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墓獸振翅的力道終於引發共振,震碎了玻璃櫃。
「黃天佑,比照地震來了料理自己!」巫覡明大聲一喝,整個人朝鎮墓獸彈去。
黃天佑立即朝最穩固的玻璃櫃跑去,抱著頭,棲身陰影中。
「阿覡!你踢碎鎮墓獸不就得了!」看不見戰場的黃天佑大喊。
生死交關下,黃天佑再也無暇顧忌文物的珍貴,只求巫覡明盡快解決鎮墓獸。
「你以為神獸那麼好解決嗎?我打破祂的身體,不就恰好解除祂與現世的禁錮?到時候我
們說不定要面對的是真真正正的神靈!」
巫覡明的喊叫令黃天佑惡寒襲身。在巫覡明此話一出之前,黃天佑只將現場所有文物當作
單純冥器,直至巫覡明提點,他才恍然大悟──死亡是與神靈鬼魅最接近的階段,冥器之
中究竟有多少不為人知的力量?
巫覡明閃躲鎮墓獸蠻橫撞擊的同時,不忘引導對方往牆壁而非展品靠近。一隻鎮墓獸已經
夠纏人,若讓祂再喚醒更多文物,吃不完兜著走的只有自己。巫覡明從鎮墓獸的造型與釉
彩稍稍推斷對方的年代,若他沒猜錯,這尊三彩貼金的鎮墓獸應該出於唐代。
然而若是出現在唐代,有一點又似乎不太吻合當時的技法。
巫覡明直盯鎮墓獸胸前的深紅色;唐代的彩陶確實不只侷限平常見的「黃褐綠」三彩,然
而之於紅色,唐代彩陶使用的應是褐紅釉色而非鎮墓獸胸前的鮮豔朱紅。
而隨著與鎮墓獸的纏鬥,巫覡明赫然發現鎮墓獸胸前的紅色越發艷麗。
他靈光一閃。
「阿萌過來幫我制住鎮墓獸的身體!」
「可是你不是叫我處理監視系統跟把風嗎?」巫覡萌的聲音在破碎的玻璃聲中略顯模糊。
「妳不會全部同時幹嗎!」巫覡明再次懷疑自家堂妹的智商。
「你是慣老闆!」
巫覡萌離開大門,甩著銅錢串朝巫覡明衝了過來。巫覡萌身手矯健越過散落滿地的玻璃碎
片以及慘不忍睹的玻璃櫃,最終落地在巫覡明背後。
「定住祂就可以了嗎?」
巫覡萌好歹是個器靈師,在真正面對鎮墓獸時,她自然第一時間感受到鎮墓獸的不對勁。
「阿覡,這隻鎮墓獸……」
「連妳都有感覺,那我就不用多下功夫探查,省了一道步驟。妳快定住祂!」
巫覡萌拆開銅錢,將銅錢拋擲到離鎮墓獸不足一尺的四角,銅錢冒出幽暗紅線,紅線彼此
串聯,如紅外線牢籠將鎮墓獸困住。
「阿覡!這鎮墓獸陰氣太重,我定不了多久!」
「三十秒妳都定不住的話,妳直接去投胎好了!」
巫覡明即便在鬥嘴,也沒停下動作;他雙手一張,提腕攤掌,中指與拇指相扣,抬起右腿
,在混亂的展場跳起極度陰柔的舞蹈。
也因為打鬥聲停歇,黃天佑擔憂地抬起頭察看,恰巧將巫覡明惑人的舞蹈盡收眼底。跳舞
的巫覡明渾身縈繞神魔並行的氛圍;若是配上莊嚴肅穆的神樂,巫覡明的舞蹈就像在祭典
跳起的謝天舞。若是在陰暗場域搭配詭異配樂,又好似女巫慶典中用來感謝撒旦降臨的舞
蹈。
黃天佑看得入神,隨後趕來的求生欲適時提醒他巫覡明的舞蹈不可遠觀亦不可褻玩,他趕
忙再將頭往內縮一些,免得巫覡明發覺自己的偷窺。
黃天佑還記得巫家人凡是能召靈者,才有資格冠上「覡」字。如今鎮墓獸的器靈已醒,他
不明白巫覡明跳舞是想召喚何人、何物的靈魂?
「抓到了!給老子出來!」
巫覡明揮舞的手勢突然像抓住甚麼東西,五指緊縮,貌似想憑空拉出甚麼。
在鎮墓獸胸前的朱紅色痕跡中,開始出現幽白影子。黃天佑發現幽白影子居然是一個人的
頭顱,或許該說是頭部,幽白人影是隱遁在那道朱紅色痕跡!
幽白人影被巫覡明無視距離的手完全抓出,那是一名穿著破爛古服的瘦小男人,他胡亂揮
舞雙手,試圖以動作表達自己的恐懼。
巫覡明沒理會,空閒的手燃起一道火焰,那道火焰不帶正常焰色,而是充滿淡藍、淺紫等
不合常理的冷色調。冷色火焰焚上人影,從他拼命掙扎的痛苦神情,黃天佑曉得巫覡明的
火焰必然連不具實體的人、物都能燃燒殆盡。
人影完全受火焰吞噬。
巫覡明停下動作,連方才吃力制服鎮墓獸的巫覡萌神情也變得輕鬆起來。
「唔!怎麼聽話了?」巫覡萌詫異望著不動如山的鎮墓獸。
「作祟的被我燒了,當然乖了。黃呆瓜!可以出來了!」
黃天佑嚇了一跳,差點咬到舌頭,趕忙探出身,一臉無辜。
「阿、阿覡,你們擺平鎮墓獸了呀?」黃天佑心虛詢問。
「阿明,我不懂為什麼鎮墓獸會寄居著人類靈魂?我沒聽過鎮墓獸的製作要採用活人獻祭
的方式。」巫覡萌滿臉疑惑。
「那個人是盜墓賊。」巫覡明伸手觸摸鎮墓獸,「帶了一票人盜墓,最後同伴窩裡反,剛
才那傢伙在打鬥中不慎撞上鎮墓獸,當場慘死。墓穴本來就是極陰之地,他又恰巧枉死,
陰錯陽差與鎮墓獸的器靈合而為一。」
如電影情節的畫面浮現黃天佑眼前。竊盜珍品的盜墓賊之一,於墓穴口萌生歹念,一把將
同伴推往死地。
「那個……我是不該打岔,但你們覺得我們這次的目標會不會是……這件?」
巫覡萌手指右方展櫃,展櫃內有三件文物,中間那件怎麼看都像香爐。
那只香爐約手掌高,爐體鎏金,爐身雕滿蓮花,爐頂則裝飾一只小獸。
「狻猊。」巫覡明指著爐頂小獸。
巫覡明口中的狻猊,於黃天佑眼中其實更像廟門前的石獅子,毫無傳統「龍」的形象,但
想到同為龍生九子的「贔屭」,長得貌似烏龜,長得如石獅子好像也沒甚麼。
巫覡明瞥了香爐一眼,接著一拳敲破展櫃取出香爐。
黃天佑對自己感到習以為常的心流下一滴眼淚。
「阿萌,從現在起把監視器直接回溯半小時。」
聽聞巫覡明的命令,巫覡萌沒多做反應,轉起銅錢,直覺照做。
「好了,半小時。可是你為什麼要我直接回溯半小時?」
巫覡明轉頭面向黃天佑:「黃呆瓜。襪子還是手帕,有甚麼布貢獻甚麼布。」
黃天佑撈出口袋的手帕:「手帕有是有啦……只是你想做甚麼?」
巫覡明沒多說,直接抽走手帕,一把塞入巫覡萌嘴裡,然後一記手刀讓自家堂妹當場昏厥
倒地,動作行雲流水,彷彿幹過好幾回。巫覡明蹲下身將香爐安穩放置在巫覡萌身邊,對
於自家堂妹東倒西歪的躺姿倒是愛理不理。
「阿覡你做甚麼?」
「我要喚醒狻猊了!阿萌繼續醒著只會阻礙我。」
望著不省人事的巫覡萌,黃天佑頓悟巫覡明這傢伙別說是當朋友,原來連親戚都不能當。
於黃天佑感嘆間,巫覡明已洋洋灑灑念了好長一串不明文句,最後他停下手勢,站直身軀
。
「恭請,狻猊現身。」
巫覡萌與香爐間出現了小型風暴,風暴遊走在他們之間。
「黃呆瓜,給你貧脊的腦袋一些常識。器皿成物,除了天資與後天受人膜拜外,還需要時
間。器靈是戀舊的,器靈捨棄原本的器身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黃天佑的目光從超自然小型風暴回到巫覡明身上。
風暴漸漸止歇,若有似無的身影從中現身。
「先提醒你,免得待會你嚇暈了,我還要等阿萌起床來吻醒你。脫離宿主的神獸,將不受
實體拘束,而是完全承襲原本神格。所以……待會如果面對堪比山高的狻猊,也別太驚訝
。」
黃天佑摀緊耳朵,準備迎接一代神獸勢如破竹的現身。
然而,本來預計那種堪比響雷的吼叫、震撼大地的步伐全未出現,反倒聽見如貓叫的微弱
聲響。
待風暴完全散去後,一隻與拳頭等大的小獅子,在原地跑來蹦去。
「……阿覡,這就是你說的……狻猊嗎?」
「啊哈哈!也太可愛了!」巫覡明笑到噴出眼淚,毫不敬畏神獸地將小狻猊由後頸夾起,
讓祂在半空中晃呀晃。
「放我下來!」
小狻猊四腿狂踢,試圖逼迫巫覡明放自己下來,然而巫覡明何許人?怎麼可能會受一只不
足手掌高的神獸威嚇?
「話說祢怎麼會小到這樣?」
巫覡明將小狻猊舉齊至眼,凝神細看眼前的小神獸。
「還、還不是你們人類搞的!」小狻猊直瞪著巫覡萌旁邊的香爐。
巫覡明順著狻猊的視線,同樣盯著香爐查看,最後他恍然大悟。
「仿品?」
「這個香爐是仿品?可是仿品怎麼會存在著狻猊?」黃天佑不解。
「去!還是這小子說得對!」小狻猊老大不高興,「我可能屈就於仿品嗎?」
巫覡明摸著下巴:「說仿品也不盡然正確,該說那個香爐,只剩下爐頂的狻猊是古物,其
他都是修復人員製作,我說的對吧?」
黃天佑看著手掌高的香爐,一整個香爐居然只剩爐頂數公分高的狻猊是原物?這樣還稱得
上是「古物」嗎?
「這種修復方式確實不符合程序,不過總有些無良的考古人員與修復師沆瀣一氣,想賺點
名頭。」巫覡明瞥了香爐的說明卡,「這間借出文物的博物館就是箇中翹楚,以假亂真、
新品仿古都是常態。」
「我的身體只剩下這樣,神格便漸漸消散。」小狻猊哀戚道。
「所以你為什麼纏上阿萌?」巫覡明用下巴指著巫覡萌。
「那個姑娘靈力夠,又有我喜歡的煙,我在她那一定可以凝聚回原本的神格。」
「也就是說阿萌被當作爐鼎了?」
「停!甚麼是爐鼎?」被晾在一旁的黃天佑急忙打岔。
「修真界對『爐鼎』自有定義,但放在阿萌身上有點偏離,用你不會想歪的方式解釋,就
是阿萌整個身體被狻猊當做新的香爐。」
人可以當作器具嗎?黃天佑納悶。巫覡明的話就好像告訴他只要他想,張嘴就能成為洗衣
機一樣離奇。
「瞧你堂堂龍子這麼小一隻也確實可悲。」巫覡明嘴巴惋惜,神情嘲諷,「但要我那麼疼
惜堂妹的人,放任祢繼續危害堂妹健康,好像也說不過去。」
黃天佑已經大喊一千遍「不,你不是!」。
「不要把我送回去!再在這贗品裡頭,我好不容易修到的神格都灰飛煙滅!」小狻猊一把
眼淚一把鼻涕道。
「別哭,已經夠好笑,再哭就更好笑。」巫覡明溫婉道,「我是說祢不能繼續在阿萌腦子
,但我沒說祢必須回去香爐呀。」
「那、那我可以待在哪?」小狻猊一臉期待。
巫覡明單手拎著狻猊,單手在巫覡萌口袋翻找,最後掏出她的菸盒,惡劣向小狻猊道。
「祢就先寄宿在這,等回家我再幫你找一個新寄宿地。」
「要我堂堂龍子住在這破紙盒?不幹!」
「灰飛煙滅還是破紙盒,選一個?」
在巫覡明放開小狻猊後,堂堂神獸抽著鼻子,嗚咽飛到紙盒,與香菸盒融為一體。
「好了!現在就剩收拾善後了。」巫覡明講得輕鬆。
黃天佑環顧四周東倒西歪、支離破碎的展櫃,如此凌亂的現場,他相信就算巫家人神通廣
大,也不可能一夜間將之恢復原樣。
巫覡明狠瞪黃天佑:「黃呆瓜,吩咐你一點任務,做不好就留你在這揹鍋。」
※
巫覡明吩咐的工作其實不難,純粹體力活;他囑咐黃天佑先將昏厥的巫覡萌扛上車,再將
今日的倒楣鬼張珩凱拖到展館,並將身上的保全制服物歸原主。
當黃天佑氣喘吁吁將穿回制服的張珩凱拖到展場大門時,巫覡明正巧將門板闔上。
「阿覡……裡面……你處理好了?」
「當然。快把他放好,我們剩下58秒。」
「58秒?」
「55秒了。阿萌不是將監視器回溯半小時?快跟我走!」
巫覡明急忙拉著黃天佑的手往外衝。
他們匆匆趕回車,正當黃天佑將自己塞入副駕駛座時,他聽見巫覡明最後的倒數。
「3、2、1.」
「碰!」
於語尾,巨響從展館傳來,黃天佑下意識回頭,沒看見爆炸的火光。
「阿覡,你做了甚麼?」
「你看晨間新聞就會知道了。」
「『……展覽現場凌亂不堪,經由本台記者……』」
翌日早晨,當黃天佑將電視打開純粹以晨間新聞當背景音樂,在巫山館吃著豐盛早餐,突
然聽見的關鍵字讓他嘴中的吐司頓時落下。
他慌張將電視機的音量轉至最大。
「『於阿爾頓大樓舉辦的華夏文明風華絕代特展,昨夜驚傳爆炸。依據監視器紀錄,應是
展櫃濕度設定不當所導致。』」
「『所幸展品多半完整,唯有幾件展品受到的損害較大。』」
「『張姓保全更因爆炸的衝擊力,不慎昏倒。』」
巫覡明不知何時加入電視兒童行列,拿著餅乾,面帶「和善」微笑站在黃天佑背後。
「阿覡,主播口中『幾件損害較大的展品』,該不會就是那隻玉蟬吧?」
巫覡明笑而不答。
「……你總可以跟我說,你究竟做了甚麼,才會讓大家以為是發生爆炸吧?」
「現在玩123木頭人,要你站著別動幾秒鐘,你辦得到吧?」
「當然可以。可是這跟我的問題有甚麼關係?」
「破鏡難圓,覆水難收。要將展場恢復原狀自然不可能,但叫那些破的破、碎的碎的東西
暫時回歸原狀騙騙人倒不難。我用召靈的能力喚醒它們的靈識,讓它們該到哪兒就到哪兒
。監視器不可能清晰到連龜裂的痕跡都拍得一清二楚,一切船過水無痕,只要在阿萌回溯
監視器結束的同時讓它們一起噴發佯裝爆炸就好。」
黃天佑完全能想像那樣的畫面。
「至於那個倒楣鬼,我這麼好的人自然不能讓他遭受無妄之災去揹文物毀損的鍋,所以我
讓他因為爆炸的衝擊昏倒,不僅不會被上級怪罪,還能去申請職業災害津貼呢!」
「……他被扯進來還不夠倒楣嗎?」
「砸昏他的是阿萌,我只是負責善後。」巫覡明嘆氣。
「講的好像主謀不是你。狻猊呢?你怎麼處理?」
巫覡明從懷中撈出一樣東西,那是當時他們與巫覡萌搭上線的小罐子。
「製作這小罐子的工匠手法不錯,又有年代,想來想去這小罐子無疑是最完美的替代方案
。」
不知是否因為狻猊入住,小罐子顯得格外晶亮。
「你讓狻猊住在這?不是說狻猊通常跟香爐比較有關?」
巫覡明不以為然扭開罐子,裏頭塞滿了香菸。
「沒魚蝦也好,住過紙盒就會知道罐子的好。」
「所以……狻猊的事情就算解決了?」黃天佑膽怯詢問。
「只要阿萌趕快醒來,從巫山館滾蛋就算解決了。但狻猊的事本來就不是大事……。」
巫覡明神色一沉,畢竟對他而言,下落不明的克羅諾斯才是真正的問題。
龍生九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