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間條例：百應
12.追逐戰
百應覺得精疲力盡。
牠好不容易在網咖，靠著自斷靈肢遁入了網路線，但牠已經元氣大傷，損失了太多的香火
，這使得牠如今就像個不穩的wifi訊號，好不容易潛入網路，但一下子又會因為重傷而被
彈出；在牠逃亡的過程中，牠感覺自己一直進入，摔出，進入，摔出，天翻地覆的感覺，
讓牠好不容易獲得的形體逐漸瓦解。
更糟的是那些追擊在牠後頭的人，文判和武判。
從網咖後，大概才……經過一小時吧。百應不斷的從每個有網路的地方彈出，一家唱片行
，一家咖啡廳，有一次牠甚至從一間還燈火通明的警局電腦彈出來，牠遍體麟身，努力想
要凝聚香火，再次竄回網路，同時也要擔心──
無論百應從哪裡現身，牠都能感覺的到文判和武判就在牠的附近，他們一點都不急，百應
每一次彈出，殘破的靈骸撞進人類的空間，牠都會心想這一次，文判和武判就要撲上來把
自己擒殺，問題是，反覆了這麼多次，那兩個戴著面具的男人，總是保持著一定距離，慢
慢看著牠，並跟牠，說話：
「孤魂神………好久沒見過這種東西了耶」
「小神啊，不好意思，你要知道在八家將裡，文判和武判的工作一直比較無聊……很多人
都說我們是做文書工作……」
「所以跟你玩越久，我們就越能研究一點樂趣出來……」
「成神的原因……鎮壓水溝裡的鬼物……喔，難怪你現在長這樣……」
百應掙扎的爬起，現在是深夜，但咖啡廳的網路分享器沒有關，牠跌進來時，引發的小靈
震，讓咖啡廳放在櫃檯的筆電響起了音樂，而在某處，樓上，或是櫃台底下，百應持續聽
見文判和武判的聲音。
「顯靈的地點在，有趣，台北的國軍基地附近，難怪，放中陰語要變成高射炮……」
「慢慢逃，我們慢慢研究……」
「不要急……」
「反正手術一定會成功……」
「病人也一定會死掉。」
又一次，百應蹦的一聲撞進某個擁擠又潮濕的地方，像是某個地下室，這次牠從網路線中
彈出，感覺到自己的靈骸又有一部分脫離了，那些好不容易匯集起來的香火，在牠被彈出
的路線下殘留痕跡，在夜裡微微發著光，又很快消失。
就像五十年前一樣，沒了香火的鬼或神，除了消失沒有別的下場。
「你快要不行了，小神」
「真的要說的話，我們很同情你，靠著一些人類網路的小把戲終於回到人間──」
「但卻又發現自己完全跟不上這時代，對吧？你不知道陰間變成了甚麼樣子，八家將有了
什麼新的能力，如果你去南部，說不定還能體會一下古早一點的陰間風情──」
這次百應在地板上停的久了一點，但牠還是努力用自己僅存的那一個靈肢爬行，爬到這個
地下室唯一有網路訊號的地方。
「但這裡是北部，是我們的地盤，我們也懂網路，我們也很適應這個全新的年代…」
「來，再讓你跳躍一次，再讓你掙扎最後一次，我們就要動手了……」
「判決紀錄，完成，『鬼物‧百應的五十年前發跡與最終消亡』，謝謝你讓我們有一個充
滿研究價值、又充滿樂趣的夜晚……」
「來，小神，最後一次，這次不管你去哪裡，只要你再現身一次，我們就會幫你一了百了
……如果你沒透過殺人來吸取香火，本來是可以不用這樣的……」
文判武判，龍面與鳥面，靜靜的看著百應最後一次爬向網路端點，最後一次吐出牠僅存的
中陰語，在中陰語的效用下，如狗又似狼的百應，再度遁回了網路。
文判和武判聳了聳肩，無論百應跑去哪，他們都能緊密的感應到牠，能感覺到牠在網路線
裡四處逃竄，形體越來越承受不住這樣來回跳躍的強度，他們甚至能從牠香火發揮的速率
，判斷出牠下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要從哪裡被彈出來。
文判武判慢慢走著，之前就說過了，魂體在現世移動，不受任何物理法則所拘束；兩個戴
著面具的男人感覺著百應逃竄的軌跡，等待牠再次出現在人間，然後就要──
但這次文判和武判失算了，兩個戴著面具的陰差難得頭一歪，這次百應沿著網路線移動的
距離，變長了，速度也加快了，一切就像是百應知道這是自己的最後一次機會，所以一路
竄過來，一直積存著足夠的香火，準備來做一次最長最大的跳躍。
文判和武判戴著面具，這是他們第一次出現了動搖的肢體動作。
文判用力拍了兩下鳥頭面具，面具的眼孔處，冒出帶有顏色的煙和火花；文判動用香火，
擴大了自己的感知，試著要追蹤百應這一次的逃竄，究竟是往何方──
文判開始動作，他衝向地下室的一堵牆，武判也跟上。
他們像是不當牆存在般，渾身冒出大量的煙和火花，他們衝入牆中，牆在兩人的咒令下，
開始扭曲，變形，牆後，通往台北四通八達、只有陰差可以行走、由咒令組成的道路出現
，文判持續拉大感應，武判緊跟，他們朝著百應逃竄的方向，用力快跑，接著跳起──
文判和武判落地，兩個強大的魂體在周遭空間激起一陣漣漪，文判和武判轉頭一看，只見
「平和高中」四個大字盡入眼底。
13.不甘
幾百年前，七爺謝必安也當過人類，但關於那時的種種，他老早忘光了──畢竟，不是每
個魂魄都有機會在死後被提拔，成為超強的陰差。
成為陰差之後，就絕不會再想念當人類的不方便──七爺謝必安(小閻身)吃力的爬牆，八
爺范無赦已經帶著捆好的閻厲婷(七爺身)在牆的另一端不耐煩地等待，此情此景，再次提
醒七爺他真的、真的快要受不了人類的身體。
「北七，我知道現在是深夜，但你用的是小女生的身體，還穿著裙子，你可不可以至少爬
牆注意一下……」
「不要囉嗦！你要快一點、就用咒令幫我啊！」
「恩，咒令不是拿來做這種事的，幫女高中生爬牆……恕我神主牌的必須要拒絕，我光是
要讓你的身體、跟閻小姐的魂魄平靜就很吃力了好嗎──」
七爺終於翻過了牆，但卻是以非常醜陋的姿態落地，他的雙腿大開，裙下的……幸好，這
是深夜的學校，沒人看見。
在小閻家裡，雖然還是沒搞懂這是怎麼一回事，但在八爺敲昏閻厲婷後，事情出現了轉機
；那些本來要被抹去的線索開始一一浮現，經過七爺和八爺一番拼湊後，他們意外發現小
閻跟車禍過世的劉浩偉有關連，而小閻跟劉浩偉的車禍，似乎都隱隱約約，跟一個叫做百
應的東西有關──
「百應………有應公，有英公……如果我想的沒錯，這應該是台北曾經盛行過一時的孤魂
神……」
「但這些東西早就沒香火，都消失的差不多了，現在怎麼會又冒出來？」
「不知道，但從手機、和電腦的搜尋紀錄來看，閻厲婷和劉浩偉，都提到了這東西有個網
站……」
網站已經沒了，查詢不到，七爺和八爺在閻厲婷家裡，也遍尋不著那張應該要出現的符紙
，或是說，他們只找到了一張白紙，上面隱約感應的到曾經有過一個有靈力的符號，但在
某種外力影響下，也再度遭到消除。
憑著這些關鍵字，讓七爺和八爺決定回到兩人就讀的平和高中，執行一個計劃……
七爺快速移動，裙子在夜風中飛揚，要是換成白天，會感覺是青春洋溢的女子高中生在練
田徑；但眼前狀況，只讓人感覺是學校鬧鬼，有女高中生的白色魂魄正在奔馳。
七爺打頭陣，八爺在後頭緊跟，背上還背著寄宿著小閻魂魄的七爺魂體。八爺的推測是，
雖然小閻的魂魄無法駕馭七爺的魂體，但七爺本身過強的魂體還是能持續的發揮影響，所
以為了降低計劃本身的風險，要讓小閻的魂魄一直保持在昏迷狀態。
一開始，八爺還覺得七爺總算做了一個明智的舉動，但很快的，他就知道即將苦的是自己
；在小閻體內的七爺顯然無法揹著一個魂體趴趴走，於是這苦差事，就落到了八爺頭上─
「謝北七……你走慢一點……別忘了我還要揹你跟閻小姐的魂魄……」
「就快到了，我記得是在三樓，你別忘記，白天我們甚至還來過……快一點啦！」
「拜託，你是輕盈的女高中生，我是陰間來的搬運工好嗎！這裡有樓梯耶！有樓梯耶！」
「老八，你今天真的好愛抱怨……我們整理一下，為了揪出那個不知道躲在哪的鬼東西，
我們需要的是有跟百應接觸過的人類的記憶……」
「劉浩偉………跟我背上這………陰風的有夠重啦！魂體這麼重合理嗎！」
「對，今天來學校時我有看過，那個紀念劉浩偉的地方……在那裡我們才能用咒令搞定這
一切……」
劉浩偉出事後，學校自發性的在他原本的教室附近，擺了一個小講桌，讓同學能在那擺上
照片或是，任何曾經證明過劉浩偉存在的小東西。
七爺和八爺曾經帶劉浩偉去過那裡，在他頭七時，帶他造訪這些地方，而這種擺放死者物
品、充滿紀念意象的地方，在死者頭七造訪後，就會變成一個特殊的空間。
一般人，經過時不會覺得有什麼，但若是體質強烈，或是陰差本身走過，腦中會不斷閃過
各式各樣的閃回畫面，並感應到這個已經離開的死者，其生前強烈的思緒。
就跟困在小閻體內的七爺差不多。生前強烈的意念，總是會在一些場合留下一些甚麼，也
許劉浩偉在家裡或是更私密的空間，也一樣能形成這樣的地方，但現在受制於七爺必須以
人類肉體行動，唯一的機會，就是回到學校，在這樣的空間底下，把閻厲婷被抹掉的記憶
、和劉浩偉遺留下的思緒召喚出來。
事實上，光從七爺、八爺、昏迷的閻厲婷踏進劉浩偉紀念堂的那一棟樓開始，七爺和八爺
就已經開始強烈的感受到湧上的思緒，這些思緒的強度，甚至出現了具體的閃回影像；樓
梯間，走廊上，或是一面鏡子裡，都開始反射出各種記憶……
「老八，我們應該是踏進了劉浩偉的回憶區域才對，對吧？」
「對……但，北七，這些是……」
「沒錯，那為什麼，顯現出來的，閻厲婷的記憶也混在裡面呢？」
這一層樓，不這麼像是劉浩偉的思念空間，更多時候，跑過的是閻厲婷的記憶。
閻厲婷在窗口發呆。
閻厲婷跟朋友在走廊聊天。
閻厲婷投了一罐飲料，一個男生走過來搭訕，被她無視。
以及最重要的，被同學包圍著的小網紅，WohWoh劉浩偉，穿過人群，不停看著在某處發呆
，像是思緒飄到遠方的閻厲婷。
「難道是因為，小閻透過你的身體，不自主的強化了這邊的意念，讓她生前的東西，也跟
著具現出──」
「老八，別分析了，我們得快一點了……你現在揹的東西根本就是個香火自走砲，到處都
會引發奇怪的現象……」
七爺和八爺終於抵達三樓，三樓走廊一隅，劉浩偉的小紀念堂就在那裡。
八爺把小閻，或是說七爺的魂體放下，八爺編織死結，死結像是一團靈力做成的小手，把
七爺的魂體捧在空中，慢慢的簇擁著七爺的魂體，來到紀念堂的上方。
七爺走到紀念堂一側，在一堆鮮花中、背後是劉浩偉生前照片的告示板前坐下，他雙手一
拍，手中開始出現五顏六色的煙和火光，七爺在小閻的體內，試著打出足夠的香火，來形
成一個簡單、卻又強力的咒令。
八爺用死結把七爺的魂體、小閻昏迷的魂魄固定在上空。
底下，七爺開始運起他現在能召喚出的咒令，利用劉浩偉紀念堂的思緒，填補不足的香火
空間。
所有東西湊齊在一起，接著記憶穿梭。
七爺和八爺齊聲。
「咒令叁伍叁，生前農民曆，拜請天地，明察，生死，看破！」
生前農民曆，在人死掉的瞬間，往回推敲，將人的今生今世集結成冊。一般來說，這本書
會藏在死者的魂魄內，讓他帶著前往陰間，讓陰間審判死者的死後來生。
但如今七爺和八爺來到學校，將這裡的思緒跟記憶轉為香火，香火凝成咒令，咒令則將生
前農民曆召喚出來，直接在空中像是電影般的，重現了閻厲婷，跟劉浩偉生前最後一段時
光。
原本在七爺體內的小閻，也睜開了眼，在她的眼中，生前農民曆的無數畫面掃過，那感覺
就像是跑馬燈一般，將自己生前的最後一段再經歷一次。
七爺、八爺、小閻同時看著。
他們看到劉浩偉邀請小閻去參加直播。
他們看到小閻走出醫院，背包裡藏著她的診斷報告。
他們看到小閻去了直播現場，劉浩偉被那輛失控的車撞上。
他們看到劉浩偉死亡，他們看到閻厲婷急忙回家。
他們也看到了小閻作夢，夢中，看著生前農民曆的三人同時回到了那個路口，他們看見劉
浩偉抓住小閻，把一張符紙塞給小閻──
但接下來發生的事，讓七爺和八爺起了遲疑。
只見小閻抓住那張符紙，跪了下來，符紙裡出現一個聲音，這個聲音對著閻厲婷低語。
我不想死，我不想跟劉浩偉死的一樣毫無價值。
我是百應，我存在，就是為了要回應百樣事……
我不想死。
閻厲婷，你要回家，把我印出來，現在的我，只是一個藏在你潛意識裡的符紙，你要把我
真正的印出來，我才能幫助你……
我不想死……
我殺夠人了，我已經可以擁有形體了，我不想一直當一個殺人的鬼神，所以我會幫助你…
…
我不想死……
你得把我印出來，一直帶在身邊，這樣當你如果真的出事，我就能透過那一張符紙幫你…
…
我不想死……
對，我會幫助你，因為在死亡的那個當下，我會幫你換過去，換過去別人的身體……
換過去誰的身體……
換過去誰的身體……
換過去…………………………
七爺(小閻身)和八爺把自己抽出生前農民曆，八爺想要趕緊用纏住七爺的死結綁住閻厲婷
，但他卻早一步看到閻厲婷已經睜大雙眼，擁有七爺身體的她，揮動雙手，用力一拍，炸
出五顏六色的煙和火光。
「陰風的、這傢伙可以用咒──」
閻厲婷扔出一個咒令，咒令在空中形成一個漩渦，漩渦急速縮小，接著瞬間漲大，爆破，
爆破的威力直接把八爺震飛出去，八爺飛出去，手上的死結再也緊握不住，死結四散，閻
厲婷掙脫。
盤坐在地上的七爺跳起來，衝向閻厲婷，卻發現自己徒勞無功，就算意識仍是陰差，但魂
體和肉體的差距讓七爺對閻厲婷無能為力，閻厲婷甚至連咒令都不使用，白色的身軀一迴
，一個反手將七爺打到了牆上；告示板上的照片、地上的鮮花，四散。
被打飛出去的一瞬間，七爺瞬間搞懂了那些他不斷感覺到的思緒；那份不甘心，那種才17
歲就要直面死亡的憤怒，讓閻厲婷並沒有受到任何外力干擾，而是自己跟百應一起達成了
共識──
如果在人間的時辰已到，那就去換一個時辰永遠不會到來的身體吧。
七爺撞在牆上，身體緩緩滑落，他感覺到嘴巴裡因為用力過猛而咬出了鮮血，但他心中想
的卻不是閻厲婷的執著，而是非常實際的問題：
你搶了我的身體，然後呢？你擁有了陰差的超強魂體，但是，然後呢？
這樣，算是有活下來嗎？閻厲婷，你自己想想，這樣就叫做，活下來嗎？
七爺和八爺倒地，在百應指點下，開始掌握陰差身體訣竅的閻厲婷揮動飛衣，她向外一跳
，穿過三樓的窗戶，準備用陰差在現世移動的最快方法，直接飛離本地──
閻厲婷差一點就要成功，但是窗戶邊緣突然起了巨變，那些鐵條做成的窗沿開始彎曲，變
形，接著變成成串綁著重鐵的彈簧鎖甩向閻厲婷。文判和武判，不知道何時已經出現在樓
層的上空，兩人沿著樓面的表層，衝向閻厲婷。
閻厲婷雙手一拍，連續放出兩個咒令，陰差的咒令在空中對撞，可能是考慮到那是七爺的
魂體，武判的咒令並未下達重手，於是毫無顧忌的閻厲婷大開大闔，雙手的煙和火花漫天
盤旋，一陣用咒令組成的旋風在樓外成形，只見樓層的玻璃全被吹震，破散。
文判和武判跳回三樓，看著夜空中，劫持著七爺魂體的閻厲婷繼續往操場的方向前進。
文判武判本欲追擊，但八爺起身大喊，「你們！我聯絡你們超久！怎麼現在才來！」
「我們也有事要做嘛、」
「陰風喔，謝北七你甚麼時候染上變裝癖了，假扮女高中生？」
「那些等等再說！那小女孩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她搶了我的身體，她根本不知道─
─」
「謝北七，她也許不知道搶了你身體、活下去可以幹嘛，但有別人會告訴她該怎麼做──
「你是說──」
「一言難盡，我們追著的那個鬼東西一直想跑到學校來，我猜，她們打算……」
四個陰差對看一眼，接著衝向閻厲婷逃竄的方向，學校的操場。
現在小女孩拿到了七爺的身體，她只欠一個來自神明的指點。
苟延殘喘的百應神，運用了最後一點香火，領著文判和武判也抵達了學校。
所有事情交會。
14.一念
在平和高中的操場旁，有一個休息室，在那邊，有一個接著網路的電視，有時，體育老師
會領著球隊的同學，在那收看轉播，激勵隊伍的士氣。
現在是深夜，休息室空無一人，監視器雖然運作，但夜班的警衛早就在呼呼大睡。所以網
路電視跳了兩下，沙沙的開始運作，警衛也還是沒有任何察覺。
電視畫面切換，再切換，接著浮現了一個似狗似狼、但只剩一條腿的生物影像，那個生物
幾乎是掙扎的，在垂死邊緣的，爬到了螢幕的邊緣。
百應走到螢幕邊，接著滑入網路線，電路插頭，祂的形體因為來回消耗，開始消散磨損，
牠最後一次，跌跌撞撞回到了現世。
百應神從網路線中擠出，牠的身體已經僅剩一半，身軀拖曳後，後方不斷的遺落香火；百
應神穿過休息室的門，努力的繼續爬行，香火不停遺落，但牠依然堅持著，死命的要爬向
操場中央。
不遠處，在教學大樓間，爆出一些只有非人間者才聽得見的爆響，但百應都不在意了，牠
一路爬啊爬，爬過PU跑道，最後抵達操場中央的草皮處，牠在那，看見自己身體已經缺了
一大半，走過的痕跡，那些好不容易得來的香火先是點亮，而後熄滅。
在空中，傳來破空的聲音，牠看見在牠幫助下，奪走陰差魂體的閻厲婷，悄然落地，閻厲
婷歪著頭，陰差那張嚴峻的面孔做出這個動作，看起來極為不搭；這兩個在潛意識裡達成
共識，好像要共謀些什麼的神跟人，如今終於真正的見面，卻完全沒有下一步該怎麼走的
念頭。
「所以……」閻厲婷用七爺的身體開口，「接下來呢？」
百應沒有回答，其實答案早在五十年前牠就已經知道了。
無論鬼，神，人，最後死到臨頭，就是不想認命。牠們的任何作為，都無法真正逆轉什麼
，鬼和神遭人遺忘，最終就是失卻香火，慢慢消逝。
人死後，也是一樣的，死亡會讓所有人慢慢忘記，放下，死者慢慢走進陰間，人類則在現
世中過著一天是一天。
最後，就是這樣的兩個東西相會，一個不想認命的神，一個不想認命的人。
也許可以用七爺的香火，繼續再搗亂一陣子，但最後總是會平靜的，因為人類就是人類，
也許獲得了陰差近乎永垂不朽的魂體，但到頭來，想念的還是那些東西，跟爸媽坐下來吃
一頓飯，跟同學看一則很蠢的IG動態。
就像百應神，到頭來，經過那些惡戰，殺人獻祭，到頭來，想念的就是在自己那殘破、小
小的廟口前，來一個人，來兩個人，拜託一些小小的事，然後當一個小小且快樂的神。
閻厲婷走進百應，百應也慢慢的爬向閻厲婷。
操場的另一角，他們都聽見了四個陰差落地的聲音，擁有小閻身體的七爺，八爺，文判和
武判，那些來自陰間的審判，在所有折騰後，包圍了這兩個不認命的搭檔。
但是閻厲婷坐了下來。
只有一隻腳的百應，慢慢的像一隻真正的狗那樣，蜷曲著，滑進了閻厲婷、或是說七爺盤
坐的腳上。
她們之間沒有說話，一個神跟一個人，就這樣靜靜的坐在操場的中央。
陰差一步一步的逼近。
「欸，所以……你最後得到了你想要的嗎？」
一開始，牠只想報復人間，所以殺人，搶香火，最後成為一個鬼物……但很快的，牠發現
自己終究是個神，是個百應之神，想要回應的心，依然超過了想要為惡的念。
「我……知道你不是個好東西，但我還是跟你求了，我只是想……不要死而已。」
問題是，有些事很早很早之前就注定了，人會死，神會消失，所有的一切，只看我們仍在
人間時，憑著所作所為能留下些什麼；一個最後跟媽媽好好說再見的女孩，還是一個搶了
陰差想要大鬧一場的不甘心冤魂。
或是一個本來殺人的鬼，最後雖然是憑著不擇手段，回應了一個小女生，有點不太好的願
望。
我們……到底想要當哪一種呢？
百應沒有答案。
閻厲婷沒有答案。
她們只知道，百應慢慢的消去了形體。
她們只知道，閻厲婷慢慢閉上了眼睛。
沒有人知道那天在操場上，這兩個鬧出一晚風波的神和人，消失前最後一刻究竟在想什麼
。
陰差最後只看到，百應化為了靈骸，並慢慢的，潛入操場的土地之中；閻厲婷的魂魄自動
離體，讓七爺的魂體繼續盤坐在那；八爺走上來，用死結扣住了閻厲婷的雙手。
而所有人最後一個看到的畫面，是七爺暫時沒有魂魄入住的身體，坐在原地，低著頭，像
是注視著百應的靈骸回歸土地；一切就跟五十年前，一模一樣。
一模一樣。
(陰間條例：百應)(終)
不重要的後話：
-本篇改編自本土漫畫《陰間條例》
-今年改編成舞台劇，跟開拓動漫合作，寫了小說
-如果你有興趣，更多訊息在這
-https://www.facebook.com/2014radiodead/?ref=bookmarks
-你能在出版的《陰間條例總集篇》(上)(下)內看到實體小說
-兩本書裡有三分之二的漫畫，以及收錄本篇
-因為受困於字數，所以砍了很多戲，就....草草收尾(加上原架構太大)
-跟Salah-D老師討論，之後會在網路上持續連載新篇
《陰間條例：城隍》。《陰間條例：黑水》
-謝謝你看到這裡。
-BTW，這篇小說or舞台劇有一些音樂
-歡迎到這試聽：https://is.gd/h7EA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