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篇短篇,都是人的故事。
〈魔鬼與我和祂的所有物〉
我和魔鬼是在兩年前的萬聖節派對認識的,當時小丑女正紅,整個會場充滿紅藍白三色,
遠看還以為自己來到法蘭西大閱兵現場。
雖然同樣身為高譚市的惡黨,不知道怎的,場上的所有小丑女都OOC,寧願圍成一圈跟穿
黑色緊身衣的主辦人說話,也不願看向穿綠色緊身衣的我。
「那是因為你沒練身材啊!」正當我這麼想時,從牆角幽幽竄出這麼一句。我望向聲音的
源頭,那裡站著一名穿著星戰宅T的男子,年紀約莫三十,有著一頭油膩的頭髮和
Pantone 322-1C色號的黑眼圈。
我打量了他一眼,沒正面回答他,反而脫口而出問:「你這是扮什麼啊?」
「我自己。」
「你是魔鬼?」
「是喔。」魔鬼這麼說。
先不要問我為什麼相信魔鬼的真實性,有些人也沒見過上帝就跟著信教,所以要我說的話
,問題不在這裡,就請姑且相信魔鬼真的是魔鬼。
不過,魔鬼雖然是魔鬼,卻從來沒有在我前展示過什麼超能力,不要說報明牌,就連玩刮
刮樂都不願指點明燈,在我嗆他:「你們魔鬼現在都不用勾引人類了嗎?」
他還會笑著回我一句:「不用。從中世紀以後,我就沒認真工作過。」
從這個角度來看,惡魔可以說是我廢柴界的前輩,精通各種打發時間的方式,雖然我們最
常做的就只是開Netflix,兩個人坐在沙發上看到睡著,薯片整包從肚子上滑落,灑了一
地,醒來時被我們踏得劈啪響。
我倆也常一起喝酒,酒過三巡後,我老是大聲嚷嚷著身邊的室友是魔鬼,魔鬼就在一旁裝
神秘,什麼也不說。那個時候總有人問我說,有沒有問過魔鬼自己會不會下地獄。
我說,有啊!怎麼會沒問。
魔鬼的答案都是那千篇一律的,他說:「你怎麼確定你現在不在地獄。」
魔鬼不喜歡談未來,但問問他說哪些人下了地獄,哪些企業是來自地獄的手筆,他還願意
說個幾句。
「卡爾‧馬克思?」
「在地獄。」
「迪士尼?做動畫的迪士尼公司?」
「我們的。」
「慈濟功德會?」
「這個是閻王那邊的。」
「中華民國?」
「不存在。」
「哪裡不存在?你是共產黨嗎?」
「不是,是共產黨是我的。」
大概就是像這樣,和魔鬼同居的奧義就是耍廢,以及三不五時展開這種對人類的發展一點
意義也沒有的對話。
不過說是沒啟發,可能也不是真的一無所得,和魔鬼生活後我理解到,邪惡其實很一般。
(完)
〈退休〉
「再去拿兩瓶來!」雙頰泛紅的男子對著服務生招手,手勢卻有些乏力。
「這我去拿就好。」小陳把椅子往後挪,十二人塞滿的十人大桌頓時開了到口,席間的每
個人都不自覺地鬆動肩膀。
「請再給我兩瓶。」小陳走到冰櫃,對著一旁穿著綠色短裙的酒促小姐小麗俐落說,地從
冰箱拿了兩瓶十八生,她有意無意地往小陳貼近,小麗壓低聲音問:「今天翁大哥退休喔
!那我等一下要不要去敬一杯啊?」
「這你不用問我啊?」
「我就想問陳大哥你的想法啊?」
「今天翁sir退休,大家都高興。但你不可能只敬一杯,你敬翁sir,劉隊要不要敬?到時
候醉了,沒人送你,女孩子這樣危險。」
「那陳大哥你送我啊?」
「我不行啦!警察酒駕被抓就別混了!」小陳舉起酒瓶,在臉頰邊亮晃一下,露齒而笑。
「小陳麥擱趴妹妹啦!」遠方傳來劉隊洪量的嗓音,小陳指了指席間,三步併兩步跳回桌
邊。
小陳人還沒走回座位,劉隊便大聲嚷嚷著:「我們陳巡官吃很開喔!」
「學長不是啦!人家女生在問要不要等一下幫我們叫車 」
小陳自以為圓過,王偵查佐再次打斷小陳:「妹妹啊……還沒打烊就要趕我們走喔?這麼
討厭我們喔!」
站在冰箱旁的小麗杏眼微睜,瞪了小陳一眼,趕緊跑過來賠不是,十多人一杯杯地敬,她
也只能一杯杯乾。
小陳坐回位子上,椅子卻悄悄地往後挪,錯落出細微的間距,可以讓他不用貼那麼緊,讓
他的笑容能在維持久一點。
小陳是文組畢業的,大學畢業後轉考警察特考,受訓後分發到分局行政組擔任巡官。剛就
任那幾個月,小陳幾乎是每個週末都要找老同學喝酒聊天,美其名是敘舊,實際上是抱怨
。
小陳並非警專出身,前無學長指點,又要以長官的名義調度這群地頭蛇,行政上老是被這
群可以當他父親的老警員數落,辛苦可見一般。
朋友看他這麼痛苦,忍不住勸他辭職,薪水又不高,不用這樣折磨自己。小陳卻總是搖著
酒杯,眼眶泛著淚說自己沒其他地方去了。
這是表面上的理由,小陳他從沒和人說過,他之所以大學畢業後考特考投入警界,全都是
因為他那個殉職的父親。
在國小的作文課裡,老師曾要他們以自己的未來為題寫作,那時小陳在稿紙上上一筆一筆
用力寫下,他希望自己能成為像爸爸一樣的警察,穿上銀灰色的制服。然而他景仰的父親
,卻在臨檢時遇到槍擊重犯,死在臨檢勤務中。
小陳那年高中,在與母親的數次爭吵後,他把志願從警大改成普通大學。但小陳明白,他
想當的是像父親這樣的警察,勇往直前,至生死於度外。往後幾年他一再與母親暢談,母
親拗不過他,說若是在他當兵後一次考上,她不會再有二話。於是乎,繞了這些路,小陳
雖然沒機會和父親穿上同樣的銀灰色制服,但他對深藍色的新式制服也是相當滿意。
有人說過,熱情會被俗事消磨,血會隨著時間冷卻。小陳這兩年來也變了許多,但他相信
自己仍是那個自己。
他找大學朋友抱怨的頻率從每週一次,變成半年、甚至是一年一次。下班後也跟著這些老
學長喝酒,把他們一個個套入那個一生都是一線三,殉職才追晉為二線二的父親形象。小
陳透過那些曾經輕看他的眼,意識到那些視線都是源自妒忌,以及對仕途侷限的不甘,套
上父親的形象,他能同理許多。
酒席上眾人情緒高張,話題開始轉到小陳身上,這些一輩子在基層打滾的警員,開始把小
陳當作兒子那樣地傳授經驗和職場眉角。劉隊要他注意分局長和婦幼隊李隊長的曖昧,王
偵查佐則要介紹自己的女兒給他,小陳心懷感恩,卻只能一再苦笑。
「小陳,我跟你說。」本次歡送會的主角翁sir把嘴靠近他的耳邊,酒氣混著蒜腥味壓了
上來,翁sir口中的熱氣貼上小陳的耳際:「要好好退休的話,就要小心……嗝……不要
那麼衝!」
翁sir是喝高了,整句話說得斷斷續續。
「我啊 就是因為懂得躲,才撐到退休的。」
「啊!翁sir臭俗啦!」劉隊笑著說,惹來眾人一陣輕笑。
「啊!不然你去試試看,那個時候他把槍放在副駕著,那麼大把欸……」翁sir伸出雙掌
,比出那把槍的長度,比了三次,每次都比前一次長上許多。
王偵查佐見小陳一臉茫然,壓低聲音告訴他:「十多年前有個槍擊犯在臨檢前輾過警察,
有沒有記得?」
小陳點點頭,王偵查佐繼續說:
「翁sir他在前一個臨檢點有攔到那輛車,那把槍那麼大把,怎麼會沒看到 翁sir他假
裝沒看到,不然他現在就不在這裡囉……」
小陳這是愣了一下。
「小陳……我啊!就跟你掏心掏肺,你啊 真的不要那麼衝。」翁sir望向他,眼神蒙
了層酒氣,卻真誠無比。
小陳坐在椅子上,沈默了一陣,十多雙大眼睛落在他身上,只見他抹了抹眼睛後,站起身
來,他把酒杯起大聲說一句:「齁搭啦!」
「齁搭啦!」
(完)
〈捷運禁止飲食〉
捷運上有人在吃書,津津有味地,他一頁一頁地把紙頁從書脊撕下,揉成一團塞進嘴裡
。 我看著他好一陣,想問他到底是在吃什麼書,可以這樣地投入,不用喝水,不擔心噎
著,細細地品味。
「捷運上不能飲食喔!」此時穿著過時競選背心的歐吉桑告訴他。
「就算很好吃?以後不吃就沒有機會?」
「對。捷運上不能飲食。」
吃書的男子順了順被撕下的毛邊,把書收回包包裡,舔了舔嘴唇,似乎意猶未盡。
我盯著他好一會兒,和他的視線對個正著,我忍不住問:「那是什麼書啊?這麼好吃。」
「是你的書喔!」
「啥?」
「是你未來的書,很香喔!」
「那你還吃他!」
「不要那麼小氣,我只吃了這一點點,以後你還是有機會的,要加油喔!」男子說完,站
起身來準備離開,在步出車廂前他留下一句:「謝謝招待。」
(完)
〈High Tech ,Low Life〉
「這還真沉。」我和林子使勁全力,好不容易才把黑色塑膠袋給扛上推車,黑色塑膠袋的
開口因為我倆的動作而鬆開,一隻手從袋口滑了出來,死白的臂膀露出塑膠袋之外,五根
指頭的指甲塞滿污垢。
「真捨得丟?」我打量一下塑膠袋裡頭,仿生人的頭髮糾結四散,卻蓋不住它烏青的面容
。
「這種二手西貝貨修起來還比買得貴,你要就推回你房裡,別說哥對你不好。」想到我每
天四十元不到的工資,就算要買一台二手性愛仿生人也要攢上十來年,不免有些心動,想
到林子剛把這娃兒領回來那幾日,他那仄逼的房子裡是淫聲浪語,春意無限,想著想著也
是有些口乾舌燥。
「是說林子,你上哪弄來這玩意兒。」
林子是我一同自老家北上的發小,薪水和我一般,沒道理能買上一台動輒二、三十萬的性
愛仿生人。雖說他剛把娃娃帶回來時,這娃兒已經說不上幾句話,但看林子操起來還是挺
給力的。
「就不知道被誰丟在工地裡唄 俺就撿回來用一用,哪知道搞沒幾下就不動了,他奶奶
的還廢我好大的勁扛上來。」
我望著黑色塑膠袋好一會兒,沒想要和林子插同個洞,就和林子推著輪子卡死的推車,嘎
啦嘎啦地駛過暗巷往拉機場走去。林子和我一路磕磕絆絆地走了一百多米,說是拉機場,
不過只是這邊比一般家戶多一些拉機,大體上我們這群人就住在拉機圈裡,但人總歸會想
讓自己和拉機有些區隔,好像鄰近有座拉機場,我們就不是生活在拉機堆裡。
這一趟我們走了快一刻鐘,兩人費盡吃奶的力氣才把東西推進坑裡,塑膠袋在因為滾動摩
擦,破了個大洞。娃娃敞開腿,陰戶大開,在月光下似乎亮著光。
「走!哥請你喝一杯。」林子拍了拍我的肩,一臉得意,我則是把視線投向那爽腿,咽了
口口水。
當晚喝完酒,我繞了遠路回家。把東西擱在床上後,打桶水,把東西擦了一陣,但這玩意
壞得徹底,我扒開它的大腿,表皮失去彈性,指印在白花花的腿上留下印痕,但我還是沒
忍住,也沒仔細擦乾淨,提槍便上。
「唉 鬆了。」我忍不住感嘆。
不過鬆了的洞,也是個歸處。剛玩起來的頭幾日,我總算知道林子前些時候滿面春風是從
何而來,那生活是得意的。
但花無百日紅,人百日後也是個大問題。那晚我剛下崗,回到房裡打算搞一發,東西剛進
去,發現娃兒有了彈性,居然出了水。本來還喜滋滋地以為東西搞好了,卻聞到一股惡臭
。
滿腹的蛆蟲湧出,我忍不住嘔了出來。我提上褲子,連滾帶爬地奔往林子的房門,對著房
門使勁地拍打。林子罵了幾聲,把門打開。
「林子……你那東西不是仿生人吧 」
門後林子則是露出一抹笑,一副你知我知的模樣。
「還不都是拉機,怎麼管這麼多。」林子見我不放心,安慰我說:「要是真仿生人,老子
還不敢撿,那可貴著呢 這用完就丟,也沒人會管。」
我點了點頭,也沒多說什麼,林子接著說:「哥和你再扔一回,咱們現在可是婊兄弟,等
會兒哥請你一杯。」
我望向林子,瞅著他滿口的黑牙發愣,林子見狀只好推著我回房裡去,他一打開門便掩住
鼻子罵了一聲:
「哎啊!這真他媽的臭,你還真能用下去。」
不知道該做何反應的我,也只能露出一口黑牙笑著。
(完)