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安弘在關帝廟的訓練十分出色,所以提前結業,比顧海還要早上三年來到土地廟──說
是這麼說。
顧海看著眼前死纏爛打著虎爺,要人家載他一程的范安弘,始終不能理解這謠言怎麼來的
,況且都三年了,難不成他就這樣天天煩著對方要人載他,不對、要虎。
怎麼看怎麼怪,果然是會多要一碗孟婆湯來喝的人。
楊白起得很晚,但說晚也才勘勘天亮,遠方還帶著抹未退去的墨藍,而空氣很涼,帶著一
絲水氣。
「啊秋天要來了啊,每次到了這時節就有點想賴床,總覺得這天色就是連老天爺都在說讓
我睡覺。」楊白打著呵欠,掃了眼廟前跪著的婦人,一下駁了筊便又踱回了廟裡,懶懶看
著紀錄。
看著看著眼神就亮了起來,抓著顧海的手就是一陣連搖,笑得燦爛,「天啊!我們這終於
來一個會作帳的人了!這樣就不用老是被馮欣成那個假媽祖嫌棄我們的報告!他怎麼好意
思嫌棄我們,明明自己老是遲交。」
突然被一頓誇,顧海有點不好意思,尷尬笑了下,覺得眼前的楊白十分好親近,跟一些大
廟的主神不一樣,果然是來對了。
大廟有大廟的好、小廟也有小廟的好,土地公雖不算是什麼大神,但要是到現在廟都還在
,那大多都是地方的信仰中心,短期內工作應該算穩定,但就是俸祿可能不多。
但眼前的情況倒是出乎顧海意料。
眼前許多青年都穿著警大的制服,跪得端端正正在祈願,膝蓋旁是一疊疊的供品跟金紙。
「不是、就算是要拜考試,那也該拜文昌……退一萬步是警察不應該拜關公嗎?」
「啊這個嘛……」范安弘笑了笑,正忙著把供品往回搬,熱得滿頭是汗,隨意抹了下額髮
才開口,「嗯是我來之前的事了吧?聽說有一年這附近發生了凶殺案,很殘忍,五歲的小
女孩被姦殺還分屍成了一塊塊,但卻怎麼樣也找不到兇手,走投無路之下一個警察經過時
拜了楊白爺。」
「因為太慘忍了所以楊白爺告訴警察兇手的線索了嗎?」
「是啦,但聽說是因為警察很帥。」
「啥?」
顧海轉過身看著楊白,而對方一無所察正欣賞著眼前的人群,還很快樂的在評價,「最近
的孩子個頭真高挑啊,一個個都腰窄腿長的,不知道死了之後會不會來我這讓我訓練呢?
」
「楊白爺!」
顧海氣沖沖地上前,又在最後收斂了幾分怒氣,試著平和跟楊白講道理,「楊白爺,您不
能這樣的,哪能因為人長得好看就給人保佑啊?」
「我沒給啊?」楊白一臉委屈地看著顧海,「只是正好機緣到了,我就提點了一下,雖然
那位警官是真的生得好看……欸我就死得早,還來不及談個戀愛就死了,讓我看看這些小
年輕養養眼睛也沒什麼不好嘛。」
說不過楊白,顧海只能順著坐了下來,一邊整理資料一邊確認楊白沒做什麼出格的事情,
畢竟他這位置還沒坐熱,沒想這麼早離開。
楊白似乎很閒,也不管顧海才剛來,突然沒頭沒尾的來一句,「你知道嗎?這裡以前叫雨
尾,雨到了這裡不過界,也不知道為什麼……」
楊白眨了眨眼睛,眼神不曉得為什麼顯得很遙遠,說著說著就沒了聲音,卻被顧海一口截
斷,「因為地形吧,所以雨才止在了這裡,不過這裡還是叫雨尾,只是換了字。」顧海指
了指遠方一個舊路牌,上頭掉漆的名字,「滬尾的發音跟雨尾很像,只是換了個字。」
「地形?」
「因為地形,所以才會只下到這裡。」
「啊、」楊白低頭輕笑幾聲,嗓音有點啞,最後乾咳幾下沒了聲音,「是這樣啊……變得
真快啊,真的是變了啊……」
「楊白爺?」顧海有點困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說錯話了。
「沒事、沒事……」楊白看著遠方的夕陽,地平線被高樓大廈切成了碎塊,斑駁成一隅風
景,「你跟我說說,你上次說的白子。」
「白子是……」顧海一愣,卻很快就講解起來,「白化症是一種先天的疾病,身上沒辦法
產生色素……色素是讓頭髮跟眼睛看起來是黑色的東西,而有白化症的人就稱為白子,視
力通常很弱、也畏光。」
「是病嗎?」
「是。」
「哈、哈哈哈哈哈……」楊白笑得連肩膀都在抖,拍了拍顧海就回到了神座上,眨了眨那
雙生前基本上看不清的眼睛,遠遠的看著路牌。
啊,那兩個字叫滬尾啊?是這樣啊……
那個人,他走向我,讓我不要怪他,他說我是妖怪。
虎爺走了過來,蹭了蹭楊白,帶著一絲探詢,「怎麼了?突然走了回來,不像你。」
「白白,我不是妖怪啊。」
「你本來就不是,你是神、是我的土地爺。」
「我不是、妖怪啊……」
楊白埋進了虎爺的背,沉默了好一陣,聲音很悶,「原來、我只是生病了……是這樣啊…
…」
虎爺沒有動,只是看著廟的外面,陪著楊白直到他平復下來。
多少年了?他都想不起自己來這廟多少年了,這個怪異又吵雜的土地神,要不是偶爾會這
副模樣,他都快要忘記這人其實也不是天生不正經的。
有一個眉間安著紅印的妖,說有個土地廟的土地神不識字,讓他來幫幫對方,所以他來了
,當時廟裡只有一小間、桌下的虎爺雕得算精緻卻蒙上了一層灰,土地公的雕像乾淨到幾
乎是沒有香火供奉,而楊白乾乾淨淨坐在神座上,淺淺笑著。
「啊、是真的老虎!我從來都沒見過老虎,連貓也沒見過,長得可真帥氣。」
他迎了上去,才對上楊白那雙透明到跟玻璃一樣的眼睛,而對方像是真的為此感到開心。
「我有虎爺了啊,哎呀我也有虎爺了,還是這麼漂亮的孩子,跟我一樣全身都是白色的孩
子,我叫楊白,你叫什麼名字?」楊白很開心,捧著虎爺的臉就是一通揉,也好在對方脾
氣好,不然一口咬下去土地公直接輪替。
「你幫我取吧,我沒有名字。」
「嗯?那叫白白怎麼樣?」
很爛,果然是個文盲,一點品味也沒有,疊字是幾百年前的時尚啊?虎爺心中一瞬間跑過
了幾千字的抱怨文,但看著笑得燦爛的楊白,最終還是只能摸摸鼻子。
「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