以為他拄拐杖的時候應
該不用輪外勤。
「陳檢啊……」張延昌喃喃自語,然後又道:「那我和白法醫先去檢查屍體外觀可以
吧?」
「我想,還是等檢座來比較妥當。」何韋博不敢妄下決定。
我靠近張延昌,小聲問道:「怎麼了?你有急事?」
「時間寶貴。」
雖然聽起來是很好的理由,但不像他會講的話。我狐疑地看他,再問道:「你認識死
者?」
他睜大雙眼,用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看我,反問:「為什麼會那麼想?」
「因為……你從早上就不太對勁。你在死者的照片上發現什麼?」
他依然搖頭,「沒有。看照片能知道什麼?要解剖才行。」
是嗎?總覺得他有事瞞著我們,但他本人都這麼說了,我也沒證據否定。
相驗中心入口傳來汽車引擎聲,我們走出去時,書記官剛好扶著陳檢站穩腳步。
他看到我,微微一笑,「白法醫?沒想到會看到妳。忙什麼案子?」
我向他點頭示意,「我今天是張法醫的助手。」
「助手?」
「人手不足。」
他笑了笑,「是啊,我們都差不多。」
我瞥一眼張延昌,看他心神不寧的樣子,寒暄閒聊就省了吧。我們先去穿上全套手術
服,打算到解剖室裡準備器具,等陳檢進來。
衣物尚未褪去的死者躺在解剖檯上,屍身右半邊的周圍有一點水漬。
「還有水啊?這麼濕?」我有點驚訝。
「被發現的時候,她大概有一半泡在水裡,衣物也吸滿水了吧。」何韋博道。
鑑識員拍攝各角度的照片,我測量她的身高寫上白板,眼角瞄到張延昌雙臂抱胸,低
頭注視死者燒得焦黑的臉。
感覺上,很像在確認死者的長相,或某件我不知道的事。
陳檢進來後,我和張延昌小心脫去死者的衣物,緊接著他馬上從死者的右肩開始檢查
外觀,但我覺得他的重點是死者的右手前臂,因為那一段他看得特別仔細。
我實在很好奇他到底在確認什麼,不過現在我得專注在這具屍體上,先不去管張延昌
的怪異舉動。
環保局的人在後車廂打開那個黑色大垃圾袋時,死者是蜷屈著,右側朝下側臥在裡面
,所以泡水的右邊腐爛得比較嚴重,皮膚都剝離了。
「沒有蛆,袋子封得蠻緊的。」張延昌的語氣恢復平時的沉穩。
何韋博補充道:「袋子的破洞本來好像是被死者壓住,環保局的人想拉出袋子時移動
到死者,突然漏出更多屍水,嚇死他們了。」
「外觀只有頸部有扼殺的瘀傷。應該是三到五天前死的。」這是張延昌看過一遍後的
結論。
我細看屍體頸部,然後在屍檢記錄的人形輪廓上標出傷痕。指形瘀傷在死者頸部兩側
後面,兇手應是從正面掐死她;加上毀容和燒毀指紋,兇手很可能認識死者,而且和死者
有密切關係,因此不希望她的身份被查出來。
「是先掐再浸水,還是先溺死再掐?」陳檢提問。
「先掐再浸水。」張延昌的目光沒有離開死者,答道:「如果已經溺死,就不會形成
瘀傷了。」
「為什麼都掐死了還要再溺死她?」
「確保她死得更徹底?」
「可是就算泡過水再撈起來,也不會留下那麼多水吧?」我提出疑問,「何刑警剛才
說她有一半都泡在水裡。」
「那是環保局的人說的,我沒看到。」何韋博趕緊澄清。
「的確是很多水,我看到的後車廂裡很濕。」陳檢道。
我想了想,猜測道:「混淆死亡時間?泡水爛得比較快。」
「說得好。」陳檢對我投以微笑的眼神,「那就不一定是三到五天了,兩天也有可能
?」
「可是照皮膚剝離的程度……」張延昌的食指輕觸屍體的右大腿,光是這樣皮膚幾乎
就要掉一片下來,「加上最近幾天的氣溫有點低,我認為兩天不太可能。」
不管是兩天還是五天,都和我見到女鬼的日期兜不上,如果女鬼就是死者,死亡日期
至少也是一週前;可是死了那麼久的屍體,腐敗狀況又不可能只有如此。更何況,還泡了
水。
所以是兩個不同的人嗎?但是何刑警說車主是男性……
我一邊想著一邊幫忙張延昌切開頸部,確認頸部肌肉出血,以及甲狀軟骨與舌骨骨折
,這些都是有人在死者頸部施加蠻力的跡象。
「好。」張延昌呼一口氣,「那來看看她的肺吧。肯定不是溺死。」
我點頭,自然而然抬起頭,一個預期之外的人進入我的眼中,嚇得我差點叫出來,但
還是倒抽了很大一口氣。
陳檢立刻注意到我的異樣,問道:「白法醫,怎麼了?」
「沒……沒事。屍體有點臭,所以……起來呼吸一下。」講完我就發現這個理由蠢斃
了。
「整間解剖室都很臭,到哪裡吸都一樣,而且妳還是站在檯子旁邊,有差嗎?」張延
昌好像也覺得我怪怪的。
「至少比靠在屍體上面要好一些。」我繼續狡辯。
張延昌無所謂似地挑眉,拿起手術刀對我道:「接下來進行Y字解剖。」
我應聲,假裝沒看到書記官旁邊的那位半透明女子。
她的長髮束在頸後,就是我在車上看到的女子。我現在才注意到,她穿著紫色的圓領
開襟薄毛衣,從領口到前襟都有蕾絲與小珠子裝飾;下身則穿著灰色菱格紋的及膝A字裙
。
和躺在我面前的死者剛才所穿的一樣。
所以她們兩個……應該是同一人?可是屍體的狀況又不像死了那麼久。
我心中懷著想不通的疑問,協助張延昌剖開屍體。內臟也開始腐爛,體腔內的氣味一
口氣散發出來,書記官馬上閃得遠遠地,但就像張延昌剛才說的,到哪裡都很臭,躲不掉
的。
「肺部……沒有水。」張延昌剖開肺葉看了看。
「沒有水?」陳檢發出疑問語調,「死後浸水的話,就沒有乾性溺水的問題了吧?」
乾性溺水是咽喉受到水突然進入的刺激而主動閉鎖,導致水進不去,空氣也進不去,
使人窒息而死。可是已經被扼死的死者,喉頭不可能再產生痙攣閉鎖起來。
胃和大小腸也沒有什麼水,只有腐爛的食物殘渣,但已經腐爛到看不出來消化到什麼
程度,只能從量來推測,死者可能是在用餐不久之後遇害。
內臟沒有進水,表示死者的口鼻不在水面下。
「兇手殺了她之後,還給她泡個澡?」何韋博開玩笑道。
「泡澡。」那番玩笑話好像給了陳檢靈感,「袋子裡的水,可能原本是溫水,想讓屍
體加速腐壞。屍體加水會很重,不好搬,可以問問那天晚上有沒有人聽到或看到有人用推
車之類的東西運送大袋垃圾。」
「也可能開車啊。」我提異議。
陳檢搖搖食指,「兇手特地棄屍在那輛車裡,表示兇手知道那輛車經常沒人開,也就
是他可能住附近。」
「車主的家人、朋友呢?」
「那方面正在進行調查。」
做完所有檢查,確認死因只有扼殺之後,陳檢打算先走一步,臨走前還刻意握我的手
。男人大手掌的溫度透過薄薄的橡膠手套傳遞過來,我看著口罩上方那雙笑得彎彎的眼睛
,不知該做何反應。
「下次見。」
他留下這句話,一揮手就和書記官走了。看來他很適應拐杖了,走得挺快的。
我和張延昌做完例行切片,縫合屍體之後,今天暫時沒有其他案子要相驗,所以我們
也跟著離開。
坐在張延昌的車上,我還是憋不住心裡的疑問,問道:「你認識死者嗎?」
「不認識。」他秒答。
我當然不信,「那你相驗之前是在看什麼?她的臉有什麼那麼好看?」
他目視前方沒有看我,我則是一直盯著他,等他說出個合理的理由。
然後我不小心瞄到後視鏡,被上面映出的女鬼臉孔嚇得差點彈起來,幸好安全帶阻止
了我。
我偷偷往後座看一眼。天啊,那個女鬼就坐在後座中間……她該不會認出我了吧?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