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大安區,一間鬼屋〉
老家在大安區的朋友先前大張旗鼓地尋覓租屋處,這事在我們這群損友圈激起了一陣討論
。
朋友現在住的這棟老公寓是父母輩在經濟起飛的年代買下的,當時價格實惠,適合打拼的
青年小夫妻, 現在可能一對退休的公務員老伴侶都買不起。
老公寓說老,其實換算成人類的年紀也才四十來歲正直壯年,卻已身價不凡,至少比我那
在中小企業當文員的朋友來得矜貴。也因此當我聽到朋友說自己在尋覓新居,才會控制不
了自己在咖啡廳對著他大聲問道:「為什麼!」
「為什麼」的後頭接著是驚嘆號,而非問號,比起疑問,質疑佔了近八成的百分比。
但我的質問也是其來有自,朋友的母親早逝,父親也在數個月前因為意外過世,當時朋友
還在日本旅遊,甚至沒來得見老父親最後一面,就成了所謂的黃金單身漢。所以說一般家
庭裡的親子磨合,年過三十卻「寄人籬下」的尷尬也不會是朋友的人生課題。
不過,現在回憶起來,我當時的態度也太過一廂情願,親人離開後的剩餘物,公寓中那些
不能再被填滿的空白,不也是離開的理由?好在我運氣不錯,朋友想搬家的理由並不在此
,而是更加……更加民俗一些。
「你家鬧鬼!」我又再一次地在咖啡館裡拔高音量,朋友這次先是環顧了四周,舉起食指
輕碰雙唇。
「是什麼樣的鬼?有照片嗎?」我用氣音輕聲地發問。
朋友聽聞,先是往後一坐,他雙手環抱胸,抿了抿嘴,似乎是在斟酌措辭,沒過多久他便
幽幽地開口說:「你還記得我家的那條桌巾嗎?」
我搖搖頭,誰沒事會去記朋友家的桌巾長什麼樣子。
朋友拿起手機,點開相簿APP,食指與拇指再屏幕上拉開,他把手機遞給我,朋友放大的
不是什麼靈異照片,而是他家客廳的茶几,茶几上鋪著一條米黃色印著碎花的桌巾。
『好醜!』我心裡尋思,卻不好開口。
「這條桌巾是我媽生前買的,我們家十多年來都沒換過。」
「桌巾有需要常常換嗎?」
「一般髒了就要換啦!但因為是我媽買的,所以我跟我爸也都沒打算換,也沒洗過就是了
。」
「十多年都沒洗喔!」
朋友點點頭,接著如同驚醒般大力搖晃著頭說:「這不是重點啦!重點是我家出現那種卡
通上的床單鬼,但是我家那個鬼披著剛剛給你看的那條桌巾,就在我家飄來飄去。」
「等等你是說你家鬧鬼,而且鬼還披著這條米黃色的小紅碎花桌巾飄來飄去?」
朋友點點頭。
「沒唬我?」
朋友沒有回答,眼神卻沒怎麼笑。
朋友表示當他辦完他爸的公祭後,他每個禮拜都會在深夜撞見他家那條米色小紅碎花桌巾
在他家鬼晃(實質意義地),一週至少三次。他告訴我,畫面具體看起來就像電影《厲陰
宅》裡女主角華倫太太收衣服那一幕,因為我沒看過,我現場還用手機找了預告來看。總
之,就是有個人眼不可見的形體,會在輕薄的床單或者織品勾勒下展露軀體的線條。
「外國好像是因為白色床單很常見,所以鬼就會披著床單來嚇人,可能你家就沒有白床單
,祂就只能將就披這條醜桌巾。」
朋友聽我這樣評論,竟是翻了個大白眼。
「總之我也想找師父化解,也有到大廟問事,大家都說沒有問題,還叫我去看身心科,但
我就是有看到啊!你是信不信我啊!」
在他逐漸拉高的音量中,我也只好應聲諾。
「那你有沒有想過這可能跟你爸有關啊?」剛剛朋友說異象是從他父親死後開始,推
論與他父親有關也是再合理也不過。
「他沒事這樣嚇我幹嘛?」
「也是。」想到伯父那不苟言笑,退休後還維持每天早上慢跑,晚上準時就寢的事蹟,也
覺得這忒不像是伯父的作風。
「總之我現在就先找房子,房子出這樣的問題也不好處理啊」
我本來想說,大安區的房子怎樣都沒問題,但見到朋友一臉困擾的模樣,我就忍住沒回嘴
。
後來那一個月裡,我陪著朋友在大台北地區一路看房子,但住慣大安區又有預算限制的他
遲遲找不到滿意的房子,先是在吳興街一帶找了半個月,又沿著捷運綠線一路從公館找到
新店,最後好不容易在頂溪捷運附近找到一處不錯的物件,他又突然說不搬了。
「你是在耍我嗎?」我忍不住對他大吼。
他一臉抱歉,說房子不鬧鬼了。還順道稱讚了我是先知,說我說得對,那鬼真的是他爸。
我當場「咦」了一聲。
「但你不是說伯父不會做這種事嗎?」
朋友嘆了口氣這般說道:「我前天終於受不了,就在家裏堵到鬼出來,想說他一出現,我
就要找他吵架,要他離開我家,不要再來煩我。我先是臭罵他祖宗十八代,然後說他的小
孩沒屁眼你看什麼?後來我忍不住,就去扯我家那條舊桌巾,要他有種就出來見人。」
雖然我很想吐槽,若是他願意把那條桌巾丟掉,也許就不會有後續這麼多問題,但我依然
按耐著沒問。
「但是很奇怪,他似乎很不想讓我扯掉桌巾,鬼就一直往後退,或者說是往後飄。我那個
時候真的覺得很煩,很生氣,看到他那麼窩囊就更火,一氣之下就把桌巾扯下來,後來我
定神一看,發現那個鬼穿著我爸的衣服,用手臂遮住頭,從腰部以下都是透明的,剛好能
被桌巾遮住。」朋友頓了一下,接著說:「你知道我爸是車禍對吧那個時候沒有辦法
重建遺容就火化。」
「所以你爸是怕你嚇到?但你真的不怕嗎?」
朋友聳了聳肩接著說:「那個時候我人在日本,也沒有辦法見他最後一面,我不知道我爸
是怎麼想的,但那畢竟是我爸,我一發現那是我爸就忍不住哭了。在我想要抱一下我爸時
,我爸就不見了,只剩下我媽買的桌巾掉在地上。」
我掏了掏口袋,想給朋友一張面紙,卻發現他什麼表情也沒有。
「後來我再也沒有看到我爸,而且我原本還想找師父處理掉。」
「我想你爸應該也算心願已了,雖然不知道祂想做什麼,某種程度上你們都達成你們的願
望吧。」
「但那是我爸。」
「但那是大安區的房子。」我說。
(完)
〈善意之一〉
和朋友吃自助式牛排時,鄰桌情侶中的男方那副大男人的作派,讓我倆幾乎是吃不下飯。
男子沒吃幾口就要女方去拿調味料;女孩的餐點剛上沒多久,就使喚著女方幫自己去補杯
水。
「我有方法讓他們分手。」朋友小聲地告訴我。在男子不知道第幾次要女孩幫自己裝湯時
,朋友在餐巾寫上了一行字。
當女孩小心翼翼端著湯走回座位,朋友技巧性地將紙巾滑落在女孩的座位旁,女孩放下湯
,替朋友拾起紙巾。
「不要喝,飲料有東西。」
朋友是這麼寫的。
女孩望向朋友,朋友看向飲料,以及對面喝著湯的男子。
女孩的眼裡沒有情緒,只是頭微微一傾。
「你不吃嗎?」鄰桌的男子這麼問。
(完)
〈不能未遂〉
我曾經告訴朋友說,我想殺了那個男的。
想著要用多長的刀子才能劃開他肥厚的肚子,突破內臟脂肪抵達要害。
我那時跟朋友說,至少要三十公分。不長也不短,正是PTT鄉民口中那身體到心的距離。
那個男的是我公司的前輩,仗著資歷深,得長官寵,老是對不關他的業務指手劃腳,若是
得禮不饒人也罷,但那個男人老是靠貶低他人來拉抬自己,三句不脫:「這個人應該轉行
,他沒有才華」或者是:「你知道你這樣平庸的人該去哪嗎?去死,因為平庸就是不特別
,沒有存在的必要。」
我在這裡說兩句,不外乎是想證明那個男人真如我所說那般的惹人嫌,也是希望你們這些
聽客別把我的憤怒當作小題大作。
我對那個男人的憤恨延續整整一年,友人也是聽我抱怨了十二個月,聽到後來朋友居然對
我說了一句:「那你就去做啊!」
「你不是說要詛咒他,你就去下降頭,還是找什麼古曼童、小鬼詛咒他,想做就去做啊!
」
朋友的語氣像是鼓勵我立刻揹起背包展開旅行那樣,涼涼淡淡的。外頭日光正好,似乎是
詛咒仇人的好日子。
要說上心也不是,現在想想那時也是很隨興地搞。當晚我就在搜尋引擎鍵入「詛咒小人」
四個字,按著步驟想做個小人,最後也只是走到巷口的夾娃娃機台,靠保證取物帶回了個
盜版角落生物玩偶,沿著縫線剪開,扯出棉花,塞入寫上那個男人名字和生日的紙條(雖
然不知道他的生辰,但我以英文名字和臉書帳號替代),之後再滴上縫針戳入指間的鮮血
。
我上頭說得輕巧,但要按耐住指尖的疼,把娃娃綻開的皮給縫回去也是煞費我苦心。不過
用「苦心」二字形容也有些慚愧,光看這縫線就知道我的性格,前頭線與線間隔得緊,拿
捏有度,後頭就狂放許多,只是靠點與點間勉強繫著,整體看來就是道醜陋的疤。
縫完後,我立刻就把玩偶當針插使,甚至抄起電蚊拍把娃娃往牆面擊去,如此往返數次,
樂此不疲。
一周後,我輾轉聽聞那個男人在片場和人起衝突,爭執下對方拿刀捅進男人的腹部,男人
到院前就沒了呼吸心跳。
我在聽到消息後,立刻傳訊給朋友。
「詛咒有用欸……」
「怎?」
「賤胚在片場被場記用刀捅死了。」
「被人殺死啊……那跟你的詛咒沒有關係啊?」
「怎麼會沒有關係,我上個禮拜扎小人,那個男的這個禮拜就被人殺了欸!」
「拜託,你想殺他都是默默想了一年,最後也只敢扎個小人,有種的是那個兇手,不是你
好嗎?」
也不知朋友是想安慰我還是怎樣,當下我是愣在那,只能已讀這段文字。
(完)
〈善意之二〉
和我同租一個家庭式公寓的室友是個好人,大體上可以這麼說,待人接物上得體,人也客
氣,但不知怎的,骨子裡就是帶了點生冷,時不時露出那不近人情的一面。
舉個例子好了。我們一同承租的家庭式公寓位於北市靜巷四十年老公寓的頂樓加蓋,不含
我們承租的那一戶,這一棟老舊公寓共有四個樓層,樓梯兩側各有一戶,將近十戶的人家
落腳於此,往來出入間時不時就需要和鄰居打照面,但說是打照面不外乎就是點頭微笑、
替提著大包小包的鄰居掩上一樓大門,不然就是替後頭的他們留扇門爾爾。
但室友不然,他總是硬生生地在鄰居緊跟在後頭時就把大門帶上,當厚重的鐵門咖擦地一
聲闔上時,你會知道這下子彼此隔絕的不只是這些。
室友的這項舉動多少有些極端,但他在其他事上又讓人沒得挑剔,所以我也只是這般惦記
而已。
不久前,室友帶了幾個朋友來家裡喝酒,沒料到意外實踐了六度分隔理論,朋友的其中一
位友人是我的國中同學,我倆近十年沒見酒酣耳熱後,居然也時不時會在LINE上閒聊幾句
。
在這之後的某個晚上,我和室友相約吃晚餐,之後一同回家,室友卻又故態復萌。
當晚下著雨,走在前頭的我在一樓門口向住在二樓的老先生點頭致意,老先生縮在一樓的
遮雨棚下,看起來就是忘了帶鑰匙,我打開門先一歩進到樓梯口,沒料到室友竟是一個側
身走進來,在人家老先生面前硬生生把門關上。
「你怎麼……」沒等我把話說完,室友自故自地丟下一句:「那我先上去囉!」便往樓上
走去,徒留我一人把門打開,尷尬地與老先生對望。
這次我是真有些不開心,平常快遞和瓦斯上來不幫忙按對講機就算了,有必要在人家老先
生在外頭躲雨時搞這齣嗎?當下我心裡一過不去,就找老同學抱怨這樣事。
同學馬上已讀我的訊息,卻遲遲沒回應,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乾脆把訊息給收回,這樣忐忑
一陣。五六分鐘後,同學丟給我一條新聞連結,標題寫著「恐怖情人?學長潛入學妹租屋
處猛刺十八刀」
我這是愣了一下。
老同學沒等我把新聞內容讀完,又丟了一條訊息:「那天是他幫忙開門的」
(完)
〈情人橋〉
這是真的。
幾十年前,鎮上唯一的那座橋被洪水給沖壞了,鎮長盤算著要找人來修,但按照古法,若
是沒打生樁,這橋別說撐個十年半載,恐怕是建也建不成。
這事便這般擱著,原先靠著橋把竹籠、蔬菜和瓜果運到城裡的鎮民頓時沒了生計,爭吵不
休,嚷嚷著要鎮長處理。那些有地的農民倒還好,但靠賣手工的鎮民幾乎是有一餐沒一餐
。
這鎮長平時愛鄉愛里,敦厚老實,唯一的女兒芳齡十六,出落得美,好幾戶人家來說媒,
卻都沒成。
那個夜裡下著雨,鎮長領著女兒往河邊走去,兩人都沒說話,這驟雨竟是響得驚人。兩人
在雨中走著,在黑暗中的河堤竟然有盞亮著的燈。
鎮長領著女兒往光源靠進,只見賣蟹籠的小伙不知道揹著什麼,打著燈籠緩緩走來,鎮長
認得這小伙,他們沒說過話,只知道小伙獨自扶養生病的胞妹,在橋斷了後,恐怕一家子
是折騰得緊。
青年望了鎮長一眼後,看向後頭那難得穿上新衣的鎮長女兒,接著幽幽地說聲:「噢,你
們也在這裡。」
後來的事,大家也都知道了。小伙的妹妹自願成為人柱,鎮長女兒則嫁給了小伙。那晚之
後橋開始建了,後來的幾年鎮民們走在橋上時,總會惦記著那對佳侶,大家想著這要有多
大的緣份,才能在那樣的時刻遇見彼此,沒早點,更沒遲些。
就這麼恰好地,在對的時間,遇到對的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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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除了靈異外,希望能多寫一些人怖的故事,最後謝謝張愛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