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譯、漏譯、不盡理想處都還請不吝指正。希望有傳達出這篇作品的餘韻。
原文網址: http://kowabana.jp/stories/31932
原文標題: 宵闇白秋
作者:嗣人 19/05/10
呈上夜行堂奇譚新作。
構想源自推特主らぶそな的插圖。
*https://twitter.com/love__sona?lang=ja
晚秋將近之際,屋敷町至近衛町一帶舉行的白秋祭是每年的慣例。儘管不比京都的祇園祭
有著華麗的祭典花車(註一),在當地仍非常有名而備受愛戴。原本是有著其他稱呼的祭
典,戰前開始白秋祭之名廣受歡迎而流傳至今。
白秋祭是夜間祭典。日暮時分,家家戶戶在屋簷下掛起帶有各自家紋的提燈、揭開祭典的
序幕。古舊街道上並排著各式各樣的攤販,洶湧的人潮瞬間讓道路熱鬧了起來。
夏季獎金買下的單反鏡頭裡的屋敷町,古意盎然而冶豔,正是與夜間祭典相襯之美。每次
按下快門都能截下些夜間祭典的氣息。所以攝影才這麼令人愛不釋手啊。
「那樣拍個沒完,小心掉進渠道裡喔。」
心頭一驚,轉向碎碎念的女友,拍了張她的臭臉照。
「喂!不要拍啦!」
「自然的最美喔。你看,很有惠美你的感覺吧?」
看到剛拍的照片,惠美重擊了我的肩膀。
「才沒有臭臉!剛好眨眼了啊。既然要拍就合照嘛。」
「不行不行,那種普通的照片不行。好不容易開了兩小時車過來的,要玩得開心點啊。你
看,這副景色不是像畫一般嗎?」
「是、是,隨您高興吧。我覺得有點冷,去買個咖啡什麼的喔。黑咖啡可以嗎?」
「喔喔,拜託囉。」
「不要跑太遠喔;然後隨時要留意手機,不然老是一轉眼就失聯了。」
「是、是。」
她似乎不太開心地聳了聳肩,消失在人群中。在擁有小京都般風情的街道,舉行著不知名
卻車水馬龍的祭典,為什麼她不覺得感動呢,真是搞不懂。為只有價格高得一踏糊塗的時
髦午餐開心得很,對如此美的事物卻毫不動心,果然只懂得趕流行。
儘管初次造訪屋敷町,也能明白這城鎮的意趣。該說是充滿風情嗎。雖說是保留著古老武
家宅邸的地區,但雜院、舊商店改裝成的古老民宅與雜貨店能吸引遊客,久經歲月仍默默
經營的舊書商、古物店也很棒。
透過相機的觀景窗眺望來往的人群,我注意到有什麼東西彷彿游泳一樣穿越人潮。一轉眼
就消失在柳樹間,於是我放下了相機。
能看見那東西在水渠對側,朱紅橋樑的另一端。
「什麼啊、剛剛那個。」
走近橋邊、提高相機的倍率。那些流竄般在人群中奔跑的,不是群身高只到成人腰間的孩
子嗎。孩子們全是女童的模樣,髮長及肩,穿著像長袖和服的衣物。而且,所有人都戴著
白狐面具。腰間垂下狐尾似的毛皮,真是可愛。
「祭典的餘興節目嗎。」
這麼一說,能聽見不知何處傳來的祭典樂聲。而且好像還飄著什麼香甜的氣味不是?沒來
由地肚子忽然餓了起來。
「不靠近點拍攝不行呢。」
走在朱紅的橋上,忘我地按著快門。小女孩可是最棒的照片主題了。可以的話,年齡再接
近少女些會更好,但不好奢求太多了。說不定還有獨處的機會。幸好惠美大概暫時不會回
來。
展開在遊客中心拿來的地圖。水渠對側似乎與神社深處相連。原來如此,或許正舉行什麼
祭儀也說不定。
往來於此的人們似乎格外用心,無論誰都做了變裝。有簡單地戴著獸面的人,也有裝上翅
膀與尾巴的人,十分熱鬧。
「老兄、老兄,你在找什麼嗎?」
回過頭,面戴猿猴面具的矮小男人站在眼前,險些叫了出來。
「老兄,不來個面具嗎?」
猿猴面具上扭曲的笑容令人不適。
「面具是嗎?」
「沒錯、沒錯,咱是賣面具的喔。怎麼樣,來一個吧。」
矮小男人放下了脅下的木桶,打開蓋子後出現了各式各樣的面具。
「這嘛,老兄你適合這個吧。」
取出的是泣女的面具,彷彿現在也能聽見嗚咽聲般不祥的面具,我不禁唔了一聲。
「不、這個有點...」
「沒什麼,試一下吧。附上臉後意外覺得舒暢的情況也是有的,連俗世的煩憂都能忘卻。
和這傢伙相遇也是種緣分啊。要是戴了不喜歡,再選個別的就行了。」
笑瞇瞇地硬是塞了過來,實在難以拒絕。
「那、那好吧,總之先試戴一下。」
「很高興您這麼爽快,來、來。」
解開繩子、貼到臉前。就在此時,不知誰從旁用力地打了我的手腕。
「好痛!」
面具還沒掉到地上,賣面具的已經一把搶了回來,膽怯地顫抖著。
甜香。從現身的女性攜帶的煙管透出了香氣。
「這可不是柊大姊嗎,怎麼在這種地方呢?」
被稱為柊的是身著和服的美麗女性,盤著長髮,繫著鬼燈草圖樣的衣帶。所謂令人屏息的
美,指的就是這回事吧。
「這裡是我的故鄉,我們神聖的安眠之地,可不容許旁人胡搞喔。畢竟你有著壞習慣哪。
真是麻煩,不如把你那手給拔了如何?」
「嘻嘻,恐怖、真恐怖。才想著帶刀那老頭剛嚥氣,大姊就又回來了。現在這樣還不如之
前來得自由啊。」
「太多嘴囉。好了,快消失吧。」
「不用說也會走啦。我可還不想被吃掉哪。老兄,真可惜啊。還請再次光顧。」
不明白有什麼好可惜的。然而總感覺猿猴面具下藏著極為邪惡的表情,因而說不出話來。
「那個,蒙您相助了。」
「不用多禮。時不時會有像你這樣迷了路的人,真的沒做什麼值得感謝的事。」
「迷路?沒有,我是從那座橋過來的。」
回頭一看,不僅朱紅色的橋消失了,連近衛湖的渠道都找不著,只有綿延不絕的祭典攤販
。
「咦?明明剛剛才走過那座橋的。」
「像你這種稀有的可視之人偶爾會像這樣誤闖進來。沒關係,讓我送你回去吧。不過絕對
不要離開我身邊,而且對誰都不要報上自己的名字喔。」
「那個,請問這是什麼地方?應該有個神社才對。」
一切都很不可思議。附近的建築物大得離奇,雖是木造建築,造型和規模都和日本大異其
趣。還有四處懸掛著提燈、店前吊著不知什麼肉的攤販,而且,裡頭全都不是人類。
背上起了雞皮疙瘩。牙齒不禁喀噠喀噠地打顫。
沒錯。無論怎麼想這都不是普通的地方。
「另一側,這兒是只能如此形容的彼岸之世,是非人之物集聚棲息的場所,絕不在遠、相
鄰相依的異界。我是來這裡找我徒弟的,想必也像你一樣在哪兒迷路了吧。不過嘛,反正
那孩子有所庇護,放著不管也死不了才是。還是先送你回去吧。」
「感覺腦袋都要不正常了。」
柊小姐淺淺一笑,朝天空吐出煙管裡紫色的煙氣,香甜氤氳。不知怪物們是否很嫌惡那煙
,喀、喀地咳著,很困擾似地給我們讓出了路。
「再怎麼說我們也是訪客。不請自來的客人。這樣的夜晚,境界總是會變得模糊。夏季祭
典亦然。不過,白秋祭尤其特別。你知道白秋祭的由來嗎?」
「聽說取自名為北原白秋的詩人。」
「詩人嗎。他大概比較喜歡被稱作歌人吧(註二)。『邪宗門』這本詩集裡收錄了名為『
秋之瞳』的作品,歌詞寫的似乎就是這條街道喔。」
「秋之瞳?」
「──晚秋濕濡的鐵柵欄上,轉黃的河柳散亂嘆息。溫柔演奏著送葬的憂愁,消逝的長號
今在何方。儘管早些,看那日暮時分,吊橋盡頭點上瓦斯燈。沉眠馬兒的吐息,嘈雜黑市
裡、馬藝師後台的青色帷幕,微微揭起,那望著水面的女人眼瞳。」
她一邊呵呵笑著、一邊抽著煙管,看來十分愉快。
「浪漫主義者呢。簡直和我師傅一樣。」
我不禁對面前這位美女心生畏懼。在這種不可解又恐怖、令人嫌惡的地方,她卻能掛著微
笑,不知怎地忽然覺得她是某種可怕的存在。
「那個,我能平安離開這裡吧?」
「另一頭有誰在等你嗎?」
「我的戀人。」
「多麼美好啊。我啊,從來沒有經歷過男女間的戀情,很嚮往呢。」
無意間在視野邊緣發現了戴著面具的女童們。揮舞和服衣袖躍進異形的集團裡。我明白了
她們果然也不是人類。
「看著那些孩子,不知不覺就通過了橋。只顧著用這相機留影,有些輕率了。」
能成為很棒的收藏──看來我是想錯了。
「那些孩子原本也是人類。像你一樣陷入迷途,又或者遭遇了神隱,不管理由為何,就這
樣留在這一側的孩子最終成為那模樣。因為寂寞所以總是那樣玩在一起,尋找著能一同玩
耍的人。」
「因此故意把我帶來的嗎?」
「不是,那些孩子絕對沒有這意思。儘管結果如此,但她們並沒有邪惡或傷人的意圖。」
我雖然有話想說,還是因恐懼而作罷。得罪她一點好處也沒有。若是被她丟下,我就再也
無法回到另一側了。
不要、不要,絕對不能這樣。若真如此,一定有誰會進去那個房間吧,然後想必會發現她
們。被其他人看見什麼的,絕對無法接受。
我一邊跟在柊小姐後方,一邊觀察異界的夜間祭典。
有六隻手的攤販老闆、啃著像人類手腕之物的女人、眼窩裡生出花的少女、下半身是鹿的
少年——混雜著這些事物的夜晚祭典。提燈微微照亮了街道,異界的街道。
「啊,提醒你一聲,請絕對不要帶著這邊的東西回去。」
「如果帶回去了會怎麼樣呢?」
「老鼠繫上了鈴鐺,還有不被貓找到的道理嗎?」
腦中竄過的是老鼠屍體四分五裂的悽慘模樣。
「我明白了。」
彷彿很愉快地呵呵笑著,吐出細細的紫煙。腳邊嘰嘰喳喳聚集的不知名的小東西悲鳴四散
。
「和你一樣陷於此的人不在少數。找不到回去的路,就這麼徘徊著。」
「那算是死了嗎?」
「既非活著,也並沒有死。只不過像走鋼索般在彼岸與此岸的界線上徘徊。別擔心,會把
你送回那邊的。」
我雖然像被看透般心頭一緊,卻放下心來。一放心肚子就叫了起來。這麼一說,剛剛開始
就一直飄來難以言喻的香味。
「肚子餓了吧?」
「是啊,好像很美味的樣子哪。唔哇,怎麼感覺這麼好吃啊。」
經炭火燒烤滴著肉汁的某種東西,串在籤上、反覆浸入濃厚的醬汁,看得口水都要滴出來
了。
「呵呵,有興趣一嘗嗎?」
「是的,拜託了。」
「不可以。不能吃喔,這裡的東西絕不能入口。無論氣味多誘人、肚子多餓都不行。」
「要是吃了會如何?」
柊小姐沒有回答,淡淡笑著轉身離開。我呆立在原地,咬牙忍住不只是餓、簡直是飢渴的
衝動,從後追趕著柊小姐。
走了多久了呢?延續不斷的參拜道路已盡,眼前是散發淡淡光芒的白色鳥居。
鳥居前站著一位纖瘦的青年,一臉非常想睡的表情。
「師傅,你去哪了啊。」
「一轉眼就走丟的人是你吧。」
「一個人待在這種恐怖的地方,都不知道怎麼辦了。」
「說謊不打草稿。剛剛還強忍著呵欠吧?老是這麼不注意,又會遭雷擊喔。」(註三)
「那倒也不錯呢,那邊好像也很忙的樣子。」
他淺淺一笑,看了過來。
「師傅,這位是?」
「迷路的人,在赤橋附近撿到的。」
「你好。」
說著初次見面、遞出了右手,是燒傷的痕跡嗎,扭曲緊繃的皮膚上延伸著歪斜的斑痕。
「好啦,得先讓你回去才行。我們還有不能不做的事要辦,就送你到這裡了。」
柊小姐邊說邊用食指指著我的臉,然後咻地向右指去。
往其指引的方向看去,散發淺白光芒的道路延伸至鳥居的另一側。在黑暗之中,發出微弱
光芒的道路無止盡似地蜿蜒而去。
「這邊的東西連一樣也不能帶走。準備好了嗎?」
「十分感謝,那個,真的承蒙相助了。」
「這也是緣分,祝一路平安。啊,對了對了,一旦走出這個鳥居,到盡頭之前發生什麼都
絕不要回頭。無論什麼都絕對不行。」
柊小姐反覆說著,輕輕推了我的背。
右腳跨過鳥居的瞬間,後背慄然顫抖起來。有什麼東西站在背後,不只一個,大大小小的
東西在耳邊、頭上吐息嗅探。視野邊緣有什麼東西出沒著。
「唔嗚嗚。」
牙齒合不攏,不停發出喀喀的聲音。指尖觸碰到了什麼、又有什麼在輕咬我的耳垂。只能
強忍著悲鳴、緊緊抱胸前進。
越是行進身後的東西就越多,身影也愈加濃厚。吐息變成了低語,逐漸開始用父母、哥哥
、戀人的聲音對我說話。
「嗚嗚、嗚嗚嗚」
懷著恐懼一步一步地前進。不能停下來,那一定沒有幫助。
忽然間,腦中浮現了房間牆壁裝飾的少女照片。那要是被誰看見了才真是比死還痛苦。
「嗚嗚嗚、唔啊啊!」
到底走了多遠呢。
以時間來看是幾天、又或者幾分鐘也說不定。時間感早已一踏糊塗。
注意到的時候,我已經獨自站在鳥居一旁。一邊眺望熙來攘往的人群,一邊抱著顫抖的雙
膝蹲了下來。身體仍因為恐怖而發抖,眼淚也止不住。
回來了。回到這裡了。
「啊,在這在這!」
聽見認識的聲音而抬起頭來,手拿罐裝咖啡的惠美就站在這。
「跑去哪了啊?又害我要找。欸、幹嘛,為什麼在哭啊?」
「過、過多久了?從那時起經過多久了?」
「幾分鐘啊。從那邊的自動販賣機買完回來就找不到人了,然後就發現你蹲在鳥居這邊。
我很擔心耶,發生了什麼嗎?」
「沒、沒什麼。什麼都沒有。那個、做了個惡夢。」
說了也不會相信。怎麼可能相信嘛。
「嗯哼。啊,對了,相機借一下,我也想拍幾張照片。」
「喔喔,好唷。隨便拿去用吧,我要在這裡稍微休息一下。」
遞過相機,惠美邊看今天拍的照片邊笑。
「拍一堆這種構圖相似的照片。你真的很享受耶。」
「啊」惠美停下手來。
「欸,這張照片是什麼?」
看到那張照片的瞬間,我全身的血液彷彿都凍結了一般。
那是紅橋對側戴著狐狸面具的女童。同時我注意到,深沉縝密的黑暗裡,隱隱浮現的白色
狐狸面具。
「啊啊、怎麼會、啊啊啊...」
腦中傳來那位柊小姐的聲音。
『老鼠繫上了鈴鐺,還有不被貓找到的道理嗎?』
忽然感覺背後站著什麼東西。
悄悄地,有誰用手遮住了我的雙眼。
黑暗。
遙遠的遠方,似乎傳來了惠美的悲鳴。
註一、原文為「山車」。https://ja.wikipedia.org/wiki/%E5%B1%B1%E8%BB%8A
註二、指日本文學中和歌、短歌之創作者。然而〈秋之瞳〉實為近代詩,且與其同名歌曲
無關。
註三、請參閱 #1M4GlGwY kaku310406 翻譯之夜行堂奇譚-龍雷時雨。
很可惜我找不到秋之瞳一詩的正式中譯版,由於原文並不易讀,要翻成中文現代詩更是力
不從心,有理解錯誤與更好的寫法,還請不吝提出,感謝。
近期少見的結局所以格外想翻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