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短裙束縛住雙腿,讓她走起路來自然顛簸優美。
凌亂長髮飄逸,獨自走下幽暗樓梯的腿有先佝僂,推開公寓大門,外頭的人車和夜燈
每一秒都激篡著屬於都市的晚霞。
「嗯好,我大概了解你的情況。」
冰冷的日光燈,病人坐在沙發上,整理資料的舉動卻凍結醫生嘴裡看似溫暖的認同。
「妳懂什麼?連昱學都當我是個神經病,妳懂什麼!?」
筆下的紀錄不停橫豎,急得讓眼前的病人彈出座位,直接把醫生撰寫的筆記拉到自己
面前確認,然後這一舉措卻顛覆了衝動,醫生將自己闡述的所有內容畫了出來,未來、過
去、現在,拼湊成圈、點和線的藍圖。
他吞下了口口水,同時嚥下自己哽在喉頭的不信任。
「先坐吧,慶幸先生。」醫生體諒道,輕柔地將壓在筆記本上的手緩緩移開,知錯的
人也慢慢的向後倒退,直到自己癱在沙發上。「請相信我的專業好嗎?」醫生不是興師問
罪,而是親切地閒聊。
他忘了,這裡不是未來,不是那個連小兒科醫生都要充當精神科的年代。
「這樣說吧,慶幸先生你在未來的點,回到這個過去,所以現在對你還說……是過去
吧?」醫生邊說邊在紙上連著線、畫著圈:「你知道在這過去點上會發生災難,但你無法
阻止,所以很苦惱對吧?」
林慶幸只是哀傷地點點頭。
「嗯好,但災難是今天下午會發生的對吧,既然如此,你不是已經成功阻止它的發生
了嗎?」
林慶幸傻愣一會兒,本來要提起的嘴角忽然間又掉了下去,他低下頭來寸長思考:不
是這樣,不該是這樣,我的確阻止了王昱學去解夢館,但林默良的案件依舊上演,這樣沒
有阻止,事情還在發展,在我浪費時間之時,不停發展!
「不,醫生,妳不懂災難,那是一個全面性的災難,」他還在試著想要怎麼表達,如
何讓自己說的話聽起來比較符合現實,不像個神經病患該有的口吻,婉轉一點?但太過婉
轉已經誤導了醫生的專業;還是直說那些噁心的魷魚會把所有人同化,吃得乾淨不剩,最
後只剩下血液跟器官的肉泥?
「這……這沒那麼簡單能解釋,醫生,妳一定要幫我……」他緊張的兩隻手用力的揪
在一起,想把體內說不出的苦痛壓制,不料卻顯得更為神經質。
「好的,慶幸先生,您……要不要先喝杯水?」
「不用,不用!」
「那你要不要試著聽看看我的說法呢?」醫生問道。
林慶幸一臉茫然地注視著她,也算是默許。
於是筆頭劃掉了過去,圈起了未來,旁邊括弧(幻想)
「有沒有可能,你的未來只是一場夢,也許相當真實,但你誤以為那是真的會發生,
所以急著想改變,或許災難本就不曾存在……
在林慶幸的腦海裡,他從解夢館中抱著昏迷的王昱學出來,他手上的傷口與王昱學身
上的傷痕交會,他將受傷的同事交給了救護車上的擔架後便一個人坐在機車上,看著那袋
王昱學買的孔雀魚,瞪著自己的孔雀魚,當時的他,還不知道未來會變成什麼模樣,只是
用力的搓著自己綁著繃帶的傷口。
……也許你對你的同事有過虧欠,所以你將彌補變成一種可預知的未來,然後寄託在
改變,或是拯救他身上……
精神科醫生的每一個字句都衝擊著林慶幸海馬迴內的記憶線索。
……其實我接待過許多病人,有幻聽、幻視的症狀,也有複合成幻想的情況,如果真
的要解釋,也可以說是大腦受到別種事情的刺激而變成吸毒過量的狀態,就像真的活在其
他世界一樣……
滿是魷魚觸角的人體,佈滿整條街上?一心只想把逮到自己,像是海浪一般的捲土怪
物,一片荒蕪的土地,怎麼可能突然之間,城市裡的房子都好好的,卻沒有了任何人?怎
麼可能一個地方只剩下風聲,沒有麻雀和蟲子的哆嗦,連蟑螂也沒有,樹木都枯萎,哪時
候,那些電視牆上甚至沒有廣告,網路停在案發後的幾天,沒有人再為愛情苦惱,或是沉
浸在選舉的爾虞我詐,沒有人再過問金錢的重要性,因為現實中連拿到一口米都不簡單,
這樣的未來,的確很適合幻想呀!
倘若自己捏造個什麼?政治醜聞?還是核子彈的恐怖襲擊?連環殺人案的發生,掩蓋
的官商勾結?我用這些來警告即將蒙受災厄的人們,也許大家就會相信我了?還是說,最
後我只是更會被冠上瘋子的頭銜,也許就如醫生講的,這未來可能真的不會發生,那我又
該怎麼辦?
……我覺得慶幸先生你可以先吃些安定精神的藥物,再來多休息,等情況好轉一些,
您覺得如何?」
本來該發生的也沒發生呀,自己根本沒上解夢館,王昱學也沒去。
「謝謝妳,醫生。」他神情似乎舒緩多了,拿起水杯便喝了下去。
乾燥的喉嚨頓時有了水的滋潤,安定了腦子裡許多不安的情緒。
「哈哈,別這麼說,我也快下班了,快十點了,我們都早點回家休息吧!」醫生也慶
幸能在最後關頭解決最後一個門診,填寫了些藥單後便交給了林慶幸,並囑咐他到藥房開
藥的地方。
「對了,你要連絡朋友來載你嗎?」醫生在林慶幸臨走前關心道。
「不用了,今天夠麻煩他了,我叫計程車吧。」
捏著藥單,他走出精神科,在走廊上,燈火通明,病患和醫護人員來來去去,也有人
在閒聊著,一切都安逸非常,他卻走得戰戰兢兢,直到進了電梯。
他緊靠著離門最遠的地方,沿途上,有人進來,有人離開,他還是很害怕那扇門突然
被什麼東西撞開,有些記憶也是捏造的,即便自己是第一次搭乘這部電梯,是第一次吧?
他忘記問醫生,幻想是否能帶你看見不曾看過的事物?但自己馬上就又替醫生幻想了說法
:也許是從記憶中拼湊出來的結果,剛好符合現實而已,就像是『既視感』的錯覺,林慶
幸安慰著自己逐漸失控的靈魂。
電梯到了一樓。
『一樓到了。』一樓到了……
『幾牢告囉。』
『The first floor.』
『一階にご到着です。』
電梯的敬告聲不斷敲擊著林慶幸的精神。
人們的恐懼,源於未知-Stinky Tofu in the Head.
他不敢走出去,即便外頭正常不過,從小空間到大空間,聲音多了回音與廣度,廣播
變得雄偉恢弘,雙腿軟了,蹲坐下來,他不禁自問:難道自己已經成了沒辦法恢復正常的
神經病了嗎?
他又幻想自己是個外人,監看著自己的行為。
多麼可笑,荒唐,愚蠢?
記憶為什麼可以那麼清晰?
夢不是會忘記嗎?
怎麼會有那麼多的細節?
他將藥單死死的抱在胸前,不願也不敢放手這一刻難得的,已恢復到如常的秩序。
這時候他多了一種想法,不負責任的想法,不想再管任何事情的想法,自殺吧?只要
走上前,按下頂樓的按鍵,他知道逃生梯在什麼地方,他可以走到很高的地方,一躍而下
,放棄這些思考帶給他的囚禁和痛苦。
膝蓋的彎曲漸漸僵直起來,藥單飄落。
他準備好了。
伸起的中指緩緩靠近數十層的盡頭。
旁邊貼著一份告示:公告之後電梯按鍵將改成號碼輸入,有一段時間會造成民眾不便
請見諒。
電梯將要闔上,卻有一道疾馳而來的身影把手卡進了電梯門的中間,嚇得林慶幸向後
倒撞,又回到了原點。
感應門自動打開。
「不好意思啊!」
那是個護理師,親切的笑容,可愛的臉龐,修長的雙腿,但卻非林慶幸死死瞪的重點
。
「魏、魏萱……?」
地板上的他抖顫著說道。
註:魏萱。曾在魷魚襲擊醫療大樓後的倖存者,後來依舊逃不出大樓,替林慶幸等人抵住門斷後。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