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相圖 三
秋夜，傍晚天空是接近深藍帶紫的顏色。
感到微涼的空氣一口一口規律的吸進肺裡，本來打算抽菸的，但為了這沁人心脾的空氣，
歐陽律放下手中的香菸。
「你上班時不是都在看別人的身體嗎，這次換你體驗被眼神赤裸裸地注視的感覺也不錯啊
。」
一個同高中畢業的學姊某天找上了歐陽律，學姊拜託歐陽律當自己美術大學畢業妹妹的畫
像模特兒。
「我看的可不只身體而已。」歐陽律微微一笑，接過他給自己買的熱咖啡。
他的壞習慣就是愛喝咖啡，抽菸，加上不太曬太陽，根本要骨質疏鬆了，皮膚也死白的可
怕，這樣病態的外表歐陽律不明白為何學姊會找自己當模特兒。
「我那個妹妹其實跟我不太親，爸爸不一樣，但我承認她是個難得一見的天才，她最近一
直在苦惱著找不到靈感，我把身邊的人想了一遍，也就你最合她的胃口。」
歐陽律神色怪異的看了她一眼。
「歐陽，別誤會，她畫的作品不帶色情的。」
照著手機裡學姊發來的訊息地址，是位於新北市某私立大學附近的舊公寓，看起來屋齡至
少也八、九年了，紅色的ＰＵ皮樓梯扶手有些長年欠缺保養顯得硬化，石灰色的樓梯陳舊
但是感覺得出有定期整理過，非常乾淨。
「先體醒你一下，搞藝術的都怪裡怪氣的。」
還記得學姊最後電話裡的提醒。
一聲尖銳的金屬聲吸引了歐陽律的注意，應該是門太過老舊，開門時所發出來的，他抬頭
往上看去，看到一顆頭從樓梯間探出，白
皙的臉龐，讓人無法移開視線。
「上來。」
女孩沒有太多表情，似乎也很吝嗇開口說話這件事，臉蛋很乾淨漂亮，但反差是臉上的表
情臭的跟屎一樣。
歐陽律爬到三樓後，就看見那女孩非常不耐煩似的等著他，看到他終於上來了才轉身帶他
到四樓的房間。
紅色的鐵門被女孩刷成靛藍色，內門是有點年代的深色木門，推開門的那一瞬間，歐陽律
以為自己來到另一個世界，映入眼簾的傳統式公寓陽台上披著大面積的藤類植物，有些還
開
著淡紫色的小花朵微微垂下，陽台的最深處有一張雙人藤椅，女孩用毛線在原本有很大缺
口的藤椅上補上五顏六色的編織物，天花板上吊著三兩個不同顏色的玻璃瓶，上面又各種
著不同的植物跟花朵，女孩站在其中的畫面，像是某個人的畫作一般。
歐陽律被女孩帶著前往房間，裡面沒有太多陳設。
畫架立在前方，後方有一個看起來很舒適的布沙發，上面鋪著幾塊毛毯。
「我該怎麼稱呼妳？」雖然能感覺到女孩並不喜歡說話，基於禮貌歐陽律還是問了。
女孩深吸一口氣，好像在調整什麼感覺，空白了一下才開口才用稍微沙啞的聲音說「叫我
阿淨就好。」
歐陽感到空氣中的尷尬，抿著嘴點了點頭「那……接下來我該做什麼？」
「脫衣服。」阿淨比劃了一下，說的理所當然。
歐陽瞥了一下沙發上的兩塊毛毯一眼，似乎明白了毛毯的用意，他一個大男人當然沒有在
怕脫衣服，但他只是好奇眼前這個女孩是認真要畫畫還是要付時薪讓他做些別的體力活。
「我記得應徵這份工作的時候說是穿著衣服畫的？」他對阿淨露出了一個曖昧的笑容。
說真的，若要做別的體力活，他也是可以理解學姊為何會找他，畢竟雖然他只是鑑識部門
，但他可是覺得自己的身體條件可是不比刑警們差。
楊淨微微的皺了眉，但沒有露出不耐煩，也看不出太多的表情變化，
「你只要一件一件脫去衣服，一直重複的作著這個動作就好。」阿淨緩慢地說著，表情稍
微有點困惑，但困惑的原因不是怕歐陽誤會她，而似乎是覺得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想說的話
。
或許藝術人都有這樣的通病，難以用語言跟別人傳達自己所想的，楊淨的毛病又更深一點
，她這幾年幾乎沒有認識新的朋友，社交生活幾乎是零，就快忘記要怎麼跟人交流了。
楊淨沒有再說話了，只是定眼看著歐陽律。
歐陽律自己發出一聲尷尬地輕笑，然後把隨身的包包放在腳邊的地板上，慢慢地脫去外套
。
他開始後悔兼這個差，他根本不缺錢，只是出於好奇才答應了學姊，更何況學姊在這之前
一直稱讚自己這個妹妹長得有多漂亮。學姊一直單親，爸爸照顧長大，她說自己從沒見過
自己的母親，只知道父親非常迷戀她，家裡卻連一張照片都沒有，這讓她從小一直很好奇
媽媽長什麼樣子，直到在母親的葬禮上見到這個同母異父的妹妹之後，她才明白父親為何
如此迷戀母親‥……，學姊自己說，她長相是隨了爸爸，但妹妹跟母親卻幾乎是同一模子
刻出來的，即便性格古怪也只是比她母親再多添了一份神祕感而已。
歐陽律邊放鬆自己寬衣解帶，邊用著自己的雙眼觀察著楊淨，細緻的皮膚，脖子及肩膀皆
是漂亮的線條，穿著寬鬆的一字領線衫，也遮擋不住好看的胸型跟纖細的腰部。但法醫的
觀察入微，手指甲上有著咬痕，手掌中心佈滿著指甲印，顯示這個人焦慮時有咬手指及緊
握拳頭的習慣，而且以掌心裡幾乎發紫的指甲印看起來焦慮程度相當頻繁，應該是個神經
質的女人。
楊淨自歐陽律開始脫起上衣之後，眼神稍微柔和了下來，她已經很久沒有動筆畫圖，不知
道從何時開始她每天都像是再作著噩夢，無法入睡，卻也從沒有真正清醒過來，她好累，
好想再次拿起畫筆，她懷念那個熱衷於描繪線條的自己。
她看著開始脫襯衫的歐陽律，還是試著拿起手上的素描筆，在畫布上輕輕開始揮動，有時
候她覺得人就像洋蔥，我們用衣服輕輕包裹著自己的身體，衣服底下的肉體則是有著體毛
，皮膚﹑鮮血還有肌肉，最後是骨架。
那就是人類嗎？…………就只有這樣嗎？
楊淨看不懂。
雖然還是面無表情，淚珠無預警的從楊淨的眼眶滑出，順著臉頰留下一道透明潔淨的淚痕
。
正在解最後一顆襯衫釦子的歐陽律嚇傻了，敢情是他嚇到對方了嗎？明明要求脫衣服的人
是楊淨啊，難不成是仙人跳嗎？
楊淨突然離開畫室，逕自走到廚房去。
歐陽律尷尬的將衣服一件一件穿回去，搞藝術的真的怪裡怪氣的，但考慮到剛剛他就觀察
出楊淨是一個神經緊繃的人，便沒有想太多，他追到廚房去，看見楊淨用著沾著顏料的衣
袖抹著臉上的淚水，連哭都沒有太多外在情緒，只有轉身跟歐陽對到眼的瞬間，不小心在
眼裡表現出一點點的委屈。
歐陽覺得莫名的心疼。
歐陽轉身指了指架上的咖啡，見楊淨沒有異議，就自己私自拿起架上花色不一的杯子泡了
兩杯咖啡，一杯遞給楊淨。
楊淨雙手捂著暖暖的咖啡，咖啡的香味讓她稍微有點回神，她知道自己剛剛失態了，看著
手上的咖啡，她抬頭看看站在她旁邊的歐陽律。
「……你…對不起，模特兒費用…我還是會算給你……。」楊淨集中自己萎靡的精神，想
盡可能的把話說好。
「不用，我也沒脫完。」歐陽律跟楊淨相視而笑。
「而且我不缺錢，我有工作的。」
楊淨不好意思的抿抿唇，想再說什麼倒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一般人要嘛畫裸體的，要嘛畫有穿衣服的，我倒是第一次聽到邊脫邊畫的，這倒是新鮮
。」歐陽律知道楊淨尷尬，又接著繼續話題，讓楊淨別一直想著模特兒費用的事。
楊淨安靜了一會，斟酌著怎麼解釋「只是想知道肌肉的動向，才能畫出人穿著的衣服的皺
褶。」
「啊…好像聽過呢，為了瞭解肌肉的活動才能更好作畫。」歐陽律回想起大學時代的解剖
課曾有外系學生為了學美術而報名旁聽，那名外系學生曾說過學素描時，從課堂上教的人
體剖面圖，骨頭開始，到外部包裹的肌肉，然後是皮膚上的皺紋，那些都是息息相關的，
需要看得更真切才能畫得更好，中世紀也有很多繪畫學徒為了臨摹人體而竊取屍體理解構
造，達文西也為了製作馬的雕塑，而解剖了一匹馬。
但楊淨到底為何而流淚呢？歐陽律不知道該不該問。
「如果妳是要理解人體構造的話，我可以介紹妳去我之前唸的大學旁聽解剖課，當然前提
是妳不害怕的話。」
聽到歐陽的提議，楊淨忽然睜大眼看著他，或許是沒想到歐陽如此熱心。
「……可以嗎？」楊淨問。
歐陽點點頭，溫柔的笑著，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眼前這個女孩子必須小心翼翼地對待，
她給歐陽一種一碰就會碎的感覺。
楊淨聽到歐陽答應，忽然轉身跑向房間，回來時手上拿著一張黑色的卡片。
「‥我開了一個小畫展，如果你不嫌棄，可以跟女朋友來看看。」楊淨把黑色的邀請卡遞
給歐陽律。
「我沒有女朋友。」歐陽律笑著說，接過卡片後看到卡片上畫展的標題。
『九相圖－靈魂容器』
「…不過倒是有個討人厭的好朋友呢。」
歐陽說完後抬頭看著眼前這個單純美好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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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壇林皇后－九相詩繪卷物』
壇林皇后品德高尚，慈悲仁愛，品行及相貌皆為人景仰，
據說當時不論是普通人或是宮中臣子無人不為皇后心動，因此有許多人動了淫慾邪念。
皇后晚年剃度出家，直至她離開人世。最後壇林皇后的遺囑「遺令薄葬，不營山陵」，要
求自己的遺體曝屍荒野，任其腐敗及鳥獸啃咬，希望曾對她景仰及保有欲念之人能體悟美
色皆為泡影，肉體是空虛的。
壇林皇后的九相圖復刻版在壓克力箱的保護下，配合著美術館的柔和燈光，徐柔兒細細的
讀著一字一句，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療癒。
「看什麼呢？」楊淨走上前，順著徐柔兒的視線看去，也跟著讀了起來。
徐柔兒趁著楊淨沒發現，偷偷的擦拭掉眼角的淚水。
「終究只是皮相對吧，這個皇后是知道的，所以才會如此。」楊淨讀完繪卷後也喜歡上這
個作品，「不過，皮相之外的東西，到底都在哪呢？為什麼看不到呢？…」
徐柔兒看到楊淨的眼底泛起一陣黯淡的光芒，她伸手輕輕的拉著楊淨的小指頭。
兩個人已經上高中了，徐柔兒為了與楊淨一起，她沒有去唸父親安排的貴族學校，而是跟
著楊淨一起進到有附設美術班的公立學校。徐偉興當然是大發雷霆，一直在徐柔兒面前咒
罵楊淨，這幾年，徐偉興對於徐柔兒的關愛越發變態，毛手毛腳的次數越來越多，其實徐
柔兒若躲到貴族學校住宿可能對她來說比較輕鬆，可是如果這樣的話她就沒有機會常常看
見楊淨。
楊淨不擅交友，但這幾年或許是面對徐柔兒已經習慣了，只有在跟徐柔兒說話的時候神情
是溫和的，徐柔兒也對楊淨對她如此特別感到非常開心，而且現在，只要她伸手，楊淨就
在她的身旁，她不排斥她牽她的手，這在兩個感情好的年輕女孩子互動中也沒什麼不正常
，這些卻是徐柔兒每天的小確幸。
她唯一擔心的只是楊淨越來越漂亮，高中之後楊淨身高抽高，白皙的手腳變得修長，原本
清純的臉蛋又變得更精緻了一些，那些同齡的男孩們也注意到了，即便徐柔兒知道，楊淨
無心戀愛只喜歡畫畫，但她的忌妒心仍是害怕楊淨總有一天會屬於某個男人，她不願意，
即便她覺得自己這樣想很噁心，她也不要楊淨是別人的。
進家門前，徐柔兒已經看到玄關那一雙男士皮鞋，是爸爸先一步回來了。她調整呼吸，推
開門的時候，只見父親坐在單人沙發上，似乎在等她。徐柔兒被盯的渾身不自在，無法動
彈，她與徐偉興就這樣對視著。
「把衣服脫掉。」徐偉興說，眼裡散發著不可違抗的氛圍，
「不要。」
「把衣服脫掉！快點！」徐偉興聲色俱厲，隨手將手邊的玻璃杯摔向徐柔兒旁邊的牆壁。
「爸！我不要！」徐柔兒嚇得幾乎是失聲的大吼，那聲爸幾乎是她最後的反抗，如果徐偉
興還記得他是自己的爸爸的話。
徐偉興站起來緩緩地走向她，他蹲在的徐柔兒面前，手撫上徐柔兒的臉，輕輕的親了她的
額頭「妳根本不知道，我等這天到底有多久了。」
那年徐偉興瘋狂地愛上了那個女人，他明明什麼都可以給她，那個女人卻始終沒有正眼看
過他，所以他強姦了她，她懷孕之後逃走了，徐偉興還是找到她了，那女人看她像看到鬼
一樣，苦苦哀求徐偉興放過她，最後，他們交易，用肚裡的孩子換那女人的自由。
對，柔兒是他的親女兒，柔兒越長越大就越像那個女人，不管是臉龐還是細微的小動作跟
習慣，他覺得自己只是把情人放在身邊漸漸養大，柔兒依賴他﹑愛著他，不像那個女人老
是拒絕他，徐偉興漸漸有種自己多年的戀情終於開花結果的感覺。
他知道，他就快要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