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渡人日記 day 63 饑渴廠一遊
等著出任務的空檔,我在地府晃來晃去,到鬼門關喇賽一陣,又去孟婆那買了杯咖啡,覺
得好無聊。想想,乾脆去探望黃小玲。
可憐一個女孩子,年紀輕輕就想不開。算一算,她被發派到枉死城也超過半個月了,不知
道想開點了沒?
這枉死城可真遠,居然蓋在泰山後,走過去就要耗掉一個時辰。牙一咬,只好花十兩元寶
借了H-bike騎了過去。
幹,地府真是死要錢,連這點小錢都要賺,免費給我們騎,公司會倒是不是?收了錢也不
好好保養,車輪吱吱拐拐,還差點烙輪。
一路搖搖晃晃騎到枉死城,立刻被門口保安攔了下來,我趕快給他看員工證,跟他說我想
來探望黃小玲。
「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子,上吊自殺死的,眼睛大大的……」
我一邊比劃著,保安手一揮,查查平板,面無表情地回答:
「她還在饑渴廠,滿三個月才能進枉死城。」
蛤?雞可場?為什麼要在那?
聽說鬼差是不能私下來探望亡魂的,我好說歹說,假裝是奉命要來查明冤情,保安才一臉
大便的帶我繞到枉死城後的一間屋子外。
「亥時一過,你才能與亡魂面談,一刻鐘之內完成。」
交代完畢,他又一臉大便的回去顧門了。
這間屋子用鐵皮搭建,跟地府裡其他氣派的建築很不一樣,反而很像工寮。大門左邊寫著
「饑渴廠」,右邊寫著一段小字:
「人太輕生,在陽間服毒投繯,只想把人貽累。
你既樂死,到陰府忍飢受渴,仍然教你熬煎。」
我踮著腳尖從氣窗看進去,裏頭沒有任何桌椅,一大片泥濘空地上有著慢慢移動的指針,
像個超大時鐘,一群亡魂圍繞著時鐘,有的蹲著、有的站著。
地面指針指向「戌」,有個手腳佈滿縫線的女子哀爸叫母起來:
「怎麼又要到亥時啦!每天都要被火車撞,生不如死啊!」
滿臉爛肉的男子全身冒著煙,很不屑的說:
「妳早就死了。臥軌不錯啦,火車一撞就結束了,哪像我自焚,燒個十分鐘都死不了。」
啊!看來,這裡的亡魂全都是自殺死的!我探頭探腦左右張望,發現黃小玲縮在角落,腫
脹舌頭垂在胸前,一張圓臉脹成青紫色,就是當時我去引魂時她的模樣。
亥時一到,哀嚎、哭聲、慘叫不斷重複,那個滿是縫線的女子突然像被五馬分屍一樣,頭
、身體、手腳一秒分家;爛肉男子痛苦地在原地打轉掙扎,冒出絲絲白煙,而黃小玲則是
懸在半空中,雙手連舉都舉不起來,屎尿沿著褲管滴滴答答。
夭壽啊,居然把他們關在這裡,每天再受一次自殺當時的痛苦,地府實在很狠。
我第一次覺得,一個時辰這麼久、這麼長。亥時一過,淒慘的哭叫才漸漸安靜下來。
黃小玲一臉虛弱的來到窗前,我趕快裝沒事問:
「那個,妳還記得我嗎?我是當初帶妳來的引渡人。」
「我記得。謝謝你帶我來,讓我見到我媽媽。」
傻女生餒!當初不就是她媽媽給她亂講話,才害她難過到自殺嗎?!啥米天下無不是的父
母,豪洨啦!
算了算了,不講這個。
「在這裡很辛苦齁,所以說,要愛惜生命,下輩子千萬不要再自殺了。」我說。
「我沒後悔自殺。」黃小玲的大眼睛無神看著我。
「被相依為命的媽媽憎恨,活著,不比這裡好過。」
引渡人日記day 65 好人做到底
難得的休假日,我才不想待在地府跟鳥嘴去健身,也不想跟鬼門關惡鬼喀唬爛,乾脆自己
搭了順風公務車到陽間晃晃,逛個夜市也好。
鳥嘴很討厭夜市,他說人擠人,比地府還擠。我卻覺得夜市熱鬧,有吃有喝又有玩,很趣
味。
買了杯木瓜牛奶,我四處走走看看,有時也覺得人生很奇怪,這些攤販看我跟平常人沒兩
樣,有誰想得到我是個在地府工作的鬼差?說不定,到時候還是由我引魂。
遠遠的,我聞到一陣熟悉的香味,親像細漢控土窯。跟著香氣,我擠過QQ蛋、糖葫蘆、臭
豆腐的攤子,原來是在賣烤蕃薯。
好像是準備收攤了,一個頭髮剃得短短、長得十分秀氣的年輕小伙子拿著抹布擦小攤車。
「少年仔,還有嗎?」我吞吞口水。
他看我一眼,「還剩兩條大的。」
啊喲,他的聲音柔柔細細,分明是查某囝仔,我竟然叫錯了。
「拍謝拍謝,我叫錯了,小姐,兩條蕃薯我都要。」
「沒關係,很多人都會認錯。」她遞來熱騰騰的紙袋,笑了一下。
正要掏錢,我突然發現她的脖子纏著一圈圈黑影。
啊!那不就是鳥嘴說的,準備自殺的凶兆嗎?!
這要怎麼辦才好?我總不能眼睜睜放她去自殺吧?這麼年輕的一個查某囝!
我想起黃小玲在饑渴廠受苦的樣子,實在不能就這樣算了。
「小姐,妳莫想不開,要珍惜生命。」哭夭,我居然就這樣講出來,技巧有夠爛。
她停下擦攤車的動作,向我伸出手,不太耐煩的說:「一共四十五塊。」
唉!怪我太笨!一定嚇到她了。鼻子摸摸,將銅板交到她手裡。
冷不防被後面人潮一撞,我的手便疊在她手掌上,雖然我很快縮回手,但那不到一秒的時
間,突然聽見她抽抽噎噎的哭聲:
「媽,我想回家,我不是心理變態,我是妳女兒。」
我揉揉眼睛,她一臉不爽收妥零錢,哪有一滴眼淚?
我知道了,剛才聽到的,一定是她心裡的聲音。
嘩!想不到地府待久了,我也有這種超能力餒!不過,現在不是開心的時候,我得救她才
行。
她戴起棒球帽,推著攤車劃開人潮往夜市尾走去,我偷偷跟在她後面,心跳乒乓睬。揣在
懷裡的番薯熱熱的,第一次做這種事,好緊張。緊張到連聞到臭豆腐味都有點想吐。
沿路看到賣刈包,看到那肥滋滋、油亮亮的五花肉,真想買它五個!但現在不太適合,只
能含淚道別,下次再來買。
熱鬧的燈光漸漸暗淡,人也少了許多,終於她走出了夜市,推著攤車拐進小巷裡。
我急忙跟了上去,她彎腰推車的身影突然停下,頭也不回的說:
「你跟著我幹嘛?」
哭夭,原來她都知道我在跟蹤。真見笑。
「我、我是要跟妳說,蕃薯很好吃。很久沒吃到這麼甜的。」我急忙拿起蕃薯,狠狠咬了
一大口。
她回頭瞪了我一眼,一對淡淡的眉毛皺了起來。
「不要再跟著我,我對男人沒興趣。」
路旁野狗一隻一隻聚集起來,對著我吠個不停。哭夭,這些狗一定是因為知道我不是人。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想……」
「你這種人我看多了,連搭訕都不敢直說,沒種。」
這查某囝怎麼這麼青番?!
長滿癩痢、毛髮打結的野狗圍著我,露出白白的牙齒,像在警告我。
我到底幹嘛沒事找自己麻煩?!回宿舍睡覺比較實在。
那查某囝「哼」地一聲又推起攤車往前,纏著她脖頸的黑影似乎又更深、更緊。算了,好
人做到底。嘆口氣,我避開野狗,跟了上去。
引渡人日記 day 65(下)只要真心,就該被祝福
那個查某囝猶原彎著腰推攤車急急往前走,我跟在後頭,不敢太快,又怕太慢會跟丟。
手機傳來明天引魂名單,一看,阿娘喂,一個下午得跑三個地方。
這樣不行,我沒那美國時間跟她耗。
「小姐、小姐!」我小跑步跟上去,拍拍她的肩。
「媽,我想回家。我不是心理變態,我是妳女兒。」
啊呀!這一碰,又聽到她心裡的哭聲。怎麼哭得這呢淒慘。
「夠了沒!我要報警了!」她惡狠狠瞪我,左手握手機,右手握著小刀。
正在跟客人打情罵俏的檳榔西施將我從頭看到尾,翻了個白眼,跟金髮男客竊竊私語,不
時往我們這邊看。
要是真的鬧大,代誌就大條了。不管了,直接正面對決啦!
「小姐,妳要好好活著,不然妳媽媽會很傷心。」
聽到這句話,那查某囝瞬間呆了一下,卻又立刻變回恰北北的樣子,對我大吼:
「你到底是誰?是我媽叫你來說服我的嗎?!」
妥當了、妥當了!看她呆那一下,我就知道有講到重點!
「小姐,我不認識妳媽,但我想,妳媽一定也希望妳回家。」
夭壽,我到底是講到不該講的,還是講到重點中的重點?那查某囝的目屎突然親像水龍頭
一樣貢貢流,都快把下嘴唇咬到流血了。
我怕路人以為我在欺負她,趕緊拉著她到便利商店外坐下,跑去買了杯咖啡給她。
「我媽說,我是心理變態,除非、除非我變正常,否則不准,回家。」她邊喘邊抽泣,可
憐哪,哭到連話都講不好。原本抓得刺刺的頭髮變得亂七八糟。
很突然的,我的額頭一陣抽痛,眼前又出現奇怪的幻覺。我又看到全身鎧甲、眉心有著紅
色八卦的怪人,而且這次不只一個,居然有七八個!
他們聚集在一片荒原,鎧甲又舊又銹,眉心八卦變成近乎黑色的暗紅,非常疲憊的樣子,
我看不見他們的表情,可是能夠感受到其中有一個人在哭,很孤獨,很失望。
那些怪人的情緒居然傳染給我,害我眼眶也瞬間冒出淚來!要不是旁邊這查某囝的哭聲將
我拉回現實,我可能會真的哭出來。
本來想拍拍她,但男女授受不親,我還沒打算要娶她餒!只好趕緊又跑進超商抽幾張面紙
給她,她往臉上胡亂抹了一陣,仍舊流著眼淚,我就坐在旁邊陪她。
好不容易,她的哭聲慢慢平靜下來,兩眼無神望著前方,鼻頭哭得紅紅的。
「那、那妳就變正常啊,這樣就可以回家了。」我好想趕快結束這回合,明天工作量很大
餒。
「我是同性戀。」
蛤?什麼戀?
「同性戀啦。我是女生,但我也喜歡女生。」她低頭握著咖啡杯,不看我。
蛤,安捏甘好?女生就是要配男生啊,現代人實在是喔,有夠亂七八糟,兩個女生要怎麼
逗陣?
當然啦,這些想法我是不敢講出來,等下她立刻跑去自殺怎麼辦?
可能是看我不講話,她苦笑起來:「看吧,你一定也覺得我是心理變態。」
「沒啦!我只是不曾聽過這種事。」我連忙搖手。
「其實我跟一般人一樣,會哭會笑,要吃要睡,只是剛好我喜歡的是女生而已。」
跟一般人一樣?啊,或許在她看來,我也是個一般人吧?誰想得到我是鬼?當鬼就算嘍,
竟然還想著在陽間遇到阿香。
這樣想想,兩個女生逗陣也沒什麼大不了嘛。鬼去愛著人好像還比較變態,呵呵。我們地
府也有夜叉在跟大小鬼聯誼相親的咧,聽起來不是更嚇人。
「你笑什麼?」她用手肘推推我。那種故意斜眼瞪的表情,實在是跟在這超商外來來去去
的女孩子沒啥兩樣。
「沒啦,我只是想說,妳跟女生在一起可能比較好,現在很多渣男。」講到這我就有氣,
騙財騙色的男人愈來愈多,地府都快關不下了。
「白癡喔。」她摸摸耳環,笑了一下,「欸,你剛剛說蕃薯很好吃,真的嗎?」
「真的啊!真正是我在陽間……不,這幾年吃過最好吃的。」
「那就好。我媽超愛吃烤蕃薯。我常在想,會不會哪天她來買,這樣我就可以跟她說,媽
妳看,我很努力在工作生活,我很正常啊……」
說著說著,她將整個臉埋進雙膝,又哭了起來。
看她這樣哭,我也好想哭喔。一個好好的查某囝,只是想要被祝福,怎麼這麼困難?
就親像,我也很希望有人給我加油,跟我說總有一天會遇到阿香,總有一天會脫魯。
「妳要哭就哭。」我還是伸出手拍拍她,「別人怎麼想我不知道,但至少希望妳一生平安
快樂。」
她拱著背,哭得更大聲了。細細的脖子好像要斷掉似的垂著,然而,原本緊緊纏繞的黑影
居然漸漸消散。
她的後頸白白的,長著些細細胎毛。還哭得出來就好,還哭得出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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